孫念恩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第三個願望……”夏行森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因為不能說出口,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她許了什麽願。你知道嗎?”


    在這個瞬間,看著他誠摯溫柔的黑眸,孫念恩覺得自己好像安靜穿越了時空,在時空裂縫中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他。


    那時的她,心不是這麽冰冷,總是開心無憂的笑著,臉上幹幹淨淨的,也沒有受傷,仿佛未來還是一片美好,永遠不會有壞事發生。


    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果心願能實現,這會是她的第三個願望。


    如果這些事不曾發生,現在的她會在哪裏?但相信不論在哪,他們三個一定還是好朋友……可惜,她很早以前就學會放棄希望。


    想到此,她緊抿著嘴唇,看著他不說話。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第三個願望,我希望陶可隻不要不理我。”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來自遙遠過去的名字,讓孫念恩心頭一緊,咬牙撇開頭想逃。“對不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一隻執著有力的手掌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夏行森,放開我!”孫念恩企圖甩開他。


    “你不想知道阿年怎麽死的嗎?”夏行森突然開口,話語一出,空氣仿佛凝結了。


    孫念恩全身一僵,迴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麽意思?”她困難地開口。“阿年死了?”


    “阿年是誰你在意嗎?”夏行森不答反問,聲音不輕不重,眼神卻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


    孫念恩怔怔地看著他,知道此刻自己被推向那條過去和現在的界線,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你想永遠這樣活下去嗎?”夏行森放開她的手,淡淡地問︰“活在別人的世界、過著沒有自己的人生,你會快樂嗎?你想一輩子空白沒有情緒的活著嗎?”


    “不關你的事。”孫念恩背向他,不願迴答。


    “這樣虐待自己,你是想懲罰誰呢?”夏行森心疼她的脆弱,卻不願再讓她逃避。“你自己還是愛你的人?”


    “命運就是這樣安排,我沒得選擇。”孫念恩倔強地握緊拳頭,不讓內心的激動表露出來。“而且沒有什麽好不好,我在這裏——”


    “不用跟我解釋,你需要的是跟自己解釋。為什麽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夏行森打斷她。“況且,你真的沒得選擇嗎?”


    他的話語讓她微微一震。


    “明天早上我會去看阿年,如果你想跟老朋友說說話,早上六點半,在客廳等我。”


    你快樂嗎?你在懲罰誰?為什麽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


    迴到房裏,孫念恩覺得心口就要爆炸。


    夏行森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刺在她胸口,感覺又深又痛,她卻無力反駁。


    防衛機製讓她本能地想反抗、想辯解,她想告訴他,她也不想這樣生活、也想迴到童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她也曾經掙紮過,可是沒有用……


    她一次次握緊拳頭,想要克製內心憤怒、痛苦又傷心的感受,可是經年累月的壓抑終於也到了臨界點。


    最終,她爆發了苦抑已久的情緒,崩潰地痛哭失聲。


    這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赤裸裸檢視自己內心的恐懼和脆弱。


    即便是在溫家自由出入,即便沒有人鎖住她,她卻仍像是被囚禁的犯人,始終害怕被傷害而不敢離開。


    害怕一走溫爺會對她展開報複,她偽裝得強悍冷靜,其實內心深處藏著可能再遭遇那些不幸的恐懼,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已經不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


    成長的過程,她被扭曲壓抑著性格,接受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突然要走出這個框框,她不知道該怎麽和其他人相處。


    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觀感,不在乎有沒有人愛她,她可以假裝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因為在別人眼中,他們看見的隻是溫小姐她身邊的影子。


    一個不重要、不會被看見的影子。


    她不用在意別人愛或不愛,因為影子不會有感覺;她也不用遮掩臉上的傷痕,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影子的模樣。


    淚水刺痛著雙眼,她擦了又擦,仿佛這幾年所受的委屈都要一次宣泄。


    看著窗外的天空,她第一次正視自己想離開的心意。


    在淚水中,她看清了自己壓抑許久的渴望。


    因為夏行森的出現,她終於“敢”幻想離開溫家……


    如果可以,她想變迴人。


    夏行森說的,完整的人。


    夏行森並非那麽確定孫念恩會出現,他一早在客廳狀似悠閑地看報紙,目光卻不時往樓梯的方向瞥去。


    昨天溫爺帶著女兒南下訪友沒迴家,他也才能毫無顧忌地約她出門。


    時間走到六點半,當孫念恩一如往常打扮素淨地出現在客廳時,他終於大大鬆了口氣。


    兩人簡單用過早餐後,夏行森隨便跟管家毛叔提了個借口,便把孫念恩帶出門了。


    阿年葬在家鄉,他們從北部開車南下也花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孫念恩不太說話,夏行森也不強迫她。他看出她昨晚哭過了,眼楮腫腫的,心裏很是心疼,但他知道這是必須的過程。


    要把她拉出溫家、讓她自願定出那個世界,就像是否定她這幾年的存在一樣,必須要毀滅,才能重生。


    繞著婉蜒的山路,車子停在一片山坡墓園,他帶著鮮花和她,來到了好友的墳前。


    孫念恩原本一直不願接受事實,直到看見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那殘酷的真相才重重撞進她還抱持一絲幻想的內心。


    淚水刺痛著她的雙眼,她努力想睜大眼楮,看清楚多年不見的阿年。


    照片上的好友還是那樣年輕,比她記憶中的他還大了些,像個少年了,嬰兒肥不見,人還是黝黑開朗的樣子。


    “阿年他……發生什麽事?”她好不容易才擠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你離開之後,我們曾經很努力想找你。”夏行森幽幽開口,憶起那段青春歲月裏最黑暗慘淡的日子。


    “在山裏、在河裏,我們怕你是失足落水還是在山裏走丟,幾乎把山頭翻了好幾遍,每次都偷偷去,去遠一點的地方迴來晚了,就被爸媽罵……可是我們還是盡可能的想找到你,每天都去警察局問,問管區叔叔別的分局有沒有你的消息。”他緩緩地述說。


    “我們想盡了自以為能找到你的方法,可是不管怎麽試,卻都找不到你。你爸爸在你出事之後就離開了,沒辦法從他那裏打聽到什麽,剩下你媽媽……她也不是很清楚。”


    他頓了下,不願意提及讓她太傷心的細節。


    “我們怎麽也找不到你,之後……你成為我和阿年最難以提起的傷口。”他很誠實地說。“因為我們不夠小心、不夠注意,你才會失蹤。”


    孫念恩震驚地看著他俊美的側臉,淚水再次充滿眼眶。


    被帶走的時候,她總是幻想著友伴會找到她、會瘋狂的尋找她,安慰自己不是孤單的,可能還有一絲希望。


    沒想到是真的,他們確實曾經找過她。隻是他們還太小,怎麽也想不到她是被她爸爸帶下山,賣給了人口販子……


    “慢慢的,阿年就和我疏遠了,他自己交到另一群朋友,那群朋友都不是太好,就是阿龍他們那些人。”


    “啊?那群壞學生?”孫念恩很意外。“阿年不是最討厭他們?”


    她仍記得那群人,是國中時期學校裏最惡名昭彰的學生,他們那時已經跟著校外的流氓混,整天打架鬧事,在學校欺負同學,讓師長頭痛不已。


    阿年從小個性魯直而且很有正義感,誌願是要當警察,那時在國中,他最討厭那群人欺負學校弱小的同學,還跟他們發生過爭執,怎麽可能跟那群人廝混?


    “嗯,阿年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和他們走在一起,我勸過他好多次,也打了幾次架,後來我一氣之下,就不再理他……”夏行森垂下頭,眼裏露出自責的神色。


    “畢業後,我考上市區的公立高中,離家更遠,聽說他也離家出走沒再迴來過,所以慢慢斷了他的消息。一直到大學聯考結束後,我才聽說他在一次械鬥裏被打死了。”


    聽到這裏,孫念恩已是泣不成聲。


    夏行森伸手輕輕將她帶入懷中,她反射性地抗拒想推開,但他的擁抱太溫暖堅定,終於讓她放縱了自己的軟弱。


    良久,他很輕很輕地說︰“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他。”


    失去了第一個朋友是意外,他無能為力,但沒有好好拉住第二個,這是他一輩子最自責的事情。


    孫念恩搖搖頭,心情平複些許,不好意思地離開了他的懷抱。


    “所以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放手讓你走。”他露出一貫瀟灑的笑容,眼神卻極度認真。“我這次來,是要帶你離開溫家的。”


    她有些驚訝。“你本來就知道我在溫家?”


    “當然,不然以溫鴻泰的名聲,我怎麽可能來接他的案子。”夏行森不以為然地輕嗤。


    孫念恩安靜了半晌,才有些遲疑地開口,“既然你知道溫爺是什麽人,那你也該知道,就算我想,我也不見得能離開溫家。”


    “不要擔心。”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問題。”


    “可是……”她在溫家這麽多年,太了解溫鴻泰的為人,他絕對不容許背叛他的人有好日子過。


    “別想那麽多。”夏行森不再多說,愉快地露出俊朗的笑容。“走吧,既然都在這裏了,不去我家吃飯我媽會罵人的。”


    “啊?”孫念恩錯愕,想起自己臉上的傷痕,突然退縮,很快搖頭。“不,不要打擾了……”


    “哪會?我媽一直很惦記著你,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開心。”夏行森說著,忽地想起什麽似的,迴頭認真開口,“你失蹤那幾年我經常想起你,幻想你長大以後的樣子,我覺得,你長大後一定是很漂亮的女生。”


    她不自在地撇過臉,下意識想藏匿左頰上的疤痕。“你一定失望了。”


    “不,你比我想象得更美。”他溫柔地凝睇著她。


    “不用故意稱讚我。”孫念恩神情緊繃地說。“我的臉我自己清楚。”


    “不,你不懂,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意外。既然你很清楚自己的臉,你怎麽能說它不美?”夏行森真誠地說。


    “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我知道我臉上的傷痕讓人害怕。”孫念恩說。


    “讓人害怕的不是你的傷痕,是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夏行森一臉受傷的看著她。“不要再質疑我的審美觀了,既然你逼我說實話,我隻好說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很正,我可能不會那麽積極地想帶你離開溫家……當然,帶還是會帶啦,不過可能多放個三五年吧。”


    原本滿心的自卑情緒被他誇張的口氣一逗,頓時煙消雲散,她忍不住咧開難得的笑容。


    重逢後第一次看見她露出笑容,他不自覺有些出神。


    “你當我是朋友才這樣說,我自己知道。”未察覺他的眼神,她淡淡的說。


    “不。”夏行森慎重否認,嚴肅的糾正,目光望向一旁墓碑。“相信我,如果他活著,我也一輩子都不會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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