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燈籠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就瞬間暗淡了下去。


    何銀兒望著低頭不語的葉真。


    “三天了,他還沒有迴來,他告訴我是去和人談事情拍桌子。”


    “可什麽事情需要談三天?”


    葉真微微抬頭一臉的無辜,“我怎麽知道?”


    “你肯定知道,因為從昨天開始你就有想要離開鬼市的想法。”何銀兒篤定的看著葉真。


    “有嗎?”葉真摸著腦袋狐疑的看著何銀兒。


    何銀兒嘴角抽了抽,這家夥是不是對他自己的演技很自信?


    “葉真,算我求你了,告訴我他在哪裏,在幹什麽事情。”


    “我不會拖後腿的,我現在招魂的速度會很快,極快!”


    何銀兒很認真,葉真也知道這姑娘很認真。


    但她並不了解餘知樂這次是在幹什麽。


    如果她知道或許就不敢說自己不會拖後腿了。


    就連他也不敢大意一點。


    被那艘船撞一下可不是開玩笑的。


    見葉真不說話,何銀兒哀求了起來,“我隻想去接他,我該有一個家的!”


    葉真偏頭看著何銀兒,眼前這個姑娘在哀求他,她的眼中滿是期許的神色。


    葉真沉默了一會,忽的站起身,“算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我們去或許可以看到尾聲。”


    不等何銀兒說話,葉真直接張開鬼蜮,帶著何銀兒離開了鬼市。


    ……


    “餘知樂,我tm欠伱的!”


    鬼畫的鬼蜮被強行撕裂開,一個偌大的黑色人影一把將一個全身龜裂的人給扔了出來。


    被撕扯出來的裂縫隻是在眨眼間就消失了,那個黑色的巨大人影通過即將愈合的裂縫望著那個青年。


    青年的樣子算不得好,全身皮膚龜裂,身上大大小小無法愈合的傷口。


    青年的手中死死的抓著一根鏽跡斑斑的棺材釘,棺材釘上貫穿著一個人,一個披頭散發,什麽都沒有穿的人。


    “抱歉……”


    下墜的青年掉落在海上,望著那消失的裂縫,灰蒙蒙的眼眸當中有著歉意。


    隨著裂縫消失,幾具屍體詭異的從空中突然出現掉在了海麵上。


    那些都是國王的屍體。


    船長輸了,也沒有輸,兩敗俱傷而已。


    船長帶走了莊園主,放映員,鋼琴家三位國王。


    其餘的國王全部死了。


    包括被占卜家。


    編夢人也死了,剛剛那個巨大的人影就是編夢人。


    她其實也是餘知樂,隻不過是占據了老瞎子一起的餘知樂。


    海麵上的屍體不多,就那麽幾具。


    占卜家,方世明,傳教士,牛仔西蒙,挖墓人,老婦人……


    他們都死了,身上的厲鬼都陷入了沉寂。


    此刻他們的屍體就在海上漂浮著,灰白的眼眸和他並沒有什麽區別。


    相比較於他們,他似乎更慘。


    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布滿整個身軀。


    脖子上有一條顯眼猙獰的刀口,就跟古代被砍完頭然後縫合起來的屍體一樣。


    他的一隻眼睛無比的灰白,這是因為鬼眼被侵蝕的緣故,想要恢複需要的時間不短。


    他的臉上有一條到達下巴的口子,那是船長借助鬼剪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


    他的腰部依舊是裸露出骨頭,這是莊園主身上厲鬼留下來的。


    身上的傷很多,有國王襲擊的,有靈異物品襲擊的,有被幽靈船撞的,也有被那隻完整的厲鬼襲擊留下的傷痕。


    甚至大多數都是那隻鬼的傑作。


    “真是慘啊……”餘知樂呢喃了一句,握緊棺材釘的手緩緩的放開。


    棺材釘沒有沉入海底,因為上麵那隻鬼沒有沉入海底。


    這隻鬼就是那隻完整的鬼。


    兩分鍾的時間,他隻能關押這隻鬼,殺不死船長。


    “我似乎真的是一個廢物……”


    “擁有補齊大半靈異的鬼新娘和複製了國王靈異的鬼湖,居然無法殺光他們。”


    “還讓棋子死了兩顆。”


    他自嘲的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很牽強。


    轟隆隆~!


    天空忽的響起驚雷,緊接著沒一會,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隨後雨越下越大。


    雨水拍打在水麵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同時也拍打在他的身體上。


    “下雨了嗎……”


    餘知樂努力睜開即將閉上的眼眸,望著天空傾瀉而來的雨水。


    這種場景似乎有些壓抑,他漂浮在海麵上,周圍是雨水擊打海麵的場景。


    昏沉的天空,耳邊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是有些看不清那些下降而來的雨水了。


    他的眼前幾乎都是模糊。


    他的眼眸渾濁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搖曳的燭光消失了。


    鬼鏡麵前燃燒的兩根蠟燭終於燃燒殆盡。


    隨著燭光在這一刻消失,鬼鏡上忽的出現了一條猙獰的裂縫。


    一隻白皙沒有血色的手詭異的從裂縫當中伸出。


    一個青年緩緩的從鏡子當中走出。


    隨著青年的走出,這麵封印了無數厲鬼的鏡子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一樣,開始朝著最深處那幽暗深邃,深不見底的湖底掉落而去。


    青年沒有去看鏡子,而是看了看周圍,很快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那是一口棺材,一口血紅的棺材。


    青年出現在棺材上,沒有穿鞋的腳踩在了棺材的上麵。


    “如果不把這兩隻鬼的襲擊在那個時候讓他承受,船長是可以殺死的,幽靈船也會成為我們的物品。”


    青年坐棺材上抬頭看著上方。


    “沒有那麽多的如果。”棺材微微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傳來了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


    “鬼鏡裏麵的厲鬼你都悉數抽取了對方的靈異?”棺材裏麵再度聲音。


    “嗯,那些鬼隻剩下了殺人規律,哪怕它們跑出去,也隻能成為拚圖,本身的靈異已經沒有了,甚至普通人都可以殺死這些鬼。”


    厲鬼是靠靈異殺人的,沒有靈異哪怕有人觸發了殺人規律,它也殺不死人。


    因為它們沒有了力量。


    “等餓死鬼和鬼差迴收,可以做著手準備接下來的計劃了。”棺材內的人沉默了一會說道。


    計劃是可行的,從這個青年走出那麵鏡子的時候就知道了。


    青年沒有說話,他的後背的衣服忽的被一隻白皙的手給撕扯開。


    一個新娘緩緩的掀開自己的蓋頭。


    一張絕美的臉出現在了這片詭異的湖水當中,顯得是那樣的違和。


    隨著新娘出現,掀開自己的蓋頭,一股恐怖的靈異陡然出現。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棺材上出現了兩個東西。


    是兩隻鬼,武君和許願鬼。


    兩隻鬼身體是虛幻的,但就是這樣虛幻的兩隻鬼,卻被新娘臉上伸出的一黑一紅兩根線給觸碰到了。


    兩根線在觸碰到兩隻鬼的身體之時,瞬間就侵入了對方的身體當中。


    頓時恐怖的一幕出現了,兩隻鬼的身體眨眼的功夫就被紅線黑線給填充完畢。


    黑線和紅線分別在兩隻厲鬼的身體當中蠕動,抽取著對方的一切。


    青年從始至終都很平靜,他隻是靜靜的抬頭看著水麵躺著的那個家夥。


    “我們如果還是輸了,那我會很後悔。”青年忽的開口說道。


    “我們不會輸。”棺材微微震動,響起一個極其堅定的聲音。


    青年不再說話,死寂的眼眸微微轉動。


    雨越下越大,海麵沒有太大的波瀾,靜靜的承受著來自上天的饋贈。


    餘知樂的眼眸越來越沉,大雨在衝刷著他的身體。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恢複愈合,靈異的對抗已經到達了一個尾聲。


    鬼新娘和鬼湖以及中途摻和進來的兩隻鬼,它們的靈異正在緩慢的沉寂下去。


    這種沉寂是永久的,它們正在朝著死機的方向前進著。


    這也意味著,等靈異徹底平複,他這具身軀就完全是一隻鬼了,一隻極其恐怖的鬼。


    且擁有重啟。


    到時候,他才真正的邁入民國老古董的梯隊,完全不用擔心厲鬼複蘇的問題。


    也隻有那個時候他才算是真正的鬼。


    但這些都不是此刻他考慮的東西,他現在很累,就隻想睡一覺,睡到天荒地老的那種。


    承受所有的負麵情緒,承受所有的痛苦,厲鬼複蘇的痛苦,四隻鬼在體內對抗的痛苦……


    這真的讓他很累。


    不由得,他懷念起了那一碗蛋炒飯。


    “老伯,我想吃……蛋炒飯了……”餘知樂喃喃自語著。


    忽的有些想哭,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累,明明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是這個世界的救贖者。


    明明他可以好好的活著,每天開開心心的活著,能有點小錢更好,要是沒有就迴家種田。


    他可以養一頭牛,一定要從小養起,不然長大了不讓騎。


    他喜歡放牛,牛吃草,他就在旁邊睡覺,要是怕醒了找不到牛,他就在牛背上睡覺。


    牛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牛一定得是大水牛,因為大水牛真的很酷唉。


    想著想著,他腦子裏麵忽的出現了一段對話。


    具體內容是什麽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但他隻記得一句話。


    我等會要去碼頭整點薯條吃……


    這似乎很好。


    想著想著餘知樂打算閉上眼睛了,他應該得睡了。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餘知樂!你騙我!”


    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忽的出現。


    緊接著,餘知樂感覺擊打在他身上的雨水消失了。


    他有些疑惑,疲憊的眼皮努力的抬了抬。


    模糊的世界當中有一個模糊的人,是個女人,看起來很熟悉,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那朵白色的玫瑰花很美的。


    “你……來了……”


    餘知樂牽強的露出一個笑容。


    “抱歉……下次不會了……”


    何銀兒眼中滿是水霧,望著此刻這個慘不忍睹的家夥,她的身體有些顫抖。


    “你不會死的對不對?”何銀兒蹲下身,聲音都在顫抖,她輕輕地撫摸過餘知樂的臉龐,她的動作很輕,似乎是怕再次傷害到他。


    “不會,隻是……有些難熬。”


    餘知樂努力讓自己不那麽疲憊,“看,你男人做的,除了船長,莊園主和放映員,我全殺了,厲害吧……”


    “隻是,我現在有些困,想……睡覺……”


    眼前男人努力提起來的精氣神很快就頹廢了下去。


    他的眼皮在打架,但還是不願意閉眼。


    何銀兒嘴唇顫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何銀兒伸手將餘知樂背了起來。


    “我帶你迴家!”


    話語很堅定,讓餘知樂忽的想到了爺爺。


    他離開家的時候那兩盆蘭花長的很好。


    那裏似乎也是他的家,但爺爺死了之後,他就沒有家了。


    上輩子好像也是有家的,孤兒院應該也能算家吧。


    雖然兄弟姐妹有些多,當然,兄弟姐妹多,得到的愛也會少很多。


    這應該也算家吧……


    “你別睡,我們很快就到家了,我現在有鬼蜮了,趕路很快的。”


    何銀兒聲音抽泣著,但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起來。


    餘知樂沒有說話,他隻是沉浸在自己的迴憶當中,那些怪誕詭異,冰冷的迴憶當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耳邊響起了焦急的唿喊聲,聲音很熟悉,如同在槐村一樣。


    聲音將其拉迴現實,他這次聽的真切。


    “沒事,隻是太困了,剛剛睡了一會。”餘知樂輕聲安慰著正在趕路的姑娘。


    何銀兒此刻才鬆了一口氣,“別睡,答應我別睡好不好。”


    何銀兒幾乎是祈求著餘知樂不要睡過去。


    “恐怕……做不到了。”


    “沒事的,我很快就會醒的,相信我。”餘知樂安慰道,雖然他那微弱的聲音起不到什麽安慰的效果。


    “不,你不能這樣的,醒來的你還是你嗎!”何銀兒忽的激動了起來,身體止不住的在顫抖。


    不等餘知樂迴答,何銀兒就有些崩潰的大喊起來,“不,那不是你,絕對不是!”


    餘知樂沉默了,他想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個力氣了。


    湖底,坐在棺材的青年歎了一口氣,“本質上都是一個人,沒有什麽區別,差別隻在於一個有情感一個沒有而已。”


    何銀兒走在海麵上,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已經分不清了,她忽然感覺有些茫然,為什麽會這樣呢?


    “不會有什麽區別的,本質都是我,哪怕除開本質也都是我……”


    餘知樂強行提起一些力氣,艱難的伸手擦了擦何銀兒臉頰上的淚水和雨水。


    “靈異這種東西本身就是說不清楚的,如果較真格的話,真正的我早已經死了,死在了鬼畫裏麵。”


    “現在的我隻是擁有餘知樂記憶的餘知樂。”


    “可你說這不是我嗎?”


    “是我,從始至終都是我,我一直都是餘知樂……”


    何銀兒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我會沒事的……”


    餘知樂聲音逐漸微弱下去,他的手也漸漸的垂了下去。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了。


    他仿佛從空中跌入了水底一樣。


    他在下墜,他可以看到水麵上的兩個人在漸漸的遠去。


    他也看到了坐在棺材上的年輕人。


    是他自己,是他餘知樂。


    “她很好的。”餘知樂輕聲的說道。


    棺材上的年輕人點點頭,“我知道。”


    “那……就好……”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跌落進入那埋葬著無數厲鬼的湖底。


    他將在地下承受所有的傷害,他並不在意,因為他就是這樣計算的。


    從湖底的最深處,無數雙慘白的鬼手從湖底伸出,抓住這個下墜的青年,將其拉拽進入了那無邊的幽暗。


    他消失了,棺材上的青年隻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諸我歸一……”青年輕聲呢喃了一句。


    隨後閉上了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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