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見過你的世界了,確實美好得像夢一樣。”他頓了頓,又說,“我隻是希望,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快忘記我。”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我眼眶裏不知不覺已經蓄滿了淚珠。“我怎麽可能會忘了你……”沈見青說:“那送送我吧,遇澤阿哥。”我們沉默著下樓,葉老師的車就停在樓下。一看到我們的身影,安普就從副駕駛上推門下來。“你們,還有什麽話?快說。”安普說著,又無奈又無措地看著沈見青,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沈見青搖搖頭,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烏黑的瞳孔裏是沉甸甸的複雜的情感。隻這一眼,我心頭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塊般地痛楚。在很久很久之後,我常常迴想起這個眼神,那痛楚依然會不輕不重地再次浮現。車輛載著他,逐漸匯入人潮,最後徹底消失不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卻挪不動步子。就到這裏吧。我們本來就應該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有太多痛苦與煎熬,也經曆了太多愛與恨,但就到這裏吧。我們都迴到各自的正軌上去。很多人都說過,人生並不僅僅隻有情愛。我想,我已經體驗過極致的愛與恨,或許之後漫長的人生裏都不會再出現一個這樣的人,能夠再驚豔我的歲月。一種無力的感覺籠罩住了我。第66章 南城微雪家裏空空蕩蕩,樓下的喧囂都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我隻覺得四周靜得像死了一樣。我窩在沙發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四肢都是癱軟的。想要爬起來,可卻懶得動彈。空氣裏還飄拂著沈見青存在過的氣息。他昨天還在沙發上坐著,昨天還趴在窗邊俯瞰樓下的人潮,昨天還親密地吻我,昨天還用他濕潤的眼睛看我。我不敢迴到臥室裏去,我怕我會迴憶起更多的東西。無力的感覺籠罩著我,而這種無力感,叫做後悔。我想,或許之後再也不會遇到一個人,會像沈見青這樣愛我。也不會再有這麽一個人,能讓我有這種內心悸動的感覺了。我曾經是習慣了孤獨的。我可以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甚至我還自己給自己開過家長會。孤獨於我,不過是常伴左右的慣客。可在我已經感受到什麽是“家”之後,在我短暫地擁有了一個“家”後,卻又要我再次迴到那種孤獨裏去。太短暫了,這未免有些殘忍。沒關係的,李遇澤。我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不是很多人都說,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良藥嗎?或許你再忍耐一段時間,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倒在沙發裏,閉上眼睛。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手機裏顯示是五點。我竟然就這麽睡過了下午的專業課。不過也沒有關係了。客廳裏沒有開燈,窗外陰沉沉的,雲朵烏黑又壓得很低,應該是醞釀著一場大暴雨。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吧。我正想起身,餘光卻在沙發的角落裏瞥見了一抹鮮豔的紅。它就像黑白電影裏唯一的色彩,顯得格格不入又奪人眼目。我的心髒劇烈地躍動兩下:“紅紅?”紅紅的前肢耷拉在頭頂上,聽到我的響動,兩顆烏黑的眼睛轉動著朝向我。紅紅怎麽還在這裏?它被落下了?可是今天我們離開的時候,我並沒有發現紅紅的身影,它的顏色醒目,隻要不是故意藏了起來,都能一眼看到。紅紅抬起前肢,無精打采地擦了擦眼睛,然後爬動著向我靠近。我試探著,學沈見青的樣子,伸出手背去。紅紅果然毫不猶豫地攀上來,用它纖細修長的前肢摩挲我的手背,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它算是沈見青的寵物嗎?我應該把它送迴去。可……我私心裏,是想要把紅紅留下的。如果,如果連一絲念想都沒有,那我該怎麽證明曾經有這麽一個人深深地愛過我?而且,如果紅紅在,或許沈見青……會再來見我也說不定。我的心裏千百個念頭縈繞而過,每一個念頭裏都有一個名字叫做“沈見青”。原來真正地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我的愛不如他的那般熾烈大膽,像是這場夏日裏最灼目的驕陽。我素來是容易迴避的一個人。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去找他,我循規蹈矩,墨守陳規,隻默默地期待著他再來見我,就像那個夜晚,他不期然出現在我的門前。風塵仆仆,但滿眼裏依然是我。“你願意留下來嗎?”我低低地問,像是自言自語。雖然不期待紅紅真的能夠迴答,但紅紅卻鼓動起四肢,爬進了我的衣袖裏,然後抓住了衣物,徹底不動了。所以它是願意的嗎?我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之後,生活再次歸於平靜。隻是我常常想起沈見青。深秋過去,冬天的第一場雪就到來了。鹽城是個南方城市,很少會下雪,今年卻是個例外。飄飄揚揚的雪花並不大,隻在地上積攢了薄薄的一層,但依然在學校裏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畢竟學校裏大部分是沒有見過雪的南方人。操場上堆滿了學生,打著無甚可打的雪仗,每個人臉上都是新奇的笑意。也有北方人,描述著北國千裏冰封的風光,引得無數人神往。不知道沈見青有沒有見過那麽大的雪呢?我獨自走過後湖,與洶湧的人潮擦肩而過。湖裏的荷葉已經徹底沒有了,隻有幾枝幹枯花杆支楞著,描述著過去的夏日風景。沈見青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荷塘吧,他連荷花都沒有見過呢。哦,他也沒有聽過詩。那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他都聽不懂。真可惜,如果他多留一天,還可以去聽聽古代文學課,說不定他會喜歡……我在浮橋上駐足站了一會兒,腦子裏思緒飄得很遠。前麵忽然走來一對小情侶。這浮橋並不寬敞,他們又是並排而行,我便隻能側身讓他們過去。他們逐漸走近,那女孩子下意識瞥了我一眼,腳步便停下了。我疑惑地看她,便覺得這女孩子看起來很眼熟。“學長,是你啊。”她撩著臉側的頭發,將清秀的臉從黑色的帽子裏暴露出來。那帽子的款式看起來像是男款。我頓了片刻,終於想起了她的名字:“趙如故。”趙如故身邊挽著個男孩兒,個子高高的,很戒備地看著我。他皺著眉,眼裏對我是淺淺的警告,手更緊地摟住了趙如故的腰,像是宣示主權。趙如故無奈又滿是笑意地瞪了他一眼,並沒有掙開他的懷抱。男孩兒微挑著下巴,說:“李學長。”趙如故說:“他是我男朋友,也是文學院的。”那也算是我的學弟了。我想起那天我拒絕了趙如故,她雖悵然若失但卻並不悲傷。她曾經口口聲聲說喜歡了我很多年,但現在看來那確實隻是單純對於皮囊的欣賞,並不是真正的喜歡。男孩兒垂頭,脈脈地凝視著趙如故,身體微微側著。這是一個保護的姿勢,也隔絕了一部分我的視線。趙如故笑著衝我擺擺手:“我們走了。”男孩兒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我看著他們漸漸走遠的身影。趙如故似乎是踩到了冰雪,腳下一滑。男孩兒立刻護住了她的腰身。現在看來,她已經找到了她真正的理想型。“叮叮”正在我打算繼續前行的時候,放在衣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第67章 舊友重聚黑色的屏幕上躍動著來電者的名字。徐子戎。那道攙扶著欄杆扶手,艱難保持著平衡,一步一步踉蹌行走的身影便陡然浮現在我的眼前。雪花落在我的指尖,那涼意讓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抖動了兩下。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有再去看望過邱鹿和徐子戎,並不是因為我不關心他們的情況,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們。尤其是當他們各自遭受著折磨,而我卻好好地站立著時,我心裏竟充斥著一種負罪感。歸根究底,是沈見青害了邱鹿和徐子戎。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那麽多好奇心,如果當初我們沒有跟隨沈見青,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進入到氏荻苗寨,或許後麵也不會發生那麽多事情。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如果的。我深吸一口氣,劃過接通鍵。那頭響起的聲音很穩重,少了一些少年的輕浮氣。“喂,阿澤?”“是我。”我輕聲說,“徐子戎……你的身體好一些了嗎?”“好多了,你不用擔心。阿澤,你今天有空嗎?我已經叫上了小溫,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吧。”“你,你已經好了嗎?”我想起了當日沈見青的承諾,心裏升起一絲期待。難道徐子戎已經恢複了身體?那頭輕快起來:“你來看了不就知道了。就在學校門口那家家常菜,你知道的吧!”他說的那家家常菜很有名,物美價廉,環境也不錯,鹽大的學生沒有不知道的。沒想到他竟然出了療養院,我連連應聲,往校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