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啟樂元年一月到六月的半年間,新晉邪派勢力血楓林前前後後已向萬劍門發了十二封挑戰狀。


    萬劍門卻始終沒有接戰,更沒有迴複,甚至連半點遭受挑釁的反應都沒有。


    江湖上人人都說萬劍門害怕了,但是仍然沒有人敢小覷它。


    各路正派豪傑都憤憤不平,也沒誰敢多言。


    萬劍門仍舊是正派中勢力最強大的門派。


    能與之比肩的隻有善隱寺,但善隱寺從來看淡“第一”“最強”這些名頭。曾經分局遍布天下的四海鏢局,現在財勢已去了六七分,已淪為三線的勢力,如果不是蘇四海廣結善緣,盡量不結仇家,恐怕蘇振宏連餐安樂飯都吃不上,更遑論與萬劍門爭正派頭座了。


    至於其他正派勢力,在抗擊北莽國時多少有些傷筋動骨,本就不及萬劍門根基雄厚,現在最多是在嘴上蹦幾句鄙視的說話,要他們站起來領頭直攖血楓林的鋒芒,無疑是啞巴問路——沉默是金。


    另一邊,對於新崛起的戰友血楓林,以十三疊樓和天一莊為首的邪派勢力除了在其成立之際遣人送去賀禮賀信外,對其挑釁萬劍門之舉一直作冷眼旁觀姿態。縱使血楓林在氣勢上完全壓倒萬劍門,白小千和蔣鵬也沒有在旁為其搖旗呐喊諸位,始終不為所動。


    而血楓林也從未向其他邪派門派求助,似乎對萬劍門的戰鬥勝券在握。


    這半年來,整個江湖都處在一種極其怪異,極其微妙的氣氛中。表麵上戰鬥一觸即發,實際上大家內心都安逸得很。


    畢竟當事人——作為萬劍門掌門的楚江一都如沒事人一般,其他人又何必鹹吃蘿卜淡操心呢。


    其實楚江一並不像表麵那般恬淡。


    這段時間他的一顆心就如擱在一口滾燙的煎鍋上,痛苦難耐。


    那個人果然成了與他勢不兩立的邪派之人,也執著地履行著“與萬劍門為敵”的毒誓——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折磨人的毒誓。


    折磨別人,也折磨她自己。


    這個人不是別人,無疑就是唐無殤。


    所以現在她也很痛苦。


    楚江一對她如此露骨的挑釁完全沒有迴應的態度令她很痛苦。就像吵架,一方聲嘶力竭想激怒對方,可另一方卻端坐不動恍如未聞。這對主動的一方是何等的折辱啊!


    唐無殤很想一怒之下盡起血楓林之力直-搗萬劍門,與楚江一拚個你死我活。


    可是血楓林門下收攏的亡命之徒並非真的不愛惜生命,他們其實怕死得很,尤其是麵對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的戰鬥。所以他們都一致反對了唐無殤直取萬劍門的決議。


    唐無殤沒有辦法,她雖為血楓林門主,但在門徒中並沒有太大的威望,隻是靠著詭秘莫測的蠱術震懾住他們而已。


    於是她也隻能遣人向萬劍門下挑戰狀這一途了。這是唯一能出自己一口氣的辦法。


    但是,楚江一始終沒有反應。


    他似乎很沉得住氣。


    唐無殤不甘心。如此一來,她便先沉不住氣了。


    她做了一個大膽之極的舉動——孤身獨闖萬劍門。


    這一日傍晚,在天璿峰山麓的萬劍門墓園中,掌門楚江一與郭田正站在一口墳前。


    那是位於一株桃樹旁的墳墓,墓中葬的人是李夢淩。


    桃花早已凋零,指頭般大小的碧綠桃果點綴在枝葉間,探頭探腦的看著樹下的二人。


    “許叔叔走了。”郭田用一種傷感的語氣陳說道。


    楚江一看著桃樹靠著墳墓一側那塊被倚靠得光溜溜的樹皮,長歎了一口氣:“他終歸是要走的。他本就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


    “李師叔要是,要是沒事,那該多好。許叔叔真是可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又何來誰可憐誰之說?再說,許叔叔並不需要你的可憐。小田兒,你要牢記,萬萬不可輕易憐憫他人,更不該接受他人的憐憫。”


    “徒兒記得了。”郭田內心仍有幾分疑惑,但他沒有說出來。


    然而,有人接口了:“楚大掌門,那你,又為何要憐憫他人?”


    語氣冷如冰霜,楚江一聽了打了個寒噤,而郭田麵露喜色,二人齊齊轉過身去。


    說話的人抱手倚在一棵樹上,仍是一襲紫色長裙,唯一的不同便是發髻上插著一片血紅的楓葉飾物,如同一隻血色的大蝴蝶停在頭頂。


    “唐姐姐!”郭田驚喜地向她奔去。


    “小田兒,走開一下,我有話要跟楚江一說。”唐無殤態度冷淡,揮手讓他離開。


    郭田聞言,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留在此處也無補於事,隻得順從地點點頭,迴頭看了一眼師傅,遠遠走開去了。


    楚江一不說話,轉頭迴去繼續看著李夢淩的墳墓,以及倚在墓碑上的那一支長笛。


    長笛的管口正好貼在墓碑上李夢淩的名字上。


    放長笛的人好像希望如此便可以聽到她再次吹奏的曲子一般。


    唐無殤踱了過來,雙手仍抱在胸前。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清楚你的心情,”她頓了一下,語氣的冷意少了許多,“更猜得到,你的選擇。”


    楚江一連動都沒動,還是不說話。


    “我就是氣不過。氣不過你這般蠢。”唐無殤繼續自說自話。


    “你也說了,不要憐憫他人,為何你自己卻辦不到?”


    聽到她再次提起相同的問題,楚江一終於做出了反應。他緩緩舉起了手,指著墓園中數不清的墳墓:“你看到了嗎?”


    “因為他們,才有我楚江一。因為萬劍門,才有我楚江一。因為我生在萬劍門,我才是楚江一。因為楚江一在萬劍門中,楚江一才是楚江一。”


    “離開了萬劍門,我便什麽都不是。我已經切身體會過了。我不是憐憫誰,誰都不需要我的憐憫。可能,我隻是在憐憫我自己。”


    “我已經不隻是我自己了。你能明白嗎?”


    楚江一毫無波瀾地說著,轉過頭來看著唐無殤。


    他的語氣,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靜,仿佛在說著毫不關己的事情。


    唐無殤感到震撼,本來不忿的心情刹那消失於無形,甚至,有點憐憫。


    啊,萬萬不可憐憫他人!


    於唐無殤而言,更不應憐憫!


    可是,她實在抑製不住這種情緒的滋生。


    短短半年時間,他的鬢角都已白了。


    皺紋從他平靜無波的雙眼的眼角爬了出來。


    她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眼前的人似乎從自己離開的那一刻起,就沒有睡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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