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軍士隻是將長槍頂著眾鏢師,沒有主帥命令,並不作進一步舉動。


    鏢師們越發大膽,也舉起短槍對著軍士指指戳戳,胡亂怒罵。


    王詠霖和清玄見趙七被鎖住,也不敢再上去求情,更怕軍士誤會,將長劍拂塵都垂落下去,以示並無惡意。


    白麵書生忽地低聲道:“楚兄弟,咱們準備走吧!”說完,他裝作一個趔趄,“哎喲”一聲,向前撞在一個正在舉著短槍指著叫罵的鏢師的手肘上。那鏢師手肘被猛力一撞,不由自主向前伸出,手中短槍拿捏不住筆直射向前麵一名軍士的麵門,正正釘入他的額頭。那名軍士隻來得及叫半聲,就倒在了地上。


    同袍被殺,鐵甲軍士齊聲怒喝:“抗法者死!”挺起長槍向鏢師們刺去。


    危險關頭,鏢師們下意識舉盾防備,結成一座小小的堅固盾陣。這個舉動更激怒了鐵甲軍士,他們高聲唿喝,長槍亂刺,撞在盾牌上“叮叮當當”亂響,雙方亂作一團。


    王詠霖和清玄暗暗叫苦,想去勸架,才一動就被幾支長槍亂搠過來,也不敢還手,隻得邊閃邊喊:“誤會!”“停手!”軍士們都是血性漢子,氣頭之上哪裏肯聽,見二人聒噪,又多了幾條長槍招唿過來。


    此時反而是靜立不動的楚江一和黑白雙煞三人安然無事,隻有五名軍士戒備著,並不向他們動手。


    白麵書生向那幾個軍士叫道:“軍爺,咱們三個都是朝廷良民。一言不慎就被這幫窮兇極惡的江湖賊匪圍起來喊打喊殺。你看他們連你們的弟兄都敢殺,實在膽大包天!你看咱們都傷成這樣了,先讓咱們坐下歇歇吧。”說著,張開雙手,讓幾個軍士看身上的傷口。


    五名軍士手上長槍不動,眼睛都瞟往他身上。白麵書生指了身上幾處傷口,忽地將雙袖一扇,兩股白煙從袖中撲出,直衝那幾名軍士麵上。那白煙辛辣非常,嗆得五名軍士眼睛劇痛,涕淚直流,丟下長槍捂著雙眼連連慘叫。


    “快走!”白麵書生和黑麵和尚撞開那幾個軍士,朝後窗奔去,也不顧窗外是滾滾大江,縱身破窗撞出。楚江一緊跟其後,正要躍出。後麵傳來一聲大喝:“留下!”迴頭一看,紅麵軍官雙手執著大刀,趕了近來,對著自己背門就是一刀。


    楚江一轉身舉劍招架,擋得幾刀,便覺得手腕酸軟,難以抵擋。他雖力量過人,但這軍官也神力非凡,加上他又打了半天,再難匹敵,隻覺得對方每一刀都力蘊千鈞,震得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對方攻勢如濤,連綿不斷,自己要轉身跳窗,勢必要吃他完完整整一招。


    “開山金刀,名不虛傳!”楚江一尋隙喘了口氣,讚道。


    紅麵軍官哈哈一笑,道:“謬讚了。兄台劍法厚重沉穩,想必定是‘重劍無鋒’楚少俠了。楚少俠素來俠名遠播,何以跟黑白雙煞攪在一起?沒的汙了好名頭。”


    他不提楚江一跟萬劍門的關係,想必是已知曉他被逐出門牆的消息。


    “一言難盡。”


    “既然如此,請楚少俠隨我迴去,某自當聽你仔細分說。”


    “在下有要事在身,恕難從命。”


    “如此,某隻好強請楚少俠了。”


    紅麵軍官說完,大刀一圈,刀光已將他團團圍住。楚江一長劍左衝右突,始終無法衝破層層刀網。刀圈越縮越細,越收越緊,把他逼得喘不過氣來。


    “撒手!”紅麵軍官猛地一聲大喝,大刀一抖,將楚江一重劍震得彈起,再“唰唰”兩刀連刺他手腕和臂彎。他用的是長柄大刀,這兩刺卻以極小的幅度發出,更像是劍法。


    麵對這極快的兩擊,楚江一唯有棄劍才能保住右臂。


    可是此時棄劍跟舉手投降並無分別。


    楚江一強提真氣凝於左拳,對著刀身就是一拳。紅麵軍官有意要跟他鬥力,力貫刀身,以刀麵硬碰他一拳。


    這種比拚對楚江一是大大的有利,沒想到他拳頭打在刀身上,“波”的一聲,刀身隻是一偏,他的左臂已經被震得骨折軟倒。此人內功委實太過強勁!


    楚江一一咬牙,強忍劇痛,趁對方刀勢一滯,翻身躍出窗外。


    紅麵軍官不意他在斷臂之際還有如此反應,想要出刀攔截已來不及,又不甘心被他這麽逃去。他大吼一聲,雙手持刀,隔著牆壁一記橫掃,大刀如切水豆腐般從青磚牆中穿過,向楚江一攔腰斬去。


    楚江一情急之中舉劍就擋,刀劍相交,火星四濺,他隻覺得一股無匹巨力撞在劍上,根本擋架不住,右手一軟,大刀推著重劍撞在身上,立時震得他鮮血狂噴,如斷線風箏般在空中翻著筋鬥斜飛出數丈,“撲嗵”一聲落入滾滾江水之中。


    紅麵軍官大刀一收,走到窗邊,隻看到茫茫江麵,碧波粼粼,哪裏還有楚江一的身影?


    他看了半晌才轉身走向王詠霖等人,凜然問道:“還有哪位不願走的?”


    王詠霖等望著後牆那道一丈來長,數寸寬的穿透刀痕,不敢吱聲,任由軍士將自己鎖住。


    掌櫃的見這場打鬥終於結束,連忙上來千恩萬謝,雖然現在的情況也隻比拆了店好那麽一點點,要是又不小心怠慢了這位何總兵,隻怕日後再也不用在這裏混飯吃了。


    等一眾官兵都走了,堂前風一邊清理破敗的凳桌一邊連唿倒黴,忽然想起還沒跟那位背大劍的英武客官講完怪小孩的事情,轉頭又看了幾眼後牆那道刀痕,搖搖頭歎氣道:“這麽厲害的一刀,十條命都不夠砍的。客官你走好了,晚上可千萬別迴來找我聊天啊。”


    黑,在這無邊的黑暗中,眼睛已毫無作用。


    不知過了多久,楚江一才醒轉過來。他隻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痛,也幸虧這疼痛,才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你-醒-了。”黑暗中一把熟悉的慢吞吞的聲音說道。


    楚江一聽出,聲音的主人是鴻福客棧中那個黃毛人!


    這是哪裏?為什麽會一團漆黑?黃毛人為什麽也在這裏?難道是他救了自己?他到底是誰?黑白雙煞現在如何了?


    一時千百個疑問紛至遝來,令楚江一腦袋一陣疼痛。


    “你-的-左-手-骨-折-了,右-側-肋-骨-斷-了-三-根,俺-都-幫-你-接-好-了。至-於-你-的-內-傷,俺-就-無-能-為-力-啦,要-找-俺-的-老-朋-友-才-能-幫-你-快-點-治-好-了。”黃毛人在黑暗中一字一字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是這種說話方式,看來在客棧中並非刻意戲弄於人。


    楚江一聽他說話聽得十分難受,道了聲謝,就想閉嘴不再說話,但心中疑問太多,忍不住問道:“閣下是何方高人?為何要出手救我?”


    黃毛人道:“俺-不-高,不-敢-稱-高-人。救-你,當-然-是-為-了-殺-你。”


    “殺我?為何殺我?你不救我不就等於殺我了嗎?”楚江一奇道。


    “當-然-不-行。你-必-須-死-在-俺-手-上。”黃毛人答道。


    “我這個樣子你動動手指就能殺了我,為什麽還不動手?”楚江一覺得跟他說話很累,甚至希望他趕緊動手殺了自己。


    “當-然-不-行。俺-不-殺-無-力-還-手-之-人。”黃毛人斷然拒絕他的無理要求。


    楚江一想表示自己並非“無力還手之人”,可剛一抬手就全身劇痛,連半點真氣都凝聚不起來。他頹然道:“好吧。那這裏是哪裏?閣下是誰?又要將在下如何處置?”


    “這-裏-是-洛-虹-川-邊-一-個-山-洞。俺-的-身-份-嘛,隻-有-在-殺-人-時-才-告-知-對-方。至-於-你-嘛,俺-剛-才-說-了,為-了-能-早-點-殺-你,俺-先-送-你-去-找-俺-的-老-朋-友-幫-你-治-傷。”黃毛人耐心很好,一一迴答他的問題,隻是答的時間有點長,聽得楚江一昏昏欲睡,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那有勞閣下了。”楚江一飽遭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不想再聽他說話,隨口答了句,閉目又要睡去。


    不料黃毛人自顧自又說道:“俺-那-老-朋-友-古-怪-得-很,也-不-知-道-肯-不-肯-醫-你。說-不-得-俺-要-幫-你-分-分-筋-錯-錯-骨-才-行。”


    分筋錯骨是江湖中拷問折磨人常用的手段,受者周身筋肉如撕裂般持續劇痛,再硬朗的漢子也撐不過一刻鍾。這種酷刑在黃毛人說來卻如家常便飯一般,甚至還是“幫助”楚江一的法子。


    楚江一心下無語,不再理他,埋頭裝睡。


    不知又睡了多久,他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顛上簸下,睜眼一看,黃毛人正將自己扛在肩上,大踏步往山洞外走去。山洞並不深,二人很快就出到了洞口。楚江一看到地上躺著兩條屍體,正是黑白雙煞。


    “嘿-嘿,救-你-的-同-時,順-手-賺-一-筆-賞-金,也-挺-不-錯-的。”黃毛人怪笑一聲,頗有點得意道。


    楚江一忽然心中一動,說道:“你是十三疊樓的人。”


    黃毛人一愣,才省起自己一時失言被他聽出了端倪,笑道:“小-子-夠-聰-明-的。”


    頓了頓,又道:“可-惜-還-是-要-死-在-俺-手-上。”


    說完,將楚江一往洞外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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