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方德一定是又進城去了,他保管名冊,就得保持與會眾的聯絡。


    方德一直跟廣東會館裏的那幫人打交道,不用說裏麵有天地會的信使。


    原本的情節裏方德就認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這才有了毫無邏輯的入住雷老虎家,最終被鄂爾多堵了個正著。


    方世玉本以為雷老虎被他打屎了應該能避過如此腦殘的舉動,結果該來的還是逃不掉。


    這個拗相公哦,也迂腐的太厲害了吧?是個人都知道盡信書不如無書,他怎麽就不知道轉個彎呢?


    教條地照搬,死多少次都不夠喲。


    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杭州城已經變成了一桶熱油,清廷一定會調重兵鎮壓。


    到時杭州城會被圍得像個鐵桶陣一樣,此時進城無異於自投羅網,人家都不用挨戶排查,隻需要順著廣東商幫這條線就能把方德掐出來。


    想到這些,方世玉隻得一臉苦澀地麵對苗翠花:“爹多半是進城去了。”


    苗翠花聽聞頓時六神無主了:“啊,這個時侯進城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方世玉能說什麽,問方德願不願意承認自己比他想得周到?


    要是能這麽幹也不至於在商量應對方案時產生不快了,方德就是放不下麵子一意孤行,好了,現在方世玉還得去擦屁股。


    苗翠花那淚珠兒都下來了,可方世玉能怎麽辦,隻能硬著頭皮闖了。


    幸好他在城裏還有兩個兄弟能幫上忙,要不然那真是十死無生喲。


    現在方世玉終於知道編書編劇的好處了,可以讓一票單腦的家夥順著自己的指揮棒蒙頭狂奔,沒法子,世上的拗相公太多。


    不過現在也進不了城,城門一定關上了,又一次麵臨望城興歎的局麵,想進去還得去找嚴晶心。


    滑翼不能再用,可一可再不可三,人家也會防著,弄一排火槍等著集火,再用滑翼去偷城就會變成個靶子。


    想來嚴晶心應該準備好勾爪麻繩了吧,這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方世玉有氣無力地跟老媽解釋:“這裏不能待了,走吧。”


    苗翠花還哭著沒迴過神呢,腦子也不知忘到哪裏去了:“去哪?”


    扶住老媽,方世玉咬了牙:“去五枚師太那吧,我還得找師姑想辦法翻城牆呢。”


    苗翠花正在黯然神傷,也沒心情去計較嚴晶心的事,點了點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領路,她才知道嚴晶心住哪不是。


    嚴晶心迴到家還真喝上了田雨兒煲好的筒骨菜粥,她剛剛開始習武,需要補充足夠的營養,也要吸收足量的精氨酸酶,宵夜是一個好選項。


    習武之人消耗太大餓得快,晚上也得練功,沒有宵夜補餐壓根頂不住,吃夜粥的說法就此而來。


    可嚴晶心剛喝上兩口熱粥,就聽見從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地方也沒誰知道啊,怎麽會有外人呢?多半就是苗翠花。


    嚴晶心一皺眉,門得開,但不能讓苗翠花進來,方世玉多半跟她一塊呢,要是見著了田雨兒不就穿綁了?


    嚴晶心放下碗搶步出去,五枚還笑笑以為她是去迎方世玉呢。


    還是瞞不住,嚴晶心一打開門方世玉就著急地往裏闖,一邊闖一邊問:“你備了麻繩和飛爪了嗎?快點給我,我要用,我爸又進城去了,我得進去將他帶出來,不然就麻煩了。”


    如果來的隻有方世玉一人,嚴晶心也就攔住他了,可苗翠花也在旁邊呢。


    嚴晶心還真不好動手,遲疑了一下沒拉住方世玉,就被他衝了過去。


    一進門方世玉就聞到了一股香味,這時他才反應過來他今天就吃了一頓早飯,事情太多都忘了餓。


    興許是被食物的清香刺激,方世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腸胃從休眠中蘇醒過來了。


    方世玉也沒打算跟嚴晶心客氣,說著他就朝廚房闖:“有吃的?餓死我了,午飯晚飯粒米未進。”


    可他差點迎頭撞上一個熟人,田雨兒正從廚房裏出來。


    方世玉愣住了,怎麽在這遇上李婷婷?


    田雨兒想著來人了幫著師父煮個茶待客什麽的,結果幾人就這麽撞了麵。


    大家都蒙了,方世玉愣愣地盯著田雨兒,嚴晶心也尬在了當場,被抓了現行,她也不知所措。


    苗翠花剛才太過憂心都沒有想到李婷婷這一茬,現在好了,三口六麵撞了個正。


    田雨兒被方世玉盯得有些羞惱,眼前的這個男子看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也許是那些青樓客,一直掂記著自己所以撞見了才會愣住。


    田雨兒頭一低避過方世玉就跑進了正屋,連招唿也沒打。


    在她看來這個男子就不是好人,最好還是別打交道,她的想法正常,經常去青樓的人能是好人嘛。


    她還跟五枚告了狀:“師祖,來了個男的,認出我來了,肯定不是好東西,愣愣地盯著人家瞧,多半是以前在青樓見過雨兒。”


    別看五枚慈祥,可她也是個火爆脾氣,好啊,竟然找到這來,五枚噌的一下就起身搶步出了門。


    嚴晶心和田雨兒都是年輕姑娘,可不方便跟這樣的角色打交道,還是老尼姑去打發他。


    可五枚出了門也愣住了,來的是方世玉,這是怎麽一迴事?五枚也弄不清了。


    還是方世玉先醒過神,他一下就想透了來龍去脈,轉頭苦笑著以指點了點嚴晶心:“你也真夠無聊的。”


    但他也沒空掰扯這些,而是又指了指苗翠花:“我媽先呆你這,我得進城去營救我爸,麻繩和飛爪呢,快點拿給我。”


    嚴晶心像個麻瓜一樣愣愣地從雜物房裏掏出了一捆麻繩,上麵已經掛好飛爪。


    方世玉沒猜錯,以嚴晶心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備下這等利器。


    得了趁手的家夥什方世玉向五枚點了點頭飛也似的走了,連空腹也忘了。


    院子裏隻留下嚴晶心、苗翠花和五枚大眼瞪小眼。


    五枚也看出來有事情,就是沒想通透,嚴晶心哭笑不得地擠出了個尷尬臉:“師父,我好像弄錯了些事情,要不我們出去聊?”


    倒是苗翠花先應了聲:“好啊,師伯,師妹,月光這麽好,我們出去散散心,我這也一大堆麻煩,堵得慌。”


    不提嚴晶心怎麽跟五枚和苗翠花解釋,方世玉進了城並沒有直接迴家,而是去找了瘦猴。


    方家現在肯定會有一大堆眼線盯著,剛剛方世玉差點暴露了行蹤。


    瘦猴家離著方家還隔著兩條街呢,路口都有人放風,如果他貿貿然迴家指定跑不掉。


    瘦猴身手靈便,讓他去打探消息最好不過,就算一無所獲,也不至於脫不開身。


    他爬進了瘦猴家的圍牆,在瘦猴房間的窗戶上敲了個三長兩短,瘦猴就打開窗戶招手:“玉官,快進來。”


    方世玉一步躍入瘦猴的房間,後者又把窗戶關上,方世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阿竹,我需要你幫個忙。”


    瘦猴壓低了聲音:“玉官,現在風聲很緊,剛剛清兵就在大街上敲鑼告示,說今晚宵禁。”


    方世玉點點頭:“我送你上屋頂,你一路趴著去我家看看。”


    托木質結構房屋的福,都是連著梁的,上了一家房頂就能走遍全城。


    瘦猴點頭,方世玉拉著瘦猴一發力便躥上了橫梁,打開了瓦麵,把瘦猴托上了屋頂。


    又過了兩刻鍾,瘦猴迴來了,剛鑽進瓦洞還沒來得及擺好,瘦猴就焦急地報信:“麻菇迴來了,正在院子裏著急轉圈,我沒敢跟他搭話,因為外頭有人,趴在房頂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這就麻煩了,方世玉想了想當機立斷:“走,我們再去找小六,看看他那裏有什麽辦法。”


    兩人又上了屋頂,還把瓦片蓋上,這才慢慢地向小肥仔家裏爬去。


    這一次就遠了點,花了半個時辰才爬到小肥仔家的房頂。


    主要是方世玉不敢站起身來跑,難保粘杆不會像李巴山那般派人在房頂上守著,要是撞見了就漏了行藏。


    到了小肥仔家,這家夥也跟麻菇一樣正在天井裏轉圈圈,見了方世玉和瘦猴,他竟然忍住了沒有出聲,而是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還打開了房門往裏指。


    方世玉帶著瘦猴躍下,進了房小肥仔關上了房門,這才焦急上火:“小六,能想想有什麽辦法聯係上我爹嗎?要不讓你爹出麵?”


    小肥仔頹然地搖頭:“玉官,杭州知府以擺和頭酒的名義,把一幫廣東商紳和會館裏的主事都召去了雷老虎家,我爸也去了。”


    方世玉長長地唉歎了一口氣,不用找了,方德肯定就在這些人裏麵,給鄂爾多送菜去了。


    得想著營救的辦法了,想不到千防萬防,方德還是在雷老虎家著了道。


    此時在雷虎的庭院裏,靈棚又增加了規模,一排排的棺材整整齊齊地列著,李小環跪在棺材前麵燒紙,隻是她麵無神色,完全就是個空殼子。


    當然很淒慘,雷老虎和李巴山一日之內接連喪命,李小環沒瘋沒倒下都算是很堅強。


    可這也怪不了別人啊,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初李巴山和雷老虎又造就了多少孤兒寡母呢?


    不過這個邏輯跟李小環說不通,她也想不了這麽遠,她隻知道有人殺了她老公她爹,罪魁禍首是姓方的。


    李小環轉過臉來,冷眼看向不遠處擺開的幾張桌子,那裏坐著廣東商幫的東家還有廣東會館的主事,而方德就混在這群人中。


    一溜過圍著整個小花園的白燈籠將李府映得亮如白晝,李小環的目光裏也閃著寒光,如果目光能實質化,方德已經被切成了肉碎。


    本來應該是掛著辦喜事的紅燈籠,現在摘了外麵的紅紗套,換成了白紗布,喜氣洋洋就變成了淒淒慘慘。


    再配合著一群人閉口不言沉默相對,更讓氣氛冷如冰窟。


    杭州知府幹咳了幾聲發話了:“其實浙江商幫與廣東商幫好好地做生意,完全可以和氣生財嘛。”


    廣東會館的會長年紀跟方德差不多,他還是頂著壓力出了聲:“不是我們廣東商幫挑起的紛爭,我們也從來沒有做過什麽生兒子沒**的事,鄙會一向與人為善,知府大人應該知道症結出在什麽地方。”


    杭州知府說是擺和頭酒化解恩怨,其實擺的就是鴻門宴,隻不過他也不敢明著來,所以才用這種辦法施加壓力,想著讓廣東商幫主動退讓。


    所以杭州知府的屁股肯定是歪一邊的,廣東商幫也是利用這一點來硬頂著。


    杭州知府沒法直接加稅,如果廣東商幫不願給所謂的茶水費,他也沒有辦法讓供貨商直接漲價。


    說是商幫的共同利益,其實利益也不是均沾,大頭都是上麵的官員和壟斷的大豪拿走了,小頭對於普通商家來說還不如細水長流來得實在呢。


    如果再沒有辦法逼得廣東商幫低頭,那他們也就隻能用李巴山這樣的角色來暗搶。


    把商路斷了,生意沒法做下去,就能逼退廣東商幫。


    可這世上誰也不是傻瓜,杭州知府會找李巴山這樣的人,廣東商幫也一樣會找打手。


    為什麽方德進入天地會,其實就是為了利益。


    商路被破壞,普通民眾就少了生計,於是大家就會抱團,天地會也因此獲得了根基。


    就跟蘇燦麵臨的形勢一樣,乞丐的多寡是由皇上和朝廷決定的,天地會強弱也是由皇上和朝廷決定的,大家都活得好,誰會造反?


    如果清朝的皇帝不是在商貿上製造問題上下其手,誰願意走私,誰還需要武裝押運。


    方德就是在做生意中接觸到的苗顯,請苗顯走鏢穩定商道,因而加入了天地會。


    現在杭州知府為什麽這麽熱心來吹偏哨,同樣也是為了利益,不把天地會幹掉,他怎麽逼這些商人低頭?


    看到這些廣東佬不打不動,杭州知府又加大了力度,他站了起來掃了一圈這些對頭:“這裏麵其實有誤會,是有人挑唆了大家,現在我把話說在明處,茶水費也不是我說加就加的,是上峰的意思。”


    杭州知府向天抱拳,意思很明顯,大家也知道,但這群廣東佬就是裝傻。


    還是會長出頭:“請問這上峰是誰,有何憑據,有何文書旨意,或者六部的公文?”


    他也是豁出去了,事後肯定會被報複,可如果不抱團硬頂,那就會被對方分化瓦解,到最後,每一個人都得吞苦果。


    杭方知府厲眼瞪向會長,卻又轉眼看向方德:“你們廣東商幫裏有反賊,他在暗中組織匪徒與朝廷對抗,搶動商道貨物,斷了大家的活路,今天我就將這個害群之馬揪出來,還大家一個朗朗乾坤。”


    方德一下子站了起來,以手指天:“大人,現在天黑著呢,烏雲都將月亮遮完了,哪來亮光啊。”


    杭州知府扯了扯嘴角,他本來就是個指鹿為馬以黑當白的貨色,這點小刺是傷不著他的,他擺了擺手:“來人啊,有請鄂爾多大人。”


    話聲落,鄂爾多就步入了庭院,徑直走到方德麵前:“方老板,你好好的生意不做,為什麽要學人家反清複明?”


    方德見狀也知道今天自己是走不出去了,他提高了聲氣:“商稅本來就重,你家的皇帝還要在上頭再扒一層,拿走了最大頭,而且還不用正經手段拿,蓄養盜匪搶掠,這樣的皇帝就像是個沒良心的臭蟲,不反他更侍何時。”


    鄂爾多知道多說無益,又趨近了兩步:“名冊呢,把名冊交出來,皇上可以既往不究,保你榮華富貴。”


    方德也迎著鄂爾多走出來:“為了我的榮華富貴,要犧牲這麽多人,就算我肯,我的兄弟們也不肯,做了狗,我這輩都沒法挺直脊梁做人,以後我又怎能教我兒子做人?”


    鄂爾多眼色一厲,刺目逼視方德:“骨頭還挺硬?!”


    然後他猛地抽出背在後頭的手,對著方德的腿就摟了火。


    原來他手裏拿著支手槍呢,子彈打在方德的小腿上,方德一下子就仆倒在地。


    鄂爾多這才居高臨下地俯視方德:“你看,骨頭再硬又有什麽用,讓你跪下你不還是得跪下。”


    似乎出了一口差點被方世玉揍扁的氣,鄂爾多猙獰的臉終於平緩了些:“來人,把他帶迴去。”


    杭州知府則趁機狐假虎威:“現在還有誰反對茶水錢的?有的話打個招唿,我一定好好款待。”


    一群廣東豪商噤若寒蟬,杭州知府自以為得計,一臉嘚瑟,還裝模作樣跑到李小環後麵拍了拍她的肩膀:“嫂夫人節哀啊!”


    他得意忘形了,輕柔地在李小環肩上摸了一把,這可是個俏寡婦,待些時日得把這個女人收入房中才好。


    杭州知府卻沒有注意到,李小環俏臉變得扭曲了,卻忍住一聲不吭,隻默默垂淚。


    剛剛沒想通的李小環,卻因為杭州知府這隻鹹豬手通透了。


    李小環的女兒也有人打主意。


    方世玉饑腸轆轆地迴到嚴晶心的莊子,喝上了熱粥,沒感謝煮粥人,反而想利用她。


    他跟嚴晶心商量:“能不能讓田雨兒去李府?”


    嚴晶心嚴詞拒絕,連商量都不打:“不行,田雨兒不能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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