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興打得是氣定神閑,跟楊露禪來了個背靠背,一邊動手一邊聊,瀟灑得很。


    “固定的穴位當然點不中,每個人的血運都不一樣,脈動也不同,你得用氣勁去感受對手的脈動,截在它前麵下手封住穴位才能卡住經脈,呐,就像這樣。”


    說著他就豎著兩根手根,那些清兵看到都發毛,因為陳長興今天是第二趟光臨了。


    被他戳中了,得半個時辰不素淨,過後還渾身酸痛,好像全身都被人蹂躪過一樣。


    但是他們也躲不過去,因為陳長興動作太鬼魅了,嗖的一聲就不知從哪個方向鑽出來的,一現身就已經貼到了別人的身旁,然後就是這麽一戳。


    就連投降也不行,這一戳是免不了的。


    而且陳長興旁邊那家夥也不好惹,碰上的不是暈就是斷手斷腳,自求多福吧。


    打著打著,陳長興和楊露禪身邊就沒人了,投降也找別人去。


    連認輸都被嫌棄,陳長興和楊露禪很不高興,一個是認為受了女婿連累,一個是覺得老泰山不正經。


    好不容易抓到兩個清兵演示了一下點穴奇技,陳長興已經興味索然,不打了,迴去補點餐不香麽?


    玉娘做包子的手藝越發了得,就不知道還能吃多久,多半打完這一仗就會被楊露禪那小子拐跑了吧。


    沒了勁頭的不止陳長興,清兵不禁打,兩三個來迴,還站著的也沒有多少人了。


    不到一百人的清軍將領團團守護在楊遇春的周圍,雙方暫時脫離了接觸。


    跑是跑不掉了,但他們不甘心,還想垂死掙紮。


    這些都是團頭都統一類有了品階的武官,不再是大頭兵,他們一身所係的榮辱寵祿不允許他們像普通士兵一樣放下手中的武器。


    其實他們也不是真就不怕死,而是看楊遇春的風向,長官不願降他們就隻能拚命。


    楊遇春是真沒有辦法,他可以死,一了百了,家人族人還可以過上稍微體麵一點的日子,如果他降了就是舉族皆休。


    楊露禪也有思想準備,他還不至於奢望清將投降,別人是錦衣玉食慣了,怎麽可能跟著他吃糠咽菜。


    別說八卦教這點規模,往迴看李自成,往前看洪秀全,可有敵方將領在戰敗時願意跟著他們幹的?


    一個也沒有!


    李岩也隻是一個舉人,還不是官,家小又都在李自成的控製之下,不降便死。


    吳三桂寧肯跟滿清混,也不願意在向李自成低頭,真就是為了個美人?信了的才笨。


    不是一路人,不攪一個鍋,這是階級差距。


    說得直白點就是嫌棄農民起義軍沒有坐上金鑾殿的底蘊和氣魄,沒有長遠規劃不成氣候。


    還有一點,農民軍也給不了他們想要的長久富貴,一時錢財會花光,數代稻粱哪籌謀,這些是一般的農民起義軍沒有的。


    有一句話說穿龍袍不像太子,又有德不配位之談,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今天不一樣,陳家溝跟八卦教加在一起,一點也不像純靠一時武力製勝,更像是一種碾壓。


    哪怕楊遇春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不管是軍容、軍略還是武力對方都高他好幾籌。


    而且這樣的戰法戰技是可以源源不斷再造的,他仿佛看到了遍地八卦教眾在紫禁城前搖旗的樣子了。


    陳家溝的隊伍和八卦教兩邊終於匯合了,團團困住楊遇春及其麾下,卻並不急著動手。


    楊遇春沒有衝動往外突,他看得出來,對方武力能達到他這般水準甚至更高的就有一百多人,這百來號人強行突圍隻會送菜。


    而且對方這個樣子像是在逼降,怎麽辦?跳水太涼,吻勁太痛,下不了手啊。


    好幾次楊遇春都將刀架到脖子上了,卻硬是被手下給拉住了。


    真要死能拉住嗎?拉不住,不說別的,單論身手楊遇春的手下都近不得身。


    說楊遇春做樣子嗎?也不盡然,他還是想一了百了的,但他的手下不願意,主帥沒死他們還有希望,主帥死了,他們是絕不能活的。


    也沒讓他們做戲太久,楊露禪就排眾而出,還先向楊遇春抱拳行了個禮。


    楊遇春倒是先把話說死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議降就免了,隻是希望閣下能放了我的手下,他們家有老小,肩上的擔子不輕,莫要空誤無辜。”


    楊露禪露出了一個比楊遇春還為難的臉色:“世叔,俺也姓楊,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今日小侄是實在不明,想跟世叔討教一下。”


    這是有得談,楊遇春看了看自己的部眾,一咬牙,放平了身段,又打了個拱手:“說吧,不違孝義,知無不言。”


    那就好辦了,楊露禪大大咧咧地發問了:“敢問各位,吾等平頭百姓,可曾做下那天怒人怨十惡不赦之事?”


    皮球又被踢迴楊遇春那裏,他也為難,最後還是實話實說了:“以吾所知不曾,可王命難違,不得已而為之。”


    楊露禪嘖了一下嘴,更難過了:“你們有家小要養,俺們的家小就天生應該墊路鋪橋、淪為齏粉受哪萬人踐踏?殺了你們會連累無辜,那你們殺了那麽多無辜來奉養你們的家小,他們吃的人肉喝的人血怎麽算?”


    “這……”楊遇春答不上來,舉頭望天,就是一副破罐破摔的樣。


    楊露禪沒論完:“可能世叔覺得俺們該聽天由命,然後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俺就奇怪了,現在的皇帝祖輩也不是皇帝,三皇五帝之前就沒有皇帝,那後來那些當了皇帝的家族為什麽當初不聽天由命呢?”


    楊遇春沒答話,他的手下反而抗聲而起:“那是因為他們有天命在身。”


    楊露禪鼓掌應和:“不錯,天命在身,既然天命在身,為什麽不等天命幫他坐上那個位子,而是要拿起刀槍呢?天命最大嘛,該他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你……”那個軍官說不出話來,想瞪楊露禪又不敢,隻能踹幾腳地出氣。


    楊遇春看出來了,楊露禪也不像他嘴裏那樣沒見識,他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觀你誌向不小,但恕吾等無法投效,一旦降了,吾等家人必為連坐。”


    楊露禪苦著臉:“世叔,俺真沒想搶皇帝老兒的位子坐,俺們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源頭就是有人看上了俺們的家園,要送給別人謀利,俺們不服,就想守住自個兒的家,結果一隊洋人來了,接著一營一哨清軍來了,再下來就是世叔的大軍來了。”


    他說著兩手一攤:“你們說,俺們能怎麽辦?引頸就戮?俺看你們也沒這樣啊!可不想死就隻能反了,俺又不想當皇帝,你們說能怎麽辦?放了你們,下一次怕就是你們領著十萬大軍來了吧?”


    楊露禪四下找了找,找到了方子敬那堆爛肉,指著他跟楊遇春抱怨:“世叔你看,這家夥就來了三趟,俗話說事不過三,老是掂記著俺們,俺這次隻好將他留下來不讓走了。”


    這麽一說,那些清軍將領好像又看到了希望,紛紛叫嚷:“放了吾等,吾等立誓再不踏足陳家溝半步。”


    楊露禪露出大白牙:“你們瞧著俺幾歲,俺像個傻子嗎?你們一迴去,那個狗皇帝又天命難違了,你再領兵殺來,俺不就是憨包了嗎?”


    “勿要戲弄吾等,給個章程吧!”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但楊遇春也不想被調侃,直接挑明了。


    楊露禪呲著牙花,很為難,他也不想招納降將,清軍將領是個什麽貨色他清楚得很,但是戰後殺俘他也不願。


    他也把想法說了:“俺們打贏了,就算你們不降,也是戰俘,殺俘不義不祥,但俺也不想招降,俺也不信你們會實心塌地跟俺幹,放了你們又顯得俺是個傻冒,難啊,太難了!”


    看著楊露禪像大便不暢的樣,就連著陳家溝和八卦教的眾人都在旁邊偷笑。


    楊露禪也不裝了,他攤牌了,扯起嗓子大喊:“爹,廢人武功的招有嗎?”


    陳長興還在細品他的包子呢,被紗布包著有點餘溫,酥鬆軟糯的包子皮,裏麵的炒餡料噴香,被楊露禪吼這麽一嗓子差點噎著。


    他走了過來,倒沒有說挑斷手筋腳筋那一招,而是出奇給出了方案:“你有辦法封住他們的勁力嗎?如果有的話,可以破壞掉他們的經脈,以後他們就是個普通人,再也沒有辦法領兵陣戰。”


    楊露禪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套陳長興的壓箱底絕活呢。


    他的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又扯嗓子了:“玉娘,十香軟筋散還有嗎?”


    陳玉娘就知道楊露禪會出鬼主意,給他扔過來一包小蘇打,還撂下一句話:“就這包了,早上蒸包子都用得差不多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隻是調笑而已,可這話在陳長興聽來覺得嗓子眼幹癢,他向陳玉娘揚了揚手裏的半個包子:“這個裏麵也有?”


    陳玉娘還照樣點頭了,陳長興——卒ing。


    楊露禪讓人打來了一罐水,就將手裏的那包白色粉末倒了進去,攪吧攪吧就成了。


    然後他把罐子往清軍將領麵前一放:“好了,來,排好隊,一人喝一口,別灑了別浪費啊!”


    那些清軍將領眼都瞪大臉也鐵青,就沒見過這樣的人,連自己人都毒的,還像沒事一樣。


    陳長興哪叫沒事,他已經不動聲色運氣查探經脈好幾迴了,也沒發現有什麽問題,也不是沒問題,他覺得他的氣勁運轉緩慢了些,心裏七上八下的。


    還是陳玉娘寬解了他,偷偷趴他耳邊:“爹,那東西隻要不過量,一段時間後就沒事了,就是會噯氣,喝點醋就能解,用來蒸包子能讓麵皮蓬鬆,就是堿灰麵。”


    說是這麽說,陳長興還是白了一眼陳玉娘,女兒嫁了,總歸是不靠譜。


    人在刀槍下,別說低頭,就算下跪也得幹,清軍將領們像喝毒藥一樣把那一罐清水給分完了,沒一會他們果然就覺得手腳發軟。


    有好些人還全身冒冷汗,小蘇打沒這功能,這是被嚇出來的。


    陳長興逐個地給他們診脈,確定藥效已經到位,這些人的勁力都鬆散了,那就好辦了。


    他隻需運起氣勁一摧,就將這些人經脈裏的幾個關鍵節點給破壞了,以後這些人別說再練武,就是勁力都聚不起來。


    當然了,做個普通人生活沒毛病,幹活的力氣也還是有的。


    全程楊露禪都眼睜睜地盯著看,到楊遇春的時候,他更是抓著楊遇春另一邊手的脈口不放。


    陳長興也沒反對,這要是能學了去那是他本事,反正他是不會一點一點地教,誰讓陳玉娘用“十香軟盤散”給他蒸包子呢,想想都來氣。


    一**完,楊露禪還真就知道點穴是什麽原理了,具體招數他不需要學,有了原理大可以慢慢實驗,一門一派的手法還不全,遠不如他從武學原理地角度來看得透徹。


    被廢了武功,楊遇春一臉灰敗,從此他就跟戰陣告別了,人說將軍不離陣上亡,對於他這樣一個武夫來說,不能作戰也就沒了價值,說亡了也不錯。


    楊露禪也說到做到,廢了他們的功夫就放了他們。


    隻是臨走前楊遇春還是跟他多說了兩句:“世侄,以吾看來你心懷大誌,就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告知否?”


    楊露禪欣然點頭:“不以天下奉一家一姓,而是以天下奉天下,這就是俺的誌向。”


    楊遇春露出複雜的神色:“那個位子可不好坐。”


    楊露禪再次露牙燦爛:“沒有那個位子,就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那個位子確實能團結一批人,大家都想通過那個位子攫取利益,但通過那個位子得來的利益不夠分,分不到的人更多,俺隻要團結分不到的那批人就好。”


    楊遇春搖搖頭,失魂落魄地走了,迴去可不好交待,不脫層皮都過不了關,也許好不容易聚起來的萬貫家財就得散了。


    不過沒了功夫也讓楊遇春看清了世道,隻要躲過去,他就不用陣上亡了。


    殺了別人,搶來的也不見得用得順手,也許該告老了,迴鄉下種幾苗薄田了此殘生也不錯。


    楊露禪不再管他們,而是從懷裏掏出了那個八卦牌湊到陳長興那:“爹,俺想帶著玉娘去京城看看。”


    陳長興差點又噎了:“看什麽?看金鑾殿?弄不好哪天我就當國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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