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一隊清兵,而是整整一營步軍再加上一哨的騎兵,再加上後勤輜重攏共近千人馬。


    雖然楊露禪在當日與清軍交戰時一個人差不多就報銷了這個數的清軍,可陳家溝不是天理教,這些老百姓都沒上過戰場。


    就連偵察哨都沒放出去,就任由著清軍長驅直入。


    還是楊露禪有經驗,他讓最先領了他的糖的那個孩子頭去放哨了,還教了他怎麽數來敵。


    陳長興還做著事情有商量餘地的夢,可別人是要將陳家溝連根拔起的。


    方子敬就在這批清軍裏,他要親眼看到陳家溝的覆滅。


    楊露禪和陳玉娘還是私底下做了些小動作的,方家的老小可沒跑,楊露禪讓陳老三帶著工坊的夥計單獨安置了方家的老小。


    不來陰招便罷,要是來陰的,嘿嘿,真要動起刀槍見了血,豈能任人宰割。


    孩子頭一放倒了崖上的消息樹,陳家溝就點燃了禾草,煙還是要的,有了煙遮掩那迷魂煙就徹底防不住了。


    楊露禪去了村口,發現清軍扯高氣昂地開進了陳家溝,方子敬穿著一身燕尾服戴著紳士帽騎著高頭大馬,還在特伊洛號前駐足了一會,像是在憑吊他失落的前程。


    還看到了熟人,那個領著騎哨的軍將是楊遇春的部眾,看來這一哨的騎兵是精銳,清軍本就是準備踏平陳家溝的。


    和談,跟你談個屁,手裏的刀槍說話。


    楊露禪吹響了口哨,村中人都聽到了,陳玉娘還給陳長興翻譯了出來。


    陳長興麵沉如水,黑得像鍋底一樣,但他還是堅持:“再看看,總還得接觸了才知道。”


    那就接觸唄,清軍的接觸辦法是數十杆抬槍打頭,近兩百的纓槍兵步後,兩側是騎兵壓鎮,中間是弓隊和大刀隊以及小槍隊。


    還有輜重和那四門劈山炮根本就沒進村,而是在村口就展開了,整個陳家溝都在人家的射程範圍內,在清軍和方子敬看來,怎麽弄都沒變數。


    連話都沒說半句,清軍就全員衝進了鎮集中,就連騎兵也不例外。


    陳長興無法,隻得出招了,但他出的是烈度最低的招。


    他扔出了一塊石子,將信號塔調整到了以陰製陽的位置。


    村民們也看到信號了,紛紛就位,他們的武器早就準備多時。


    豆腐哥躍上了房頂,就藏在了屋脊後麵,看到信號他便站了起來,把手上的桐油果束往腳底一敲,數十個桐油果就脫出了枝簇,向個清軍濺射而去。


    帶青的桐油果重,結實,打不死人卻能讓人痛不欲生,好幾個清兵的門牙都飛了。


    以這個動靜打頭,村民們的“攻擊”開始了。


    西瓜、石榴、黃瓜、蘿卜還有棗子,又硬又結實的蔬菜瓜果紛紛給清軍獻上,打在清軍的頭頂、麵門、胸脯齊齊炸開,一時間瓜果飄香。


    陳家溝的老少爺們都很好客,有朋自遠方來,以瓜果饗之。


    還有蓮蓬,青青的蓮蓬一擠,蓮子就被彈射入了鎮集中心,一蓬一蓬蓮子不斷地往清軍的口鼻裏送,有的連眼睛也照顧到了。


    青蓮子下火清心,遠來路途勞頓,因了累了,最是提神。


    玉米棒子也不錯,花生也可以來點,多吃粗糧多健脾胃,勸君多吃老玉米,勸君惜取花生香。


    可清軍不領情啊,都不張開嘴,隻能臉麵接之,怕是覺得這些不頂飽吧?


    有大的,陳玉娘在陳家祠堂的迴廊上拉了兩根牛筋,一輪三個合抱的大南瓜送上,直接投入到清軍的懷裏去。


    投得那叫一個熱切,粉身碎骨渾不怕,就非得跟這些清兵摟實了抱緊了,在一起!


    陳老二則領著青壯請落單的清軍吃鐵棍山藥,這可以陳家溝的特產,就連方子敬都說過,修了鐵路就可以將山藥運出去了,那清軍遠道而來,不能不請他們嚐嚐吧。


    對了,還有山裏的笨雞蛋,用熱水燙個七八成熟,還溏心呢,滿是雞蛋的清香,招弟一次就能燙兩撈籬,趁著還熱,打開門就甩了過去,千萬要接住啊。


    小巷子裏不斷地扔出迷魂煙,因為禾草的煙霧打底,清兵也沒發現腳下冒出來的青煙有什麽不同。


    當然不一樣啊,能催人入眼,太累了,歇一歇也不錯。


    為了迎接他們,整個陳家溝都掃灑幹淨了,如果真的愛民如子的話,席地而臥也不影響。


    不管清軍愛不愛民,反正陳家溝的村民們是很熱愛他們,豆腐哥還體貼清軍的辛勤勞苦,送完桐油果後還在小巷子裏給他們按摩解乏。


    看,一個脖子歪了,脊柱不正,旋兩下就能直迴來,來,一二,好了,躺下睡一覺,保管再醒來時神清氣爽。


    於是散開搜索的清兵都被請過了陳家溝村民家裏“做客”,隊伍裏的人是越來越少。


    整個村落裏口哨聲此起彼伏,都是通報自家的熱情程度:“我家請了兩位”“我家拉住了五個”“客人們都安排在坑上了,暖和著,凍不著。”


    領頭的騎將不懂陳家溝的熱情啊,他拔出了馬刀,唰唰唰地就開始切水果,可他的刀法不行啊,瓜果都被他切碎了,還怎麽吃?


    他吃不了便想起了他的部下,扯開了嗓子大吼:“集中,不要分散,全都集中到鎮集這邊來!”


    這就對了,赴宴就得有赴宴的樣子,老是穿門踹戶像什麽樣。


    能動的清軍都從巷陌裏退了出來,騎將數了數人數,豁,進了村的人有一半不見了。


    他不怨自己學藝不精,卻反而怨岔起陳家溝的村民了,他大吼一聲:“開槍!不等什麽?開槍!”


    那就沒法了局了,有人大喊起來:“開槍啦,開槍啦,他們想殺了咱們。”


    村民們隻得躲了,咻咻咻咻的不長眼的子彈射向了手無寸鐵的村民。


    清軍壓根就不瞄準,就是朝著一個地方覆蓋射擊,打爛了木門,打爛了欄杆柱子窗戶,免不了的,還打爛了人。


    負責上老玉米這道“菜”的老六被一槍射中了胸膛,從閣樓上摔了下去。


    還好陳長興眼利看到了,從望樓上飛躍而來,一把揪住了老六的後領,將他拉迴了閣樓上。


    但老六了傷得不輕,暈過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一輪射擊過後,領營的清將又下令上子彈,這就說明他們並不打算就此罷手。


    還好,現在還是一水的前膛槍,上子彈還得從槍口上,還得填火藥進去,慢得很。


    這時方子敬一臉狠厲地從後頭趕了上來,一邊走一邊高喊:“陳家溝人聽命,破壞鐵道乃朝廷重罪,立即綁送陳玉娘、楊露禪、幕後主使陳長興送府法辦,否則,一律以窩藏罪名連坐論處。”


    陳玉娘藝高人膽大,從祠堂衝了出來,這也是陳長興的安排,總要當麵說清楚。


    而且陳長興想著,陳玉娘畢竟跟方子敬從小一塊長大,總還說得上,這叫以柔克剛。


    陳玉娘一點也不柔,是罵著過來的:“竟然用洋槍對付鄉親,方子敬,你還是人嗎?”


    方子敬一點都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對,擋著他路的人,不掃了還等什麽,他厲聲大吼:“是你們自找的!”


    這時一個意外的聲音響起:“哦,是俺們請了東印度公司來挖咱的煤礦分文不取?是俺們把一條鐵路的路權就賣了,俺們可真大方,出幾十萬兩修一條鐵路,然後請英國人來收錢。”


    楊露禪迴來了,他身邊還跟了一位,阿難來了,八封派的教眾也來了,他們比清軍的腳程快,雖然後出發,卻差不多同一時間趕到。


    來遲了,鎮集裏的宴席就沒趕上,他們先跟清軍在外頭的輜重以及炮隊敘了敘舊。


    談得挺好,那些清軍都不勝酒之力“醉”倒了,外麵炮隊的威脅就不存在了,就這麽百來杆槍兩三百人,那是可以慢慢談了。


    可領兵的清軍將領不知道啊,他才不想談呢,一聲“拿下”,就有數杆長槍架到了陳玉娘的脖子上。


    誰讓她站得那麽出位來著?送上門來的不抓抓誰?


    方子敬正好被楊露禪堵得沒話說,這麽機密的事情楊露禪竟然知道了,那今天就留他不得,所以清軍將領的命令正中了他的心懷。


    沒得談了,陳玉娘也不抱幻想,她氣勁一運,勃子往前一壓,鎖喉的鐵槍頭就被她往後頂了出去。


    那幾個持槍的清兵隻覺手上一沉一熱就脫槍杆,畢竟是普通肉掌,摩擦了也痛。


    陳玉娘雙手一紮,就將一捆長槍抓在了手裏,也不停歇,那些長槍斜著往地上一戳,這就是個現成的杠杆了。


    別看陳玉娘一個嬌滴滴的美娘子,發起狠也是真狠,她用肩膀在長槍交叉處一扛,數個清兵就被胯下的長槍給支了起來,隨著她腰身的直起,清兵也被接著的擠勁彈了出去。


    這可要了老命哩,彈的不是地方喲,命根子的說。


    後麵的清兵也攻來了,一隊十幾支紅纓長槍朝著陳玉娘刺來,發出嗖嗖的破風聲。


    陳玉娘也不怵,擺身掃腿,沒踢開,而是勾,每一次旋踢腿都將數根刺過來的長槍勾了下來。


    再旋身時正好踩在腳下,持槍的清兵要是不鬆手就隻能被長槍壓得跪地了。


    也不隻是跪地,而是被手裏的槍杆子壓著砸到地上,十指邊心痛,這是夾棍了。


    鬆手了也不輕鬆,被陳玉娘腰彎勾著的長槍杆會橫掃的,就接擀麵杖一樣在他們胸口擀過,還是躺下吧,那樣舒服點。


    楊露禪也不上去幫忙,叉著手在旁邊看熱鬧呢。


    這點小意思以陳玉娘的本事要是解決不了那就白練了,真要去幫忙了沒準還不領情落埋怨。


    陳長興又抓胡子了,瞪了楊露禪好幾眼呢。


    楊露禪則聳聳肩,他真沒幹什麽破壞的事情啊,隻是順著方子敬和清軍的作為推一把而已。


    見前隊不利,清軍後麵的幾隊槍隊都衝了上來,這是一百多人單挑一個弱女子嗎?


    不止,還有抬槍兵瞄準了陳玉娘,楊露禪不怕,手插進了口袋裏一抓,一把銅錢就被他抓在了手中。


    沒等清軍勾動了扳機,那些銅錢就飛了過去,正正好切在了槍口還嵌了進去。


    砰砰砰一串響聲過後,陳玉娘沒啥事,那些清軍的槍口卻是炸開了,都是蔬菜瓜果太清淡,來點烤肉焦串才香。


    隻要銅錢夠,放他們再來兩隊都不怕,全是前裝滑膛槍,出管的動量不夠,銅錢鏢就可以破了他們。


    可楊露禪再伸向口袋時卻心裏一凜,糟了,銅錢沒了,剛才打發炮隊的清兵他就大出血撤銅錢開路,浪過了頭。


    大老遠前來,總得給弟兄們包點車馬費吧,這會口袋裏已經變得空空如也。


    阿難在旁邊,他立即伸手一掏阿難的口袋,口中道:“師兄,借你點錢花花,一會還你。”


    可他失望了,他隻從阿難的手袋裏掏出了幾顆碎銀。


    楊露禪愣愣地問:“沒銅錢?”


    阿難也難啊:“這年頭銅錢都買不了幾個東西,帶著又重又費事,誰還用那玩意,能有碎銀就不錯了,多是帶錢票,錢不值錢了。”


    碎銀就碎銀吧,讓清兵賺到了。


    可碎銀丟了之後不夠分怎麽辦?總不成用銀票吧?涼拌,自己上。


    楊露禪衝進了清軍的火槍隊裏,如入無人之境,不過身形還是得閃的,因為抬槍槍口處有兩個彎起來的刺,也是可以紮人的。


    由於清軍的槍隊人也不少,他就隻能用太極拳來借力打力,這樣快且有效率。


    於是楊露禪在槍隊裏如庖丁解牛一樣出入無間,太極拳的繃捋擠按采列肘靠八種勁道被楊露禪展露無遺,比陳玉娘都來得精到。


    由陳老二陪著在後麵看的三叔祖也看到了,滿臉疑惑:“這個外人怎麽會咱們的陳家拳。”


    陳老二也不知道該怎麽答話,一個不安定因素被埋下了。


    清軍的將領發現了楊露禪在保護陳玉娘,方子敬也提出首先要抓陳玉娘,那這個女子是關鍵人物啊。


    他搶來部下的一支火槍就罩準了陳玉娘,這個動靜不小,楊露禪看到了,可他手上也沒有什麽東西能甩出去了的,又隔了很遠,來不及了。


    倒是他離著陳玉娘近些,楊露禪一咬牙,飛身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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