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知道自己哭了?


    蕾溫娜這麽想著,口中卻說道:“我知道哭沒有用,隻是想起一些事情,有些感慨,便忍不住垂淚了。”


    “是很美好的事情,在懷念嗎?”男子手上的動作不停,問道。


    “是。”蕾溫娜簡單的迴答道,“不知道恩公,姓甚名誰?來日若有機會,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


    “那都是些虛的,不用這般想,沒必要。”男子答道,“我姓尹,名琛,字逝易。我見過你,你是皇帝的妃子,蕾溫娜,我見過你。”


    “我現在隻是一個軍妓罷了。”蕾溫娜聲線沙啞,“那都是過去了。”


    “你是西洋來的人吧?我曾見過幾個紅發人,但是出現在中原卻是第一次,難免那些人孤陋寡聞,將你奉做神明。隻是沒想到,連皇帝都如此愚昧無知。”尹琛動作很快,拿起毛巾幫蕾溫娜擦幹頭發。


    “你這樣說皇帝,不怕被殺頭嗎?”蕾溫娜趕緊接過了毛巾,自己擦拭起來。


    “說兩句罷了,沒人能把消息傳到皇帝那裏去。”尹琛說道,“你要是有不滿,也可以隨便說。在這裏,沒有宮中那些規矩。”


    “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蕾溫娜警惕的問道,“我已經沒有利益可以給你謀取。你要是想要我這破敗的身子,就隨便拿去。”


    “我對你的身子不感興趣,隻是覺得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姑娘,便念在故人之情上,幫了你一把而已。”尹琛將水桶裏的水也倒進了浴桶,“進裏麵去,我讓人把水拿出去。”


    “話說,你本來好像要沐浴吧!要不,你讓人換盆水,我進裏麵先躲著?”蕾溫娜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會偷看你的。”


    “都是人的身體而已,隻是性別不同,構造不同,你就算看到了,我也不會讓你負責。”尹琛微笑道,“我去河邊洗也一樣,你可以在這裏睡一會兒,我這裏不會有人來。”


    “那……那謝謝了。”蕾溫娜點點頭,走到了床榻旁邊,算是相信了尹琛的“故人之說”——畢竟自己身上真的沒有什麽可被謀取的。


    軍中的日子很無聊,整日與飛沙走石作伴,蕾溫娜覺得自己的皮膚狀態比在牢裏的時候還要差,還曬黑了一些。


    但看看尹琛,別說曬黑了,皮膚光滑的堪比城裏的貴公子,甚至說得上比他們還好很多。


    雖然很想問問尹琛關於他包養皮膚的秘訣,但是蕾溫娜還是忍住了沒有去冒犯他。


    “我今日要離去了。”尹琛放下書本,對正在吃東西的蕾溫娜說道,“今日夜晚,我要去進攻嘉陵關了,不知道還迴不迴來。”


    咽下最後一口飯,蕾溫娜抹了抹嘴唇,愣了半晌,擠出來一句話:“你走了,我怎麽辦?”


    “你可以留在這裏,也可以離開。”尹琛說道,“若是留著,我便叮囑他們好好待你,但估計也維持不了多久。若是要離開,我可以給你幾百兩銀子,足夠坐船迴大洋彼岸。當然,你若是想要留在這個國家,也不是不行。或買幾畝田地,或去遠走高飛——不過這點銀子遠走高飛,想來是不夠的。我覺得你還是迴大洋彼岸更好一些。”


    “我不想迴去,我是沒有家的人,在哪裏都是一樣的。”蕾溫娜說道,“我若留在這裏,你會迴來嗎?”


    “大抵,是不會的。”尹琛將書本合上,堆疊整齊,“九成九,我是不會迴來了。”


    是不會迴來了,而不是,迴不來了。


    蕾溫娜抓住了這個字眼,一把抓住了尹琛的手臂,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他不同尋常的冰涼體溫:“我跟你一起走——這裏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我不知道怎麽迴去,也不想迴去。我跟著你,好不好?”


    “我幫你,卻不是想被你賴上的。”尹琛輕輕一掙,便從蕾溫娜的手下脫身,“你大可以用我給你的銀子,前往其他國家,重新嫁人生子。這樣的一生,想來也是開心的。”


    “我不配這樣的生活。”蕾溫娜正色道,語氣雖然祈求,眼中卻滿是堅毅,“我不要你帶我走很遠,隻要你帶我離開這個國家,哪怕是帶我到一個無人之處,幫我建一間茅草屋,便可以了。就算不給我銀子也沒關係,我隻求這些。”


    尹琛的眼神似乎有幾分複雜,但隨即就點頭了:“好。不過。你這頭紅發未免太顯眼了,你等著,我去去就迴。”


    蕾溫娜還不及點頭,尹琛就已經從眼前消失了。


    怎麽迴事?


    哪怕是有輕功,也沒有這樣的速度。


    蕾溫娜心中漫起疑惑,但直到尹琛迴來,也沒有多說什麽。


    不過一刻鍾,尹琛就迴了帳中,他手上提著一些東西,遞給了蕾溫娜。


    “這是染發膏,能暫時把你的頭發染成黑色,但是碰了水很容易被洗掉。”尹琛說道,“這身衣服是我拿來的軍服,你到時候就跟在我身後,我會伺機帶你離開。”


    “那個……”蕾溫娜有點尷尬的說道,“我……我好像不會騎馬。”


    “我教你,時間夠,今晚子時我們才會出發。你先去染頭發,我會讓人送水進來。現在我去幫你找一匹馬。”尹琛話落,便出去了。


    一會就有一個士兵進來了,搬了一盆水,放下便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蕾溫娜向來做事幹脆,很快就處理好了頭發,用毛巾擦幹了頭發,裹上裹胸,套上軍裝,帶著異域風情的臉上多了幾分英氣。


    不過,這一身衣服雖說是布甲,還是有幾分沉重。


    蕾溫娜整理好儀容,又在臉上抹了一些灰土,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若是好了,就出來吧。”尹琛在賬外喊道。


    蕾溫娜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帳子了,平日隻在窗口處曬太陽,今日方才踏上了久違的土地。


    “這是我臨時招來的馬,性情溫順,女子騎著應該還不錯。”尹琛說道,“你上馬,我帶你騎一段。”


    蕾溫娜身姿輕盈,踩著踏腳就上了馬,穩穩的坐住了。


    摸著順滑的馬鬃,她頗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自由近在眼前,她卻總覺得隨時會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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