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不就一件裙子嘛!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你送去前先拿來我瞅瞅,別亂了針法受人嘲笑。」看來有人還沒學會教訓,老想著利用人好捧高踩低。


    向晚的笑很淺,淡得有如拂過湖麵的微風,小小的漣漪一泛開就沒了,清淺得叫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深意。


    年僅十四歲的她已善於策謀,精於算計,要對付人呢,就得攻心為上,不落俗套,將棋落在該落的位置上,一步一步地移,不急躁,不輕慢,起手落子一招斃命。


    良善的人活不長,這世道是心狠的人活得暢快——這是那些為她死去的人用生命告訴她的道理,退讓是無底深淵,僅一步之距便是萬劫不複,屍骨無存。


    想起那夜為了救自己而被血染紅的貞秀,向晚的心中微微惆悵,都過去三年了,還能抱著什麽希望嗎?


    「對呀!你沒事,但某人有沒有事就不得而知了,我們等著看笑話,你的向晚姊最護短了,不曉得誰要遭殃。」香羅撥著算盤珠子,算算該付多少裁布製裙的工錢,幫人家忙也是要收錢的,沒有白費工的道理。


    「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懂……」春濃偏著小腦袋,以手托腮,露出懵懂不解的神情。


    傻人有傻福,不知道的人最幸福,向晚和香羅互看一眼,由彼此的眼中讀出無奈和好笑。


    春天的桃花開滿枝頭,李花紅、杏花白,滿樹嬌花壓枝椏,築巢的燕子銜泥叼草飛來飛去,忙著為下一代蓋個安穩的窩,小小的庭園裏,處處是花香,處處生意盎然,姹紫嫣紅。


    在一片百花繁盛的花海盡處,一道瘦高的身影緩緩走近,打斷了少女們的談話,他開口打了聲招唿,始終維持著麵無表情,聲音冷得像折斷的劍,刮出冷厲的滄桑和風霜。


    來人第一眼看的是神色淡然的向晚,而後才瞄向其他人,似乎她是四人之首,隻要告知她便可,不用拖泥帶水。


    「老太爺要見你們。」


    終於來了。除了心思單純的春濃外,向晚等人為之一凜,麵上凝重,再無一絲嘻笑。


    「雲總管請帶路。」向晚輕聲道。


    三年前的雲寂是一名二等管事,跟在鳳長京身邊打理日常瑣事,經過無數風雨和磨練後,現在已能獨當一麵,處理主子交托的事宜。


    向晚,也就是清華公主杜清淺,落難鳳凰如今成了鳳氏府內一名微不足道的侍婢。


    在剛被救起的那段時間,她有想過重返帝都,一方麵打探火災過後的離宮情形,一方麵試著聯絡雲宰相,好驗證她的身分,安排她迴宮一事。


    可是她勢單力薄,一場高燒燒得她整日昏昏沉沉,在刻意隱藏自己驚人的身世下,誰也不曉得她是誰,身無分文又虛弱的她能找誰相助,認識她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化成一堆灰燼了吧……


    說不定連父皇見到她也認不出來,畢竟那年她還小,母妃離世那一年,父皇正寵愛蘭澤芳,根本沒來看過母妃幾迴,以至於父女不親近,相當疏離。


    待她燒退後,鳳家大船已離京數百裏,她旁敲側擊得知,清華離宮已經全毀了,有監於死傷人數過多,月華山就此封山,再也不許任何人進出,祈福宮殿另建他處,來年開春重修。


    而九死一生的「長公主」倒是有驚無險的脫困了,在半路上遇到率兵前來搭救的雲宰相之子雲破天,救駕有功的他日後也賜封公主太傅,教導迴到皇宮的公主宮中禮儀和治國綱領。


    公主迴宮了?!


    多麽可笑的一件事,那她是誰,清華公主是可以任人取代的嗎?他們究竟把誰當成公主了?


    這是陰謀,還是圈套呢?會不會是誘使她出麵再擊殺她的毒計?


    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對宮裏的現況她一無所知,困惑又著急是誰扮了她,那個「清華公主」蒙蔽了所有人,會不會對父皇不利?那之後會不會沒有人前來尋找流落民間的她?


    想得越深她越慌,悄悄地抹了胭脂水粉掩住眉心的觀音痣,失去忠心侍衛保護的她什麽也不是,她必須自己保護自己,時時提防四周的陌生人,對人抱持三分疑心。


    可後來杜清淺想了又想終於想通了,在宮裏的清華公主必是若荷所假扮的,她和她長得十分相似,恐怕連雲宰相也分辨不出真假。


    她相信若荷的為人,必定會千方百計的尋她,可是礙於皇後的緣故不敢大張旗鼓的尋人,隻能秘密行動,否則稍有不慎被皇後一派看出端倪,她和若荷都活不成。


    沒多久,鳳老太爺問她要不要留在鳳氏,他會好衣好食地供著她,當時無處可去的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無奈的點頭。


    隻是這老太爺也怪得很,名義上讓她以「婢女向晚」的身分入鳳宅,過的卻是養尊處優的小姐生活,又從各地網羅麵容姣好、孤苦無依的小孤女,再請專人教導她們讀書識字,任由她們各自挑選所好學習,不一定要精,但樣樣都要通曉。


    而她是被挑中的,邪醫雷仲春看中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強行要求她拜醫,一副嚴師模樣教她識別藥材,熟知藥性,開方子配藥。


    某日在她無意間配出一帖足以毒死一池魚的毒藥後,他興奮得喜出望外,又搬了幾十本毒經要她好好琢磨琢磨,醫毒雙修。


    原來他十分熱中毒理,喜歡把人整得死去活來,吐完一缸血還死不了,但是礙於學醫在前,不得不遵從師門教條,習醫者救人為先,不得有害人之心,所以他將「重責大任」托付於她,不立門規,不守條律,愛怎麽用毒就怎麽用毒,他收集全天下毒花毒蟲讓她試身手,煉製各種千奇百怪的毒。


    「向晚,你意下如何,不算太為難你吧。」才三年時光,昔日健壯如牛的鳳長京已呈老態,發絲全白。


    發現自個兒走神了,向晚垂目低視,不露痕跡。「老太爺,你的孫子何等頑劣你不會不知情,何況他與我有舊仇,這安排一下,你認為是他會殺了我還是我會毒死他?總之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死在前頭。」


    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左肩仍隱隱發疼,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在劇痛中醒來時,一名錦衣少年正壓著她的瘦弱肩頭,將一塊燙熱的東西按壓在她雪肩上,硬生生地烙下個「鳳」字的鳳舞圖形。


    他的用意無他,不過是標示此物為他所有,烙上他的印記便是他的人,像牲畜烙印一般,是有主的。


    氣極的她不顧身體孱弱,狠狠給他一記粉拳,她不知道打痛了他沒有,但打人的她手很痛,手背腫了三天。


    而後她避著他,以防他尋仇,而他也不樂意見到她,一聽到她的名字扭頭就走,兩人見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彼此厭惡。


    「嗬嗬,小娃兒愛記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掛在心中沒把它拋開呀!我這孫兒是淘氣了些,但也不是無可救藥,你就和他鬥吧,我眼不見為淨。」把老虎的牙磨利了,看它怎麽吃人。


    向晚的表情不太可人,麵色清冷。「老太爺的托付太過重大,向晚能力有限,怕承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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