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杜清淺眼眶一紅。她怎能讓一向情同姊妹的她為自己犠牲?母妃保住文家不是為了讓他們代她送死。


    「事不宜遲,貞秀、素心,你們快幫公主寬衣,悄悄地將兩人的衣服給換了。」迴過頭睨了一眼若荷與公主相仿的容貌,忍著奪眶淚水的芳菊強迫自己狠下心,她知道此時不能心軟,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可能,她寧可自己代替,隻可惜她的身形已然長成,高出公主甚多,想假扮怕也是不行。


    「不行,本宮不同意……」


    盡管杜清淺不願意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連累身邊的侍女,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為此提議皺一下眉頭,在芳菊的掩護下,貞秀、素心等人飛快的剝下她身上的牡丹錦袍,手腳俐落的與文若荷換裝。


    動作相當迅速,就連前方的李侍衛長和其餘侍衛也沒發覺到後頭的異狀,悄然無聲地公主已然換人,真正的杜清淺走到最後頭。


    「公主?小心——」


    忽地,一聲響哨破空而來,有些刻意地,芳菊大聲叫嚷,撲向換上牡丹錦袍的文若荷。


    下一瞬,一根翎花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進芳菊心窩,箭身有力的穿胸而過,箭尖處竟有三叉倒勾。


    她嘔出一口血,雙手如鷹爪般緊捉住文若荷手臂。


    「保、保護公主,用你的鮮……鮮血守住她,不、不要讓那人得逞,公……公主是玉林國帝女,我們的主子,我……我們可以死,她……得活著……」


    手上、臉上盡是芳菊噴灑出的血紅,驚駭到極點的文若荷隻是哭,淚如雨下,眼看芳菊的氣息越來越薄弱,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救她,隻能眼睜睜地看她斷氣,死在麵前。


    「公主,快走!卑職瞧似有流民山賊趁火打劫,我們得避開,不能與他們正麵碰上。」保命為主。


    「芳菊姊……呃!芳菊為我……為本宮而死,本宮不能留下她……」芳菊太傻了,她可以不死的。


    「事有輕重緩急,公主勿再遲疑,請恕卑職冒犯了。」李侍衛長一把背起失神中的「公主」,情況緊急,別無他法,隻好等事過境遷後再自行請罪。


    喊打喊殺的流民、山賊行進有素,像蝗蟲一般湧現,火光照耀下似有數千名之多,手中刀劍高高舉起,見著人就殺,起手落下毫不留情。


    他們根本是殺紅眼了,不管不顧的隻管殺人,不論人死絕了沒皆再補上幾刀,然後將死屍丟進山穀裏,毀屍滅跡,一個活口也不留下。


    這是打劫嗎?分明是屠殺。


    文若荷泣不成聲,趴伏在李侍衛長背上垂淚,一次也不敢往後看,其餘侍女、侍衛全跟著他們的腳步離開,而後頭幽徑的陰影處,有個人同樣淚流不止,目送他們離去。


    「公主,不要讓芳菊姊白死。」流著淚,貞秀鬆開捂住杜清淺嘴巴的手,哽咽到不行。


    「……流民山賊,你相信嗎?」天子腳下的月華山是皇家禁地,有誰膽敢在附近山頭占地為王,甚至闖進清華離宮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盡管早些年確實有一批為數不少的盜匪占據一百裏外的雙連山,騷擾過往商旅和百姓,搶劫財物,擄人勒索,見到貌美女子當場奸淫,既得人又得財,橫行一時,但日後地方官員上報朝廷,已由朝廷派兵圍剿,誅匪一千三百七十二名,金銀珠寶裝滿百輛車,救女百名,從此再無匪盜敢劫掠,百姓安生。


    如今這票人要說是山賊,誰會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清華離宮是不能再待下去,公主要盡早做好打算。」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敵人不會仁慈地給她們喘息的機會。


    望著火焰四起的宮殿,以及漸小的屠殺哀號聲,杜清淺眼中隻剩下淒楚和悲涼。「她就這麽想要本宮的命嗎?不惜讓人陪葬也要本宮死無全屍?」


    「公主,走吧!先逃出去再說。」光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力有未逮,能不能逃出毒手仍是未知數。


    眨掉眼底淚花,杜清淺露出堅毅神情,皇家氣勢展露無遺。「天辰宮旁的荷花水道有條暗流流出宮外,與月華山下的河流相通,這是皇家秘道,知曉的人並不多,我們先離開再聯絡雲宰相,今兒個死的人,本宮來日必為他們討迴公道,血債血償!」


    她果然太良善了,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忘了皇宮內院是人吃人的地方,想要爬到人人傾羨的位置,得要耗盡多少人血才能堆積而成。


    杜清淺不再言語,與貞秀快步來至天辰宮。


    果然,荷花水道邊的蘆葦叢藏了艘兩人可容身的小舟,隨著暗流緩緩推動,兩個身形單薄的人兒雙臂抱膝,迴首眺望大火燎燎的離宮,一抹憂傷隨眼角清淚滑落。


    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聚首,怕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生死兩茫然。


    【第二章】


    一艘大船航行在江河中,船上雕梁畫柱,朱紅漆色,華幔飄舞紅綃揚,翠羽雕飾滿目華麗,碧玉琢成的牡丹花球係於船頭,銀絲纏金的八角窗綴滿鴿蛋大小的珍珠,一一細數一百零八顆,翡翠、瑪瑙、玳瑁、貓眼石鑲嵌船身,財大氣粗得叫人咋舌。


    一個醒目的「鳳」字漆寫在船的兩側,張揚又狂妄,明擺著主人家傲人財勢與家世,平頭百姓眼紅得緊,恨不能身為鳳家人。


    「小兔崽子,你又做了什麽惹你父親發火,把他氣得當著眾人的麵破口大罵你是不孝子,揚言要打斷你的腿,將你逐出家門,能把號稱文人儒首的『東隅先生』惹到失了態,不顧顏麵當街教子,算你有本事。」


    船上,銀鎏金字體雙壽香爐燃著沉香木,一盞茶,一局下了一半的殘棋,圓肚水墨花瓶裏插著開得正盛的黃菊,一旁的紫檀木架擺著白玉棋盒和一尊笑嗬嗬的檀香木彌勒佛像,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了一位身著四爪蟒紋片金絞邊袍,腰係黃玉蛟首腰帶的五旬老者,半白胡子長及胸口,左手轉著兩顆鵝卵大小的青色玉珠,笑容滿麵地半閉目,看似愜意。


    老人家神態安詳的品茗,似無意,若有心地從帶笑的眼皮子底下斜睨,和善得就像哪家含飴弄孫的老太爺,兩耳不聞窗外事,眼不見庸庸碌碌,安安逸逸地等著兒孫孝順。


    但若仔細一瞧,可見目光銳利,精鑠若刀,閑適的神態下隱含不可違抗的威儀。


    「爺呀!這事怎麽能賴在孫兒頭上,明明是柳姨娘見我英俊倜儻,眼送秋波百般勾引,孫兒自幼熟讀孝悌詩書,不忍庶母深閨寂寞,便與她白白宣淫一番,孫兒是盡孝呀!哪來這些不堪入耳的閑言瘋語,孫兒著實冤得很哪!」滿樹春花顫不停,怨路人伸手摘擷,實在是妄加之罪。


    四平八穩的太師椅對麵,正對著一張五尺長、三尺寬的藺編平榻,一身張揚華服的少年搖頭歎息,那大紅的錦衣穿在他身上絲毫不減清俊本色,反而更襯托出不可一世的飛揚跋扈。


    少年坐姿不端,歪著脖子,一手捉起一大把瓜子啃著,末了也不規規矩矩的將瓜子殼放在托盤上,而是唇角笑痕不減的隨意一吐,須臾滿地皆是啃得亂七八糟的瓜子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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