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花落,秋風生。繁華盡處是寂寥,奈何菊盛輕染花夜良宵,仍止不住那蕭條蔓延,晨露凝銀葉。


    成排昏鴉在紅光漫漫處悲啼,九曲迴廊小橋旁,湖麵映月,魚躍三尺點點是銀光,煞是清涼寧和,不見秋色見月色,一輪明月高高掛,與那紅燈籠相輝映。


    晚荷依舊,紫紅翻飛,青蓮卓立,白的、粉黃的、翠綠荷苞清雅宜人,似月中仙子迎風而展,等待初秋第一道曙光,舒展雅而不妖的濯濯清麗,告知天地,花之佳人也。


    風送清香,是樨桂芬芳,不分日夜,總是暗暗吐芬芳,一朵一朵的低綴小白花,香氣沁人心扉。


    十五夜,月圓如盤,中秋佳節傳思念。


    同一個夜空下,同望一輪圓月,一樣情景兩樣情思,人各一方,遙遙相望,親恩何時能報。


    日日月月,年年皆如是,清華離宮內安靜得宛如一座死城,聽不見節慶來臨時的熱鬧喧嘩,亦不聞歌舞升平,靜謐得猶如被遺落的塵世,隱匿在月之畔、光華之巔的月華山上,此處曆年乃為皇家祈福處,祈求著需以純淨之尊貴身祈佑國家昌隆,永世太平,夷番不犯,百姓安康,戶戶餘糧。


    她,杜清淺,玉林國國君西寰帝與寵妃寧妃的皇長女,清華公主一出世即為身分最高貴的王女,她離帝位很近很近,隻有一步之距,跨過去了,即為玉林國女帝;她以王女之身在此祈福,至今已有八年。


    依皇家祖例,皇位傳長不傳次,不分皇子皇女,隻要為長便是皇位承繼者,其母為後,皇長女或皇長子得住在清華離宮內,接受嚴苛的帝位培植訓練,期間不得離宮或私自接見外臣,甚至連皇室宗親亦少有往來,以杜絕外戚幹政,佞臣宦禍之隱憂,務求清冽一身。


    但是……


    「公主呢?!怎麽又偷溜出寢宮,也不披件外袍就獨自外出,雖說才剛入秋,可晚風一吹還是容易著涼,公主是金枝玉葉,受不得一絲風寒,若是鳳體有損,我們這些奴婢萬死也難辭其咎,皇上怪罪下來可是吃罪不起……」她家還有爹娘弟妹和叔嬸,好歹也有十來人,可不能連累家人一同受罪。


    「芳菊姊,瞧你叨念的,公主還能走到哪兒去,不就在這宮中兜兜轉轉,裏裏外外一千名宮廷侍衛守著,真想飛也飛不出去呀!」身著黃衫菊紋羅裙的侍婢掩唇輕笑,稚嫩的臉龐猶帶三分嬌俏。


    「素心,你這妮子嘴長歪了呀!也敢頂起嘴了,公主是何等嬌貴,琉璃心肝兒,碰不著,傷不得,要是稍有疏漏,你、我兩顆人頭就得掛在牆上當燈籠。」任憑風吹雨淋,死無全屍。


    「哪有那麽嚴重,不過應景賞月而已……」名為素心的宮婢俏皮的吐吐舌頭,猶不知輕重。


    杜清淺身邊的侍女多是她當年離宮時所帶的貼身侍婢,當時多是三到八歲之齡,她在寧妃去世那年才離開皇宮,那時已三足歲,故如今婢侍大多才十來歲,以芳菊為長,年十六,年紀最小的素心和公主同年,才十一歲,未經過宮廷內侍的欺壓、排擠,故生性稚氣,有些不解世事的天真。


    清華離宮內有教習嬤嬤四名,分別傳授王女德、禮、容、門,另有女官若幹,習其宮闈事宜及朝廷政事,授之知識與書中精妙,不求飽學,也得腹有文章,書香自染。


    偶有如雲宰相、公主太傅等人奉命來訪,傳其為君之道,為王女安排即位前的一連串課程,修身以立己,安邦能定國,文臣武將盡在纖掌乾坤中。


    「還說,掌你幾個嘴巴子,看你還敢不敢嘴上輕佻,一點規矩也沒有。」要是讓宮裏那位捉到把柄,她們一個個全吃不完兜著走,還拖累公主。


    芳菊心下忿然的「那位」指的是當朝皇後蘭澤芳,她這後位是撿到的,當年寧妃產後大失血,幾乎香消玉殞,盡管廣攬天下名醫搶救仍是難挽芳魂,拖了三年也就去了,平白便宜了在當年也誕下一女的蘭妃。


    寧妃過世後的百日,蘭妃入主中宮,為一朝國母,母儀天下,同時下召長公主移居清華離宮,遵循祖例正式接受正規王女教育,直至十二歲方可迴歸,並冊封為皇太女。


    隻是,皇後也有一女,與杜清淺隻差半歲,為後者若無野心,這後宮正位還坐得穩嗎?


    因此芳菊的謹慎並非無的放矢,杯弓蛇影地以為杜清淺四麵楚歌,實際上她的憂心忡忡其來有自,卻不能言明,憂患意識在心底深處紮根,無時無刻不戰戰兢競,以免被人捉到錯處。


    曆年來的慣例,每逢單月必有官員至清華離宮,為王女講解朝中政局,從中教導為帝之道,不為旁的,光是為了熟知馭下官員的品行與專長,那便是一門高深課程。


    可是在皇後的操弄下,能到離宮的三品以上官員竟寥寥可數,而且一年僅兩次授課,期間不到三日,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哪能學到多少治國良策呢!


    因此,除了少數的宮婢和行宮嬤嬤外,能識得公主的人並不多,屈指可數,就連骨肉至親的西寰帝怕也忘了皇長女的長相。


    有時芳菊不禁暗想,這是一大隱憂,若是有一日公主出了離宮返迴皇宮內院,又有幾人識得她容顏?


    「救命呀!貞秀姊,芳菊姊要打人了,我好怕呀!你快來保護我。」生性開朗的素心調皮的輕嚷,爛漫無邪的笑臉大剌剌地掛著,永無憂愁似的笑著。


    捧著白貂毛鑲邊雪藏青鶴氅的貞秀笑著走近,她膚白若雪,盈盈杏目,年方十五已見清研之色,身形竊窕、體態柔美,玲瓏腰身不及盈握,如此美人,引人忍不住多瞄幾眼。


    「得了,還不去服侍公主,要是讓左嬤嬤、嚴嬤嬤兩位發現我們讓公主落了單,一人領個十大板子準是少不得的。」在這裏,被打得皮開肉綻是常有的事,下人人命輕賤。


    左嬤嬤和嚴嬤嬤是宮中的教習嬤嬤,一板一眼的,規矩甚嚴,凡事以教養公主為先,絕不允許底下伺候的人有一絲馬虎,動輒打罵不算什麽,更甚者活活打到死也是有的,她們治下毫不手軟,嚴謹得近乎嚴苛,約束著眾人。


    一提到左嬤嬤和嚴嬤嬤,鬥嘴的兩人都臉色微變,稍停了一會。「有若荷姊姊跟在公主身邊,我們才敢橫著膽子在此說說笑笑,貞秀姊是要去給公主送氅衣嗎?我來拿著好了,給我們機會出出風頭,博公主兩句好讚。」


    貞秀輕笑伸指刮她臉龐。「個子還沒蘆葦高呢!也不怕弄髒了皇上賞賜的大氅,到時討不了賞先挨罵,罰在宮階前跪上大半宿,把你凍得發寒病。」


    「貞秀姊好壞,取笑人家,等我抽長了身子,換我笑話你生得矮。」素心想繃著臉佯怒,可是一雙水波若春的笑眸遮掩不住,嬌憨可人。


    「等你長高了再說,我們快過去了吧!遲了真要受大罪了。」貞秀一手挽著大氅輕披在腕臂上,一手拉著稚氣未脫的素心,以眼角笑睨神色不豫的芳菊一同去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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