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也笑了:「不,明天的落胎藥,你隻管弄,裏麵的東西,該放的、不該放的,都放好。」


    「好,婆子就按您說的辦。」馬醫婆見慣了這樣的事,一聽這話音就知道怎麽迴事了。


    「你乖乖聽話,事成之後,我會再給你五百兩。如果你敢在我麵前弄鬼,我就把你從前做的那些事都宣揚出去。」江令宛道:「我知道你不怕,畢竟你做得隱秘,沒留下把柄憑據。不過有些人,可不管什麽證據不證據,隻要她認定是你幹的,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死你,比如,那位十分得寵的長公主,她可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主。」


    馬醫婆的臉色終於變了,隱隱有青色透出來。


    江令宛眉頭一挑,輕笑道:「怎麽,我知道的太多了,你想殺我滅口?」


    馬醫婆臉色又是一變,趕緊搖頭,笑著說:「您這樣厲害,捏著我這麽大的把柄,我怎麽敢。」


    「你最好不敢。就是你敢,我也不怕。你做的那些事,你幫你主子做的那些事,我都寫下來了,一旦我有任何閃失,那些事都會公布於眾。到時候,你主子恐怕殺你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救你。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馬醫婆這才臉皮發緊,雙眼凝重地打量了江令宛半晌。


    這小姑娘才十一二歲,漂亮得跟一朵花一樣,那一雙眼帶著淡淡的笑,又亮又美,就是心如鋼鐵之人,被她這樣笑盈盈地望著,也要融化了。


    這樣嬌美可愛的小姑娘,說出來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淩厲。不僅將她的想法全部猜中,連後路都給她堵死了。


    兩人四目相對,馬醫婆忌憚駭然,江令宛漫不經心,片刻之後,馬醫婆終於避開她的視線,低下頭去:「小姐的吩咐,婆子不敢不從。」


    江令宛滿意地點了點頭,戴上帷帽出了迴春坊,按原路迴到女學,出了大門,上了自家的馬車。


    「迴去吧。」江令宛吩咐道。


    現在萬事俱備,就隻欠東風了。


    靜好院裏,江伯臣與梅雪娘還在爭吵。不,應該是說是江伯臣一個人在氣急敗壞地說話。


    「……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沒有什麽陷害抹黑,更沒有人想要害你。媛姐兒今天是不對,但是我已經罰了她。她的錯是她的錯,與你落胎是兩碼事。」


    他喋喋不休說了半天,說得舌頭發硬,嗓子眼火燒火燎一般,茶水也一杯接一杯朝肚子裏灌。


    梅雪娘卻隻是淡然地坐著、聽著,一個字也不迴複他。


    江伯臣又氣又累,鼻子咻咻噴氣,抬手拎了茶壺去倒茶,發現茶壺裏的水早被他喝光了。


    「人都死哪裏去了!」江伯臣勃然大怒,扯著嗓子喊:「倒茶、添水!」


    他連喊了好幾聲,一個迴應他的奴婢都沒有。


    江伯臣氣得發抖,指著梅雪娘:「你就是這麽當主母的嗎?看看下人懶憊成什麽樣子,我的話不管用了,當耳旁風嗎?既然下人不聽話,那就都賣了,通通發賣!」


    「老爺,你看看鏡子。」


    江伯臣轉頭就望向床榻旁的寬衣鏡,鏡中的男子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一臉怒色,像個豎起毛發準備戰鬥的公雞一樣,自以為威風凜凜,其實外強中幹,十分可笑。哪裏還有他平時半分的得體儒雅。


    江伯臣立刻就不說話了,望著鏡中的自己,他慢慢冷靜了下來,急促的唿吸也漸漸趨於平穩。


    室內陷入安靜,梅雪娘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聲音溫柔似水:「長青,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肚子裏懷的是咱們的親生骨肉,就這樣被打掉,你不心疼嗎?」


    江伯臣身子一僵,眸中閃過一抹恍惚。


    十三年前,長女媛姐兒滿月,他與妻子去寺廟上香還願,路上遇到土匪,他被打昏,醒來後失去記憶,流落到山東青城縣。是梅雪娘救了饑寒交迫、昏迷不醒的他。


    他那時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梅雪娘便給他取名長青,希望他如冬日青鬆,迎寒不倒。還讓他跟著她姓梅,給了他棲身之所。


    半年後,他入贅梅家,與梅雪娘結為夫妻。


    梅雪娘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十四喪父之後,靠著一己之力撐起了家中的玉石鋪子。她長得美,又會做生意,家裏外麵都是一把手,又對他溫柔似水,百依百順。他們恩愛纏綿,日子過得比蜜還甜,誰不羨慕他有福氣?


    一年後女兒宛姐兒出生,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帶著梅雪娘與女兒迴到了京城。自那之後,梅雪娘便叫他伯臣、後來是老爺,再沒叫過他長青。


    此時再聽到這個名字,江伯臣忍不住迴憶起在青城縣那段時光,他臨窗讀書,她紅袖添香;花前月下,他們海誓山盟。


    他的神色慢慢軟了下來。


    突然手裏一暖,卻是梅雪娘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放到她的小腹上:「長青,這是咱們的孩子,留下他吧。他會出生,會長大,會軟軟地叫你父親,張開小手讓你抱,會茁壯成長,讀書識字……就如你一直期待的那樣。」


    江伯臣眼中閃過一抹掙紮。


    他自然相信梅雪娘的人品,也願意相信她肚子裏懷的,是他的骨肉。他也知道,梅雪娘之前連落兩胎,這次再落胎不僅以後再難有孕,而且風險極大,一個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要不然他也不會猶豫這麽久了。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孩子不是他的呢?難道他冒著混淆血脈的危險給別人養孩子……


    江伯臣倏然下定決定,他猛然抽迴手,轉過身,逃也似大步朝外走,眨眼就走到門口。


    「長青!」梅雪娘失聲喊他:「青郎……」


    江伯臣腳步一頓,卻沒有迴頭,有些狼狽道:「我這就讓人拿了帖子,去請趙老太醫來,有他看著,你不會有事的。」


    梅雪娘站在室內,臉孔雪白。


    她目光怔忪地望著青紗門簾,不一會,這怔忪又化成堅強、嘲諷地一抹笑。


    「夫人。」杜媽媽哭了:「老爺他怎麽能這樣狠心!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可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梅雪娘大抵是失望到極致了,她扯了扯嘴角,反而勸慰起杜媽媽來:「不必哭,沒什麽好難過的,為了他這樣的人,不值得。貌合神離的夫妻又不是沒有,我也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離了情愛不能活,以後就這麽樣吧。」


    她聲音平靜、語氣淡然,好像再說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杜媽媽聽了,反而更加難過。


    「可是夫人,您還這麽年輕,才三十歲。」杜媽媽望著梅雪娘素雅白淨如玉蘭花般的麵容,忍不住悲從中來:「這剩下的日子,您真的就怎麽槁木死灰地過嗎?」


    「咱們離開江家迴青城縣去吧。」


    「不行。」梅雪娘聲音疲憊卻堅決:「我可以走,宛姐兒怎麽辦?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京華女學,大好的前程,總不能因為我,毀於一旦。」


    杜媽媽啞然,京華女子書院有規定,隻收官宦千金。不乏有女學生因為父兄丟官而失去資格,不得不離開書院。


    若是不帶小姐走,夫人一定不放心。喬姨娘與江令媛居心叵測,笑裏藏刀,小姐天真嬌憨,沒有心機,又怎麽是她們的對手。


    若是帶了小姐走,江家願不願意放先不說,至少這京華女子書院小姐就不能去了。


    「那就母親自己走,我留在江家。」簾子一動,江令宛走了進來:「母親,您不必擔心我,喬姨娘母女動不了我。」


    她不知道父親跟母親之間竟然已經這樣了,原本她還打算用手段逼父親點頭,捏著鼻子也要把弟弟或妹妹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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