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之所以不把慕真留在身邊,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為了保護慕真而不再隱忍屈從。」二夫人一笑,「也就是說,當他身邊有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時,便是他展開反擊的時候。」


    韓棟跟林群開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上略顯興奮。


    「二夫人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二夫人唇角一揚,「如果生病動搖不了二爺的決心,那麽死呢?」


    兩人微怔,「你是說……」


    「咱們來演出戲吧?」她勾唇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狡黠。


    兩天後,李府來了一個丫鬟,一進鎮金堂便哭喪著臉,跑到韓棟及林群開麵前抽抽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傅天抒正在整理一些今天自珠寶販子那兒購來的飾物,見李府丫鬟哭著進來,立刻擱下手中工作。


    「小春,你怎麽了?」小春經常陪著二夫人來,眾人對她再熟悉不過。


    小春哭得滿臉漲紅,雙眼周圍紅腫得像是發疹子似的,眼淚直流說不出話來。


    傅天抒趨前,低聲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外麵惹了什麽麻煩?」


    韓棟跟林群開連忙同聲否認。


    「別開玩笑了,小春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我們哪敢招惹她?」韓棟先說。


    「就是啊,好兔不吃窩邊草可是我跟韓棟的原則。」林群開附和著。


    傅天抒神情嚴肅的白了他們一眼,然後目光一凝,看著哭個不停的小春。


    「小春姑娘,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小春迎上他那張嚴肅的臉,微微頓了一下,「我……呃……」


    她眼底閃過一抹心虛,但傅天抒沒發現。


    見狀,韓棟挨過來,將傅天抒擠開,「瞧,小春讓你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什麽被他嚇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關他什麽事?難道是他把她弄哭的嗎?


    他下意識往一旁的圓鏡裏看了自己一眼……是,他是嚴肅了點,是少笑了點,但真是個鬼見愁嗎?


    「小春,是不是二夫人怎麽了?」林群開跟韓棟緊挨在一起,兩隻眼睛直直望著哭腫雙眼的小春。


    小春抽了幾口氣,嗚嗚咽咽地說:「不、不是二夫人,是……是……」


    「是什麽?」韓棟疑惑的問。


    「是慕……慕真。」小春一臉悲傷,「周大夫說慕真時日無多,快不行了,二夫人……二夫人要我來……」


    她話未說完,傅天抒臂膀一伸,猛然將韓棟跟林群開推開,瞬間欺近小春。


    小春驚嚇得差點忘了唿吸,瞪大著兩眼看著他,「二……二爺?」


    「你剛才說什麽?」傅天抒目光如刃的直視著她,「誰時日無多?」


    小春唇片顫動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說:「那……那個……就是慕……慕真啊。」


    聞言,傅天抒轉身繞過台子,打開小門,邁開大步奪門而出。


    看著他慌忙奔出店門口的身影,韓棟、林群開同時露出狡黠的微笑。


    「看來,」林群開轉頭看著韓棟,「二夫人的妙計奏效了。」


    「可不是嗎?」韓棟笑說:「果然要下猛藥,才趕得動天抒這頭笨牛。」說著,他轉頭看著演技出神入化的小春。


    「小春,你還真行……」韓棟一臉佩服的看著她,「瞧你兩眼紅腫成這樣,還哭得岔氣,連我都快以為是真的了。」


    小春從袖裏抽出手絹擦拭著滿臉的淚,「快……快給我水……」


    聽她話聲痛苦,兩人微怔。


    難道她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


    「小春!」韓棟緊張的抓著她,「慕真真的不行了?」


    「是我快不行了……」小春眼淚直流,「人家為了逼真,剛才在眼睛周圍塗了辣椒水啦!」


    韓棟怔住,「辣椒水?」


    聽到她用這麽激烈的方法弄哭自己,林群開幾乎想笑。


    但他知道,若他笑那就太不人道,也太可惡了。


    「小春,你真是……了不起。」憋著笑,林群開立刻將她帶往後麵找水衝洗。


    沒有任何事比隱藏自己的情感還要困難,而傅天抒努力想隱藏、甚至是逃避的堅持,在聽見慕真命危的此際,全然崩潰瓦解。


    他內心有無限的悔恨,後悔不該將慕真送走、不該在她病重時仍不願見她一麵,不該……


    二夫人說得對:他不該做會自己悔恨莫及的事,可,他做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心病讓她一病不起?到底是……不,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慕真不想走,她曾那樣哀求過他。


    他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她,他以為李府及二夫人會是她的避風港,他以為這對她及他都是最好的安排……但不是這樣。


    他太自私,為了迴報養父母恩情,為了不當一個不知感恩、忘恩負義的罪人,他將慕真狠狠推開。


    她該是他的責任,就像小虎、小花跟小龜一樣,打從他對她伸出援手的那一瞬間,她便已是他的責任。


    但他卻拋棄了一無所有,隻能依附著他的慕真。


    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這種悔不當初的感覺,教他幾乎想殺了自己。


    來到李府,家丁前來應門,一見他,便知道他的來意。


    家丁將他帶至瀟湘苑,再由秋香將他領至慕真的房門前。「二夫人,傅二爺來了。」


    須臾,一臉哀傷的二夫人打開門,「二爺,你總算來了……」


    見二夫人神情如此悲傷,眼眶又泛紅濕潤,傅天抒的心一緊。


    「二夫人,慕真她……」


    「二爺,你早該來的。」二夫人語帶怨懟,「不過……慕真終於等到你來見她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像是慕真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若是如此,他哪還有時間站在這兒?


    他放低聲量,「我要見她。」說完,他徑自推開房門,掠過二夫人身側,步進房內。


    二夫人與門外的秋香交換了眼神,旋即走出房間並輕輕帶上房門。


    傅天抒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走近床側。


    床上,趙慕真靜靜的躺著,一動也不動。


    他驚覺到自己在顫抖,從腳底至頭上的每一根頭發仿佛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傅天抒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的害怕、恐懼。


    對於自己的身世及來曆記憶全無的他,雖幸得養父母的收養及照顧,但他卻一直覺得自己像無根的浮萍般——盡管飄浮在傅家這口池子裏,卻無安定之感。


    他不記得三歲之前的自己擁有過什麽,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不安全感造就他不願也不渴望擁有,隻因害怕失去。可如今,他卻害怕失去慕真,即使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擁有過她。


    坐在床側,看著神情憔悴,臉色蒼白的她,他的心又是一揪。


    與之前見她時相比,如今的她更顯清瘦孱弱。


    伸出顫抖的手,他輕輕觸碰她冰涼的額頭。


    就在此時,趙慕真睜開了眼睛,目光沒有焦點,空洞而茫然。


    他想,她沒看見他。


    「慕真。」他喚她。


    她微頓,雙眼稍稍移動,看見了他,像是在懷疑什麽似的,她微微蹙起眉頭。


    「二……二爺?」她的聲音虛弱,但還是能清楚聽見她說了什麽,「這是夢嗎?」


    「慕真——」


    「一定是夢,」她虛弱的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自眼中湧出、滑落,「我常常夢見二爺,小花、小虎……還有小龜……有時也會夢見韓棟哥……群開哥……」


    他不忍的以手指揩去她臉上的淚,「慕真,這不是夢。」


    趙慕真慢慢的睜開眼睛,疑惑的看著他,「不是夢?」


    「是我,真的是我。」他輕拉著她的手碰觸著自己的臉頰,「你摸得到我,不是嗎?」


    她冰涼的手微微撫摸著他的臉頰,眼底滿是迷惘。


    看著憔悴的她,傅天抒心中有無限的悔恨,在這一刻,他無法再壓抑心中情緒,更無法隱藏自己對她的在乎。


    總是習慣將真正的心情及感情深埋的他,在這一刻完全釋放——


    「慕真,我很抱歉,我不該……」


    「二爺……」她氣若遊絲地打斷了他。


    他濃眉一擰,緊緊抓住她的手,「什麽?」


    她眼底盈滿淚水,語帶哀求,「我可以迴去嗎?二夫人對我很好,可是……我……我好想念在傅家……那短暫的日子……我想小虎、小花、小龜……我想大家……我……」


    她腦袋昏昏沉沉,根本搞不清楚眼前所見是真是幻,因為覺得是夢、因為腦袋不清楚,她反而無所顧忌的對他說出心中思念。「二爺……我也想念二爺……」


    聞言,傅天抒的胸口一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他不確定是否屬實,但他絕對相信……人之將死,其言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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