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艦長姓楊,叫楊天。


    自從二十一歲進入艦隊,已經過去了三十五年,經曆了三任統帥,一輩子就沒沾過幾次大地。


    魚方海衝進來時楊天笑道:“總有一天我會迎來自己的歸宿,這一天已經來了。”


    戰艦在進入星球第三軌道時,意外地遇到了一種強烈的橫向輻射波的影響,它就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將整個星球包在裏麵,就在第三軌道上,像一層殼,戰艦所有電子設備出現不同程度的紊亂。


    電子設備精度影響還算是小事,最關鍵的是這個輻射波竟然還引起戰艦外殼材料的共振,而引擎的不穩定讓戰艦無法擺脫星球的引力,墜毀不可避免。


    魚方海進來就問:“能自動駕駛嗎?”


    老艦長一臉平靜:“自動駕駛堅持的時間會縮短,你走吧,你們不該死在這裏。”


    魚方海二話不說,上前就將老艦長打暈,對艦橋所有人道:“改變自動駕駛,撤離。”


    沒有人動,一名將官道:“你帶老艦長走吧,我為你們爭取時間。”


    望著這二十多人,魚方海動容,默默敬禮,扛起老艦長離開,迎麵遇到追上來的眾人,沉聲道:“走。”


    伏靄問道:“裏麵的人……”


    “總有人犧牲的。”


    伏靄看了眼裏麵,就見裏麵的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一個個很平靜,一名將官在不停下指令:“引擎激發頻率改為……引擎進入超燃……”


    伏靄默默轉身。


    一群人又開始往迴跑。


    王學岩還沒跑到呢又要往迴跑,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自己這些人跟過來一趟的意義何在。


    他們迴到了彈射口處。


    老艦長丟進了逃生艙,那工作人員肅然起敬,原來他們是去抓艦長了。


    隊友一個個進去,伏靄是第五個。


    王學岩以為自己要被安排到最後,誰知魚方海把他安排在伏靄之後,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瞪大眼睛盯著魚方海,想要說什麽,艙門卻是關了。


    轉眼隻剩下兩人。


    魚方海和黃健兵。


    黃健兵讓魚方海先上,魚方海怒道:“矯情個屁,老子是隊長,滾上去。”


    “特麽的。”黃健兵出手就把魚方海給抓住,丟進逃生艙。


    戰艦劇烈顫抖起來,人都無法在上麵立足,接著重力係統停工,人都飄了起來。


    魚方海被彈射出去,黃健兵上了逃生艙。


    工作人員替他關上艙門時飛快說道:“我叫王一,如果我沒出來,麻煩跟我老婆說,我愛她。”


    艙門關上,隔絕了兩人對話。


    逃生艙導入進了彈射口。


    ……


    雙棲戰艦向著星球斜斜而去,光屏顯示著兩百多個逃生艙從雙棲戰艦依次射出,帶著尾部的橘光飛向星球外圍的戰列艦。


    但最後射出的十幾個逃生艙卻已經無法擺脫星球的引力,成了雙棲戰艦的尾巴,一起迎向那顆淡綠的星球。


    隔著光屏都能看到雙棲戰艦顫抖的艦身,終於,雙棲戰艦開始解體,然後爆炸,巨大的火團將後麵的逃生艙淹沒。


    柯興邦麵無表情,雙手卻捏得死死的,眼前的畫麵是四十分鍾之前的畫麵,過遠距離的信息傳遞必然的延時。


    艦橋內死寂。


    姚副官抿著嘴,盯著光屏一動不動。


    “不弄清原因我們無法下去。”柯興邦打破了沉寂,聲音沙啞。


    老艦長楊天最後的通訊匯報了當時情況,戰艦遇到了外在不可抗拒的輻射波……


    姚副官正要說些什麽,突然被光屏上的一個逃生艙吸引,那個逃生艙尾部的橘光突然熄了……


    “長官,一艘逃生艙失去動力。”觀察員說道。


    那艘逃生艙還沒有脫離引力範圍,失去動力意味著失去逃生的機會。


    而收集逃生艙的飛船才剛剛從戰列艦裏出來,那艘逃生艙結局已定。


    明明有希望逃生,最後卻因故障而失去機會,真是太倒黴了點,逃生艙裏的那人該會憋屈死吧。


    而在這艘逃生艙正後麵的最後兩艘逃生艙因為發射角度出現問題,似在和引力抗爭,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反向星球沉下去。


    這兩艘逃生艙在看到那艘失去動力的逃生艙後,最後似乎認命,調轉了艙頭,順星球軌道而去,跟在了那艘逃生艙後麵。


    好在並沒有更多這樣的情況出現,逃生艙被一一打撈迴戰列艦。


    那個逃生艙已被星球引力帶到了遠方,穿過了第三軌道,再過不久,逃生艙有了光亮,那是進入大氣層後產生的摩擦……


    後麵還有兩艘擺脫不了引力的逃生艙,主動熄了引擎。


    “從逃生艙的設計來說,三個人還有生存的機會。”姚副官喃喃說道。


    柯興邦站起身:“命令飛翔號副艦長盡快研究,抓緊時間下去搜救。”飛翔號是那艘執行任務的戰列艦艦名。


    姚副官道:“有是有生存機率,但是太微乎其微了。”


    柯興邦沉聲道:“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率也要嚐試營救,我們的兵一個不能少。”


    姚副官沒再說什麽,正要下令實時通訊,飛翔號的通訊請求先一步過來。


    因為距離太遠,信號並不好。


    而通訊請求還是四十分鍾前的。


    “……救迴249人,陣亡人數75人……”


    “另外有一艘逃生艙失去動力,兩艘無法擺脫的逃生艙,有最後畫麵,是特戰隊成員……”


    “他們的名字叫魚方海、伏靄、黃健兵……”


    光屏上開始播放魚方海最後的留言:“柯將軍,如果我不能迴來,請幫我照顧好他們,我的隊友們。”他很平靜,一點不像是要去迎接死亡。


    黃健兵微微笑著,“我會死嗎?像我這樣強大的男人是不可能死去的……好吧,如果我死了,嗯……這段畫麵請交給一個叫黃小燕的姑娘,對了,前麵這些可是要裁掉啊,千萬記住!下麵這段才是給她的。”


    “燕子,我想了很久,雖然你說不管我的優點還是缺點都喜歡,但是我這人吧缺點真的太多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可是沒辦法啊,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其實你一直沒發現我最大的缺點啊,我……其實是一個愛情騙子,最喜歡騙女孩子,嗬嗬……可我不想的啊,我有病,真的,我這肯定是病,想改改不了,我都騙了三十多位姑娘了,可就是想騙。”


    “聽到這裏知道我的意思了吧,我連見都不敢見你了,怕一見你又要騙你。算了,不說了,我走了,不迴來了,不用想我。”


    艦橋裏十分安靜,忽有女兵啜泣的聲音。


    所有人看向她。


    她叫黃小燕,6-10引擎的控製員,換班後喜歡住在城裏。


    黃健兵以為她是普通人,她以為黃健兵是普通人。


    誰知道……


    巧合正是發現真相的大門。


    沒有伏靄的,因為他那艘逃生艙出了問題,連留言的最後機會都沒有了。


    姚副官歎了口氣,這可怎麽是好。


    柯興邦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日不見屍體一日便是失蹤。抓緊時研究,要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搜救部隊。”


    他站起來,“過去一艘驅逐艦,科研組派過去。”


    姚副官立正敬禮:“是!”


    柯興邦望了眼那個還在抽泣的女兵,沒有斥責,心裏是萬分無奈,該怎麽和自己女兒說呢?唉!還是先瞞著吧。


    ……


    生產出的一千個燈泡裏麵可能有一個是壞的。


    逃生艙對於一支太空艦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設備。


    然而人類組建太空艦隊的時間很短,五十年對於太空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他們還局限在生命星附近的星空之下。


    隻到後三十年,躍遷技術的突破才讓這個範圍開始擴大,探索宇宙的野心才開始放大。


    組建太空艦隊需要大量的資源,維護更是難以想像的天文數字,五支艦隊是聯邦的極限,很多設備並沒有及時更新換代,科技的提高始終放在引擎、外甲、新設備等上麵。


    而且人類還沒有在太空之中遇到其他種族的挑戰,所以逃生艙很難說不出問題。


    當然,對於保障生命方麵,聯邦還是極可能做到最好,不然很難給士兵安全感。


    所以以前的老逃生艙雖然沒有淘汰,保養卻沒有落下。


    逃生艙出事的概率其實並不高。


    可能上千個裏麵才會出現一個有問題的。


    可惜,伏靄就撞中了這個千分之一。


    王學岩用自己能力去看未來時,選擇的是魚方海,因為魚方海是整支隊伍的核心,魚方海的一個決定決定了整支隊伍的生死。


    在眾人有交集的地方,王學岩是能看到所有人的未來的,但是在分開之後,呈現在王學岩眼裏的隻有魚方海本人。


    不過當時王學岩隻看到了魚方海頭一分鍾,就被出現的意外給驚呆了,後麵的什麽都沒看到。


    要是王學岩直接看的是伏靄,而且看到四分鍾之後,伏靄很可能逃過一劫。


    世事沒有如果。


    更關鍵的是世事如棋局局新,他的一句話就會對未來的走勢產生影響,就像是現在你跟一個人說一分鍾的時候你會摔一跤,結果一分鍾後那個人屁事沒有。


    為什麽?


    因為被改變了。


    有時候王學岩都不知道自己這個看四分鍾未來的能力有什麽用。


    ……


    逃生艙剛離開雙棲戰艦不久,自動導航係統便出現了雪花。


    伏靄當時並不在意,以為自己的情況和每個人都差不多。


    但是很快,屏幕閃了幾下就黑了。


    沒有兩秒,可能是後備能源啟動,屏幕又亮起來。


    不過這次屏幕很暗,上麵出現大大的“故障”兩字,紅光直閃,下麵是一排綠字小字:生命維持係統啟動,請等待救援。


    後麵是一個120分鍾的倒計時。


    伏靄立即知道,生命維持係統隻有120分鍾的時間。


    逃生艙頭部的位置是塊強化玻璃類的透明物質,可以看到外麵的景像。


    伏靄就看到一個個逃生艙從眼前飛過,因為失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逃生艙向著星球的方向飄去。


    一個逃生艙近距離過去,他看到了裏麵驚愕的臉,那張臉很熟悉,正是負責他們彈射的那位工作人員。


    那工作人員在做什麽?


    他好像在敬禮。


    這時逃生艙完全失去了控製,開始旋轉,他沒有旋轉的感覺,隻是看到了本來要去的綠色星球,這時候才知道逃生艙並不是停在太空當中,而是向著星球而去。


    他明白了,心裏卻沒有恐懼,隻有傷感。


    眼裏浮現出不少人的身影,最後隻剩下兩個美麗的女孩。


    他無聲而笑,自己再不用擔心什麽了,心卻疼的厲害。


    “感應到你的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出什麽事了?”鎖輪係統這時候跳出來。


    下一刻便又是一串文字:“不是吧,你準備跳星球自殺?”


    這是在開玩笑?


    伏靄發現每一道鎖開啟,鎖輪就更接近人化,他不想理它。


    “可你又死不了啊!”鎖輪顯示著一排又一排文字:“不過也有些麻煩,要不停複活啊,十具身體可能不夠用呢,要多準備一些了。”


    伏靄一驚,剛要嚴厲拒絕,卻立即看見:“真舍得放棄一切?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啊,你還不曾和她們共度良宵啊!”


    不甘嗎?


    非常不甘。


    卻不是為了共度良宵,而是……想一起走完生命的旅途啊!


    他開始在係統商店裏翻起來。


    鎖輪係統:“不用翻了,唯一有機會的是采集飛船,可你沒辦法在眼前環境中進去,而且采集飛船需要有人操作。”


    伏靄終於對係統說出第一句話:“你不能控製?”


    說這話時他都有些懷疑係統是有意的。


    “出於安全上的考慮,過於複雜的結構不能完全用程序控製,中斷和傳輸必須要有物理控製,采集飛船在設計之初就已經固定,現在就算要改也來不及了。”


    此時伏靄已是看到逃生艙外麵的紅光,是大氣層和逃生艙摩擦產生而出。


    鎖輪:“其實我給你配了一個專用駕駛人員,可惜,你沒把它帶在身上。”


    “3個e?”


    “是的!它無懼於真空環境,可以從外麵進入采集飛船,然後把逃生艙收進采集飛船……說這些已經晚了,準備複活吧,我再去多準備幾具複活軀體。”


    鎖輪係統消失,伏靄幾經唿喚也不再出現。


    出於對所謂複活的恐懼,伏靄無比思念起3個e來。


    是啊,怎麽才想起它來呢?


    也許,他太希望它是一個真正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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