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跪了下去,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殿……殿下,徐大人他……他諸事繁忙,怕是……是沒空來陪長公主……”


    自從徐大人迴京之後,長公主多次宴請徐大人,甚至想拋開柳家,轉而支持徐家,長公主心誠至此,可徐大人從不赴約。


    即使在宴席上撞見了,徐大人也是目不斜視,從不屑於給長公主一個眼神。


    每次被徐大人拒絕,長公主就會暴怒不止,不見血不罷休,可今日箐兒不在,還有誰能平息長公主的怒火?


    長公主把玩著手裏的黑子,輕笑道:“瞧把你嚇得,你多次辦事不力,本宮又沒有怪你,你盡管去請。”


    “告訴徐君正,若他還想知道幼弟埋在何處,就過來見本宮,本宮耐心有限,今日未時見不到他,本宮就把徐君安挫骨揚灰!”


    不多時,徐君正果然到了。


    長公主興奮的迎了出來,幾乎是貪婪的盯著徐君正瞧。


    多年未曾仔細看過這張臉,他清減了不少,輪廓更加分明,身姿挺拔,毫無京中紈絝子弟的奢靡之氣,宛如一柄入鞘的寶劍,光華內斂,令人更加著迷。


    “徐大人,你終於肯來見本宮了,本宮很高興。”


    徐君正麵無表情,眼神平靜無波,猶如一汪深潭。


    這些年,他早就學會了將所有情緒藏於心底,分毫不漏。


    父母妻兒慘死牢獄之中,屍骨被扔到了亂葬崗,父親的至交好友冒著風險收殮了徐家骸骨,連墓碑都不敢立,徐家平反之後,他才能把親人的屍骨風光大葬。


    可幼弟死於流放途中,那些官差拖走了幼弟的屍骨,驅逐著他往前走,他甚至沒能來得及看幼弟最後一眼。


    官差本就是長公主安排的人,如今他隻能心存一絲期望,幼弟的屍骨確實在長公主手裏。


    徐君正朝著長公主拱手拜了下去,冷聲道:“臣參見長公主殿下,多謝長公主為幼弟收斂屍骨,聽聞長公主頗愛夜明珠,臣明日便奉上東海明珠,酬謝長公主大恩。”


    長公主快活的笑了起來,伸手去扶徐君正,“徐大人知道本宮想要什麽,隻要徐大人答應本宮,本宮曾經的許諾依然有效,別說徐君安的骸骨了,你想要的一切,本宮都能給你!”


    徐君正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長公主的觸碰。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甚至是每一次唿吸,都令他無比惡心!


    那些刻骨銘心的恨意,鮮血淋漓的痛苦,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折磨著他,若不是極力控製,他恨不得現在就撕碎她的喉嚨,與她同歸於盡!


    “長公主想要的,徐某給不起。徐某想要的,長公主也給不了。”


    “走到如今這一步,我孑然一身,無所畏懼,長公主不會以為我還會再求你吧?我言盡於此,長公主若是想明白了,我願意傾盡家財,換迴幼弟遺骨。”


    徐君正轉身就走,不想再跟長公主多費口舌。


    當年徐家所有人都被抓了,恰巧他在外會友,逃過一劫,他明白長公主的意思,隻要他臣服了,徐家就會平安無事。


    徐君正徹夜未眠,第二天就跪在了長公主門口,他拋棄了一切尊嚴,隻希望家人能活著。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太陽升起又落下,周圍人來人往,憐憫,譏諷,嘲弄,輕辱……各種聲音匯聚而來,將他一身傲骨淹沒。


    徐家滿門清譽,世代書香門第,全都毀於一旦!


    可他等來的卻是父母妻兒慘死獄中的消息,長公主終於露麵了,麵帶嘲諷,高高在上。


    他撲過去想拉著長公主一起去死,可卻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腳踢,隨後他就被關進了大牢裏。


    徐君正以為自己會死,誰知卻隻是流放,長公主在城門口攔下了他,施恩般的讓他進公主府當麵首。


    身旁的幼弟高燒不退,幼弟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喜歡舞槍弄棒,身強體壯,才能熬過牢獄之苦,留下一條命。


    他不忍幼弟去西北苦寒之地,又一次可恥的動搖了。


    可幼弟不願意,他像是一頭小獅子似的擋在了徐君正麵前,臉頰燒得通紅,猩紅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長公主,說話擲地有聲。


    “我寧願死,也不能讓兄長去……去伺候仇人!你作惡多端,一定會遭報應的!”


    “兄長別過去!你若是答應她,今日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免得拖累兄長。”


    流放路上缺衣少食,幼弟終究沒能熬過那場大病,從此徐家便隻剩他一人了。


    生亦何歡,死亦何悲,大不了他去地下找幼弟賠罪,無論屍骨埋在何方,死後終將魂歸故裏,一家團圓。


    長公主慌亂的追過去,腳步踉蹌了一下,差一點就摔倒了。


    玉兒立刻扶住了長公主,門口的守衛也攔住了徐君正。


    長公主眼眶微紅,保養得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她急切的解釋道:


    “徐君正!我沒有!我沒有故意害死他們!你總是這樣,從來不肯好好聽我說話。”


    “我是想救他們的,父皇那麽疼我,隻要我一句話,徐家立刻就能從牢裏出來。我隻是……隻是難得見你向我低頭,才晾了你兩天,好讓你徹底屈服罷了。”


    “我也沒想到他們這般脆弱,不過是在牢裏關幾天,怎麽這麽快就死了?”


    徐君正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幾乎克製不住心裏的怒火。


    “若不是你授意,我父親不會在牢中受到大刑,我母親不會隨之而去,我妻子不會受人侮辱,一頭撞死,我的孩子也不會活活餓死!”


    “現在你告訴我,你不是故意害死他們的?”


    長公主臉上露出一抹茫然,喃喃道:“我去殺了當年的行刑官,還有那些獄卒,我替他們報仇,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徐君正簡直是被氣笑了,他到底是有多傻,才會站在這裏跟長公主講道理。


    長公主從來不會覺得是自己錯了,但凡稍有不順心之處,便肆意發泄自己的怒火,從不管別人的死活。


    “讓開!這裏是皇宮,不是長公主府,就憑這些人,攔不住我!”


    長公主痛哭出聲,她放下了所有的高傲,幾乎是哀求道:“君正,別走,陪我下完那盤殘局可好?當年你答應了陪我對弈一局,我讓你當駙馬,你就生氣了,留下殘局就走了。”


    “今日無論輸贏,我都把徐君安的骸骨還給你,以後再也不纏著你了。”


    徐君正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舍不得幼弟魂無所依,“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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