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喬覺道:“此事說來話長。這西原城有個大寺,名曰奉德寺。寺內財富眾多,僧兵過千,連西原城主都不敢招惹。我雖然身份尊貴,但奉德寺的和尚勢力也不弱,真不給麵子也就不給了。”


    崔耕會意道:“所以,奉德寺內的和尚,覺得我是來搶他們生意的,就對我心懷敵意,不來參加這場法會。”


    “然也!”


    “那我可真的奇怪了。奉德寺僧兵過千又怎麽樣?他們這麽不給官府麵子,真的沒關係?”


    “那是因為您不知道這奉德寺的來曆。”


    然後,金喬覺將奉德寺的來曆簡要的敘述了一遍。


    兩百年前,新羅人大多信奉自己的原始宗教,崇拜山川日月乃至祖先之靈。


    佛教傳入新羅,法興王皈依佛門,意欲將佛教立為國教,並興建興輪寺。


    朝野大臣普遍反對,國王和眾大臣僵持不下。


    正在這時,內史舍人異次頓站了出來,聲稱為免除國王獨斷專行之咎,自請殉教。


    這一下子就把那幫反對的大臣們震住了,我會為了自己的信仰獻身,你們願意嗎?換言之,我願意用生命證明自己的信仰是正確的,你們敢和我做同樣的事嗎?


    臨刑之前,異次頓高聲叫喊道:“"餘將因佛法而就刑矣。佛其有神心,餘之死也,必有異於常者。"


    果然,他被斬首時,噴出血為白色,並且天地昏暗,降起了花雨,在場者盡皆大驚。


    從那以後,貴族們逐漸開始信奉佛法,興輪寺的建設得以繼續進行,異次頓也被新羅的佛教徒視為護法神。


    為了紀念他,人們在在金剛山創建了一座柏栗寺。


    另外,異次頓有一個親傳弟子,自稱繼承了他的衣缽,在西原城建了一座奉德寺。


    既然跟異次頓扯上了關係,官府也隻能對奉德寺的種種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原來如此。”


    崔耕沒跟奉德寺鬥氣的打算,隻是當個趣聞聽聽罷了。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就在金喬覺講完奉德寺的典故後沒多久,忽然,人群外圍有個尖利地女聲響起,聲調非常高昂。


    她說得是新羅話,崔耕也不大明白什麽意思。不過,以崔耕僅有的一點新羅詞匯來推斷,此女是在罵人,而且是無比惡毒的咒罵。


    啊?


    百姓們也聽到了這罵聲,頓時齊齊往旁邊一閃,讓出了個大圈,唯恐和這女人扯上半點關係。


    金喬覺則麵色鐵青,吩咐道:“來人!把這瘋婆子殺了!快點!”


    “嗯?王子殿下慢來。”崔耕趕緊阻攔道:“你既心向佛門,怎可妄自殺生?”


    金喬覺著急道:“弟子這可不是妄自殺生,而是為了佛祖的尊嚴,不得不殺此女。若是如此輕慢我佛,都輕輕放過,我佛可就威嚴掃地了啊。”


    “怎麽?這女子是在輕慢我佛?你沒搞錯吧?”


    “何止是輕慢啊,弟子都沒法子細說。”金喬覺一指旁邊的軍士,道:”“你……來說說,那女子說了我佛什麽?”


    那軍士愁眉苦臉地道:“總而言之,那女子是怎麽惡毒怎麽咒罵。其實,莫說是罵佛祖了,就是罵一般人,這些話也太過肮髒惡毒。莫說讓小的複述了,就是聽聽,小的都感覺髒了耳朵。”


    “罵的這麽狠?她不要命了麽?”


    在場這麽多人,都是佛們信徒。真的一擁齊上,把那婦人打死了,恐怕官府都不會過問。


    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找法吧?


    崔耕直覺上就感到這裏邊有事兒,道:“王子殿下還請稍稍安勿躁,咱們把那女子找來,問清楚她因何辱罵佛祖。若能說動她改過向善,痛陳己過,豈不是更顯佛法無邊?須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金喬覺心中一動,道:“請恕弟子愚鈍,哪本佛經裏有這句話?”


    “呃……”


    崔耕這才想起來,“放下屠刀,離地成佛”,乃是宋朝時流行的一句俗語,佛門經典中可沒這句話,隻有類似的“放棄作惡,可得正果”。


    不過,沒關係,這句話堪稱佛門最佳的“廣告語”,對佛教的興盛起可非常大的作用有能力持有“屠刀”之人,絕不會是升鬥小民。這些有力量的人物,能不因為這話,而對佛教心存好感嗎?這和基督教的懺悔脫罪有異曲同工之妙。


    崔耕淡淡道:“仔細想來,也沒有哪本佛經中有記載。隻是某心有所感,隨口而出。”


    金喬覺對佛門的營銷頗有天賦,要不然也不能將地藏菩薩強提為四大菩薩之一了。


    他稍微一考量,就明白了這句話的重要意義,眼前一亮,道:“放下屠刀,離地成佛,這八個字道盡了佛門真意。此言一出,不知勝過開多少場法會哩。看來崔先生深具佛性,乃大德轉世是無疑了,就是某個菩薩轉世都不是不可能!”


    崔耕無奈道:“還是先莫說我的事兒了,那女子怎麽辦?”


    “當然是謹遵崔先生之命。”


    金喬覺一聲令下,就有新羅軍士上前,將那女子帶來。


    擦!


    這莫不是個瘋子吧?


    崔耕一看,就緊皺眉頭。


    那女子大概三十來歲,頭發蓬亂如雞窩,臉也不知多少日子沒洗了,蓋著一層厚厚的汙泥。


    一對眼睛又紅有腫,現出仇恨的目光,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


    往身上看去,衣服扯成一條一條的了,僅能遮羞而已。光腳沒穿鞋,一雙腳滿是凍瘡,惡心至極。


    隨著陣陣微風吹過,一股股酸臭味兒襲來,崔耕忍不住掩住了鼻孔。


    但來都開了,總不能問都不問吧?


    崔耕強忍著惡心,對剛才那個新羅軍士道:“我來問,你給我和這女子之間做翻譯。無論那女子說什麽,都不得歪曲隱瞞。”


    “是!”


    然後,崔耕道:“兀那婦人,你方才因何辱罵佛祖,還不快快道來。說得有道理,某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信口雌黃,嘿嘿,須知佛祖慈悲,也有金剛怒目!”


    “哈哈哈!”


    帶聽了那新羅軍士的翻譯過後,那女子陡然發出了一聲尖笑,然後,講出了一段話來。


    崔耕聽著那軍士的翻譯,麵色越來越凝重。


    最後,他猛地一拍幾案,道:“這位娘子,沒啥說的,你方才罵的沒錯,是我佛門對不住你!貧僧先代佛門向你賠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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