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久視二年,二月二十八。


    雖是初春,但晚間的寒意依舊逼人,再加上天黑無月,長安城絕大多數人,早已上床就寢。


    但是,此時的牡丹園內,卻是無人入睡。


    無它,與後世不同,這武周年間的科舉放榜時間,卻是在知貢舉閱完卷後的第二天淩晨。


    現在問題來了,洛陽城內有宵禁,既已張榜,卻不知曉自己有沒有被取中,這其中的煎熬,真是令眾貢士百爪撓心。


    按照慣例,貢士們必須等到五更天後,宵禁結束,才能前去觀看榜單。


    那時候,端門之前,人山人海,眾貢士大多數人是擠不到榜文之前的,自有好事之人高聲念誦榜單。所以,這個過程,又叫“聽榜”。正所謂:“桂苑五更聽榜後,蓬山二月看花開”。


    然而今晚,卻有一人,想打破這個慣例。其人正是被崔耕狠狠羞辱過的濮陽杜暹。


    此時,他已經經過串聯,將三四百寒門之士,集中在芳華園內。


    四周火把通明,杜暹的精神也頗為亢奮,抱拳拱手,道:“諸位,大家都認識我吧?在下姓杜名暹,濮州濮陽人氏。我當初在龍門宴上衝撞了知貢舉,這次科舉必定落敗無疑。不過,我說這些,並不是想發什麽牢騷,而是想問問你們,自覺自己這次能考中嗎?”


    當即人群中就有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看到榜文,誰能知曉?”


    杜暹連連冷笑,道:“你們不知道?我知道!龍門宴中,李林甫馬屁拍的好,就被稱為棟梁之材。崔英的取材標準,豈不是昭然若揭?你們怎麽可能中?憑什麽中?”


    人群中有人不服氣地道:“那也不盡然吧。崔考功還特別欣賞張九齡呢。此人之才,眾所公認。你憑什麽說我們全無希望?”


    “哼哼,張九齡?”杜暹又是連連冷笑,道:“人家張九齡的曾祖父張君政,曾任韶州別駕;祖父張子虔出任過竇州錄事參軍;父親張弘愈現為盧縣縣丞,豈是你一個平民百姓能比的?另外,誰知道張九齡被崔英看中,到底是因為他的才華,還是因為他的銀子?”


    “那隻是你的猜測之言。”


    杜暹眉毛一挑,道:“好,猜測之言,那我就再猜測一番。大家可知,崔英得官的恩主是誰?”


    “張昌宗。”


    “還是的啊,大家不了解崔英的為人,還不了解張昌宗嗎?他把崔英推到考功員外郎的位置上,當然是想方便自己安排親信。以張昌宗的貪得無厭,哪還會給你們留下位置?”


    盡管張昌宗有意挽迴自己的名聲,最近也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他之前幹的壞事而太多了,再加上他乃女皇男寵的事實,著實沒挽迴多麽名望。


    人們聽了杜暹的話,紛紛色變,道:“那你說怎麽辦?難道我等真的就毫無希望?”


    “完全沒有希望麽……那也不盡然。”杜暹眼中精光一閃,道:“富貴險中求,現在就看大家敢不敢冒險了!”


    “到底怎麽冒險?”


    “科舉取士是否取中,除了要看答卷情況外,還要看此人的名聲以及過往的文章,考官員外郎的自由裁量權極大。即便大家明知有鬼,也很難說他不公。所以,正當途徑當然不行,為今之計,唯有……端門外敲響登聞鼓!”


    “那怎麽行?”


    眾貢士就相當於後世的舉人,還是很知道輕重的,聞聽此言,頓時人人色變,齊齊搖頭。


    要知道,端門外的登聞鼓,是敲給武則天聽的。按規定,登聞鼓響,不是有絕世奇冤,就是有重大軍情。所以,武老太太不管什麽時候聽到,都得立即處置。


    崔耕取士不公這檔子事兒,遠夠不上條件也就罷了,最關鍵的,現在可是三更天!


    這麽冷的天氣裏,半夜三更,把武老太太從被窩裏提溜起來,她老人家的心氣能順得了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杜暹卻是麵色絲毫未變,胸有成竹地道:“有何不可?正在因為此舉,可能惹來陛下的雷霆之怒,咱們才必須這麽做。到了那時候,她要發火,就必須得先確認,到到底是衝著咱們這三百多貢士來,還是衝著崔英來。二選一,崔英必定倒台無疑。也隻有如此,咱們才能有重考的機會。若是按部就班,大家可就永無出頭之望!”


    “可是……”


    “行了,沒什麽可是的,你們怕,我杜暹不怕,有卵~子的,隨我來!我就不信了,這大周朝廷,他張昌宗真能一手遮天!”


    隨即,杜暹豁然轉身,大踏步地往園外走去。


    他最後這句話,算是把眾人打動了。魏元忠一案,鬧得沸沸揚揚,李顯的太子之位也連帶著搖搖欲墜。有識之士,無不扼腕歎息。


    這些貢士中,很有些人想麵見武則天,為太子申辯。隻是沒人挑頭,未能成行罷了。


    現在,有這麽個好機會,可以借機找二張的麻煩,簡直是想瞌睡遇到了枕頭。


    當即,就有十幾個人道:“杜兄慢走,小弟願附驥尾!”


    他們這一去,本著“法不責眾”的仗恃,眾人紛紛跟上,出了牡丹園,直奔端門而來。


    與此同時,梁王府內。


    武崇訓快步走入書房,稟報道:“父王,這杜暹還真是個人才,真把那些貢士們鼓動出來了!”


    “好!”武三思一拍大腿,道:“陛下年紀越大,越愛惜羽毛。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也不能把三百多貢士都宰了吧?既然不能宰貢士,那就隻能宰崔英。張昌宗這迴可算是折了一條臂膀,灰頭灰臉。”


    “那事成之後,咱們該給杜暹謀個什麽官職呢?”


    “你傻啊!”武三思恨鐵不成鋼地道:“給他謀了官職,那不就把張昌宗的怨恨,引到咱們的身上引了嗎?”


    “那您的意思是……”


    “為父攛掇張昌宗和李顯鬥,就是想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可不是想把自己搭進去。現在我出手對付張昌宗的心腹崔英,也是因為張昌宗最近的風頭太勝,李顯快頂不住了,而不是對李顯有什麽好感。所以……事成之後,你趕緊找個機會,把這杜暹宰了,讓張昌宗去找李顯的麻煩。”


    “父王英明!不過……”


    “不過什麽?”


    武崇訓皺眉道:“您想沒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杜暹非但沒有告成禦狀,還把咱們供出去?”


    武三思篤定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武崇訓若有所思地道:“孩兒也覺得不大可能,但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的樣子……對了,如今子時已過,金榜定然已經公布,孩兒想親自去看看。”


    “去吧,去吧。”武三思也被兒子的話,說得一陣心裏發毛,道:“小心無大錯,你去看看也是一件好事。不過,看可是看,但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表露身份。”


    “是,孩兒理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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