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之所以對杜審言的名字頗為敏感,是因為他是詩聖杜甫的親爺爺。


    其實,杜審言的文章也相當不錯。他與李嶠、蘇味道、崔融一起,被人稱為“文章四友”。


    但是,才同命不同。人家李嶠、蘇味道都當了宰相了,杜審言卻官越做越小,最後被貶為“吉州司戶參軍”。


    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主要還是杜審言的脾氣不好,太過恃才傲物。


    比如蘇味道為天官侍郎時,杜審言參加銓選考試。他把卷子答完後,對人說:“蘇味道必死!”


    那人就納悶了,問道:“為什麽啊?難不成您能未卜先知?”


    杜審言砸吧了砸吧嘴,道:“我的文章寫的太好了,蘇味道看了後,必定羞愧而死。”


    其實杜審言的文才也就是和蘇味道差相仿佛,他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這還不是最出格的,杜審言甚至曾經放出話來:“我杜審言的文章,也隻有古時候的屈原、宋玉才可以相提並論。我的書法,縱是書聖王羲之複生,也得自愧不如。朝廷不重用我,是朝廷的損失!”


    他這麽自大的直接結果,就是有敵人沒朋友。哪句話得罪了小人而不自知,屢遭栽贓陷害,正人君子也不願意和這個狂徒交往。


    杜審言被貶官為吉州司戶參軍後,脾氣依舊不改,又得罪了吉州司馬周季重和員外司戶郭若納,被他們誣陷下獄,隻待刑部的公文一下來,就要被開刀問斬。


    這時候,杜審言十三歲的兒子杜並出場了。此人年紀雖小,卻膽氣十足,在一場宴飲中,刺殺了周季重,自己也被周季重的護衛所殺。


    十三歲就為父報仇,這在異常重視孝道的封建社會可是一樁美談,這個案子馬上就轟傳天下。


    武則天得知之後,命人詳查此案,還了杜審言清白。非但如此,還將杜審言召到洛陽,官複原職。


    不知為何,如今現實的狀況,與曆史記載中有些微不同。


    崔耕疑惑道:“杜小英雄沒死?”


    “當然沒死,杜小英雄要是死了,還用得著我們倆跑一趟洛陽?”錢保道:“這個案子就跟之前轟傳天下的徐元慶手刃趙師溫一案一樣,事實清楚,如何判可就難了。所以,陛下傳旨,讓吉州將這杜氏父子押解進京。”


    崔耕想想也對。


    按照曆史的正常發展,杜並死了不再追究,杜審言無罪,非常容易結案。但是奈何,現在杜並活著啊。


    這和徐元慶的案子不同,徐元慶殺趙師溫無罪的前提,是趙師溫冤殺了他的父親,朝廷未能為其伸張正義。但在杜並動手之前,不但杜審言還活著,刑部的公文也沒下來。他不去京城申冤,徑直報了私仇,這是不是沒把朝廷放在眼裏?要不要殺了他以儆效尤?所以,想必武則天也頗為為難。


    “這樣啊……”


    崔耕眼珠一轉,道:“在下可以讓給你們一間上房。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能否答應?”


    “你想幹什麽?”


    “我一來敬重杜大人的文才,二來敬重杜小英雄的品行,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幾位同住一晚?”


    反正以現在這個狀況,杜審言不可能逃走。錢保稍微一考慮,就點頭道:“成,那咱們今晚就擠一擠。”


    崔耕的真實想法,當然不是什麽尊敬杜氏父子,而是不和李裹兒共處一室。


    把李裹兒和崔秀芳安頓好之後,他來到了杜審言等人所在的那間上房。


    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麵色蒼白躺在床上睡的香甜,看來這就是杜並了。


    杜審言的心情倒是不錯,道:“不知這位小哥如何稱唿?”


    崔耕道:“不才姓崔名英。”


    “原來是崔小哥。多謝您讓出一間上房來,要不然我們可就要露宿街頭了。我倒是好說,但是並兒的身子可受不了。”


    “杜小英雄的身體,現在怎麽樣?”


    “有勞崔小哥掛心,犬子身中四十多刀,現在還不能下地。不過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想必再將養一年半載的,定能痊愈。”


    “那就好。”崔耕往四下裏看了一眼,道:“這悅來客棧的上房甚是狹小,說起來,在下的要求實在有些過分了。不如,這就令店家擺上一桌上好的酒宴,向幾位聊表歉意?”


    “不用,不用,就是小哥你不來,我們四個人住這一間上房也甚是局促。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哈哈。”


    盡管杜審言說得客氣,但眼神卻不斷往外偷瞄,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


    崔耕暗暗尋思,杜老頭雖然很明顯是受了冤枉,但一路上住館驛,得按照囚犯的待遇來,想必此刻嘴裏已經淡出個鳥來。


    當即,他起身,將悅來客棧的夥計找來,讓他將店內的好酒好菜盡管呈上。


    功夫不大,四涼四熱的八個菜已經擺好,雞鴨魚肉俱全,甚至還有一壇名揚天下的貢酒“木蘭春”。雖然稱不上多麽精致,但也足夠豐盛了。


    那兩個解差也不富裕,此刻見崔耕這麽大方,頓時對其好感大增。


    四人團團圍坐,開懷暢飲,氣氛很快就熱烈起來。


    杜審言逐漸恢複了恃才傲物的本性,將天下其他才子貶得一錢不值,什麽宋之問、李嶠、蘇味道、崔融、賀知章,簡直給自己提鞋都不配。


    錢保抬杠道:“杜大人,小人明白您是個人物,不過……您剛才說得那些話,是不是牛皮吹的太大了一點兒?好麽,普天之下,您最厲害。咱不說別人,那崔耕崔飛將,您比得了嗎?”


    楊軍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您聽聽,多帶勁,您比得了嗎? ”


    “愚蠢!崔耕懂什麽詩?”杜審言狂傲的性子發作,道:“就拿他這首《將進酒》來說吧,空有氣勢,通篇言之無物。對賬也不甚工整,也就是勉強一觀罷了,怎麽能與老夫相比?”


    崔耕聽了這話,好懸沒氣樂了。倒不是氣他看不起自己,而是他太狂了,連《將進酒》這個千古名篇都絲毫不放在眼中。


    崔耕輕咳一聲,道:“杜大人此言說得甚是,在下也覺得崔耕的詩沒啥好的,天下詩人您老當屬第一。呃……在下見了您之後,心有所感,想賦詩一首,送與您老,不知您可否賞臉一聽?”


    吃人家的嘴短,杜審言點頭道:“嗯,說來聽聽,老夫今天心情好,可以對你指點一二。”


    “您聽好了:今朝有狂客,號爾謫仙人。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聲名從此大,汩沒一朝伸。 文彩承殊渥,流傳必絕倫。”


    這詩乃是杜審言未出生的孫子杜甫所作,專門用來稱讚李白的,前幾句用在杜審言的身上,毫不違和。


    另外,杜甫為啥叫詩聖?主要是人家做的詩,言之有物,對仗工整,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還有最關鍵的,杜甫的詩風,家學淵源,正是杜審言最喜歡的調調!


    杜審言聽完了這首詩,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愁,喜的是這首詩不僅寫的好,而且把自己捧得高高的。憂的是……剛才不是說指點眼前這個年輕人嗎?此詩毫無破綻,自己該說啥呢?


    他沉思半晌,最後勉強道:“崔小哥的這首詩,做的著實不錯。不過,可惜啊,有一點稍稍美中不足。”


    “什麽美中不足?”


    “這首詩總共是八句話,看起來是完結了,但總給人感覺還有很多未盡之意。”


    當然有未盡之意了,這首詩的後麵幾十句,就該寫李白的功績了,崔耕怎麽可能照?


    他微微一笑,道:“杜大人所言極是,小子我才疏學淺,寫到這裏,就不該該如何續筆了。不如您老接上幾句,讓小子我開開眼界?”


    “也好!”


    杜審言答應的雖快,但真想續詩的時候,可有些傻眼了。畢竟,他的水平,確實比杜甫差著一大截。現在,他剛想起來兩句,跟前文一比,就大感相形見絀,這可怎麽往下接?


    但是,話說迴來,既然答應了,不接也不行啊。不但不能不接,接的慢了也是大大的丟臉啊。


    這可怎麽辦?


    “哈哈哈,惡人自有惡人磨,杜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正在杜審言一陣為難之際,簾櫳一挑,走進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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