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約定?”


    姚壽眉毛一挑,道:“本長史當然記得。當初,宋文則上書彈劾張氏兄弟,被貶官為利州興安縣主簿。結果,屋漏偏遭連夜雨,有小吏看中了你的美色,暗中搗鬼,讓宋文則犯下了一場滔天大罪。就在你為救老父,要嫁給那小吏為妾時,遇到了老夫……”


    宋雪兒冷然道:“遇到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讓我答應兩個條件,才會對家父出手相救。其一,就是要了我的處~子之身。其二,就是讓我簽下你手中那份,自願為官妓的賣身契。”


    姚壽端起眼前的茶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道:“這有什麽?第一條,不過是一夜歡愉而已,不比你跟著那個小吏過一輩子強得多?至於第二條麽,這份文契隻是個抵押,隻要你幫本長史辦完一件事,那份文契我自然會銷毀。”


    “那現在奴家都按你的吩咐做了,你為什麽還不肯不銷毀這份賣身契?”


    姚壽雙手一攤,無恥道:“你做是做了,但問題是……那崔二郎狡猾如狐,他沒上鉤啊!你做的事毫無效果,誰知道你用心沒用心?;本長史當然不能銷毀這份賣身契!”


    “你……”宋雪兒被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道:“姓姚的,你就不怕逼急了我,咱們一拍兩散!我活著鬥不過你,難道還不會死嗎?”


    說到最後一句,語氣已經是無比淒厲!


    姚壽也不想真把宋雪兒逼急了,畢竟此女外柔內剛,不可能一直拿宋文則的性命威脅她。甚至當初宋雪兒準備嫁給那個小吏,未嚐也沒有同歸於盡的意思。


    他略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轉移話題,嘖嘖連聲,道:“宋濤,薛濤,說起來,崔二郎講的那個薛濤的故事,還真跟雪兒你的經曆非常相似呢……連名字都完全相同!如果要評天下懂你的人,恐怕非崔二郎得屬第一吧?”


    一提到崔耕,宋雪兒的情緒也有些和緩,不置可否道:“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說不定,他是知道了點什麽,特意來警告我……以及你姚長史呢!”


    “不可能!”姚壽堅定地道:“為了保住你身份的秘密,本長史下令處置了數十人,他崔二郎在劍南道毫無根基,能查出個鬼來?這件事隻能算是個巧合。”


    宋雪兒若有所思,道:“更可能是因緣際會,天意如此。”


    “對,咱們現在就談談這個天意。”姚壽終於圖窮匕見,道:“崔耕這個劍南道查訪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實在是本長史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你幫我搞定了他,這張賣身契根本就不成問題。”


    宋雪兒冰雪聰明,道:“姚長史是說美人計?可……可那崔二郎,根本對奴家無意啊!”


    姚壽不以為然地道:“崔耕若是果真對你無意,豈能心有所感,編出那個薛濤的故事來?隻是咱們先前做事太急,引發了他的戒心罷了。俗話說得好, 女追男,隔層紗,以你的姿色和才情,隻要使出水磨工夫來,不愁那崔二郎不動心!”


    宋雪兒遲疑道:“可……可是……”


    “行了,沒什麽可是的!”姚壽大手一揮,道:“此事就這麽定了,你是想辦法抓崔二郎的把柄也好,讓他傾心於你,對你言聽計從也罷,總而言之,隻要你能讓崔耕不再找本長史的麻煩,這份賣身契我就還你。”


    見宋雪兒還有些猶豫,姚壽又道:“這件事其實是你我兩便。難道你就不想嫁崔二郎這樣一個如意郎君?能心有所感,講出薛濤的故事,雪兒你自己都說,這是天意了、可見你們倆的結合就是天作之合,本長史樂見其成。”


    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以雪兒你和本長史之間的關係,不嫁崔二郎這樣的高~官,自己也不放心從良吧?如此機會,可千萬莫錯過哩。”


    宋雪兒終於有些意動,道:“但是,奴家聽說崔查訪不久就要去眉州了,恐怕奴家沒什麽機會。”


    “那卻不忙。”姚壽擺了擺手,道:“眉州的那幫子人,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先讓崔耕和他們打打擂台。若崔耕輸了,那也就用不著雪兒你出馬了。”


    “那他贏了呢?”宋雪迫不及待地問道。


    姚壽微微一笑,道:“嘿嘿,看來雪兒你,還真是對崔二郎頗為有意呢。別擔心,狄光昭的小辮子多得很,到時候,咱們隨便拽上兩根,崔耕不就得乖乖迴去來,與雪兒你相會了嗎!”


    “那……但願如此吧。”


    宋雪兒臉色微紅,也不知是羞是喜,略和姚壽說了幾句場麵話後,就告辭離去。


    望著佳人窈窕而去的背影,原來滿臉和善笑容的姚壽,已經麵色無比猙獰。


    他喃喃道:“宋雪兒啊,宋雪兒,你還不知道吧?當初那個設計你爹的小吏,其實是受了本長史的指使。我處心積慮地把你弄到手,追求的可不單單是一夜之歡。嘿嘿,現在你就先憧憬那個年輕英俊的崔二郎吧……終有一日,我要把你的希望完全打碎,讓你乖乖對本長史投懷送抱!”


    ……


    ……


    十日後,在從成都通往眉州的官道上。


    蘇味道和崔耕並轡而行,語調怪異地吟誦道:“劍門倚青漢,君昔未曾過。日暮行人少,山深異鳥多。猿啼和峽雨,棧盡到江波。一路白雲裏,飛泉灑薜蘿。嗯,確實是一首絕妙好詩啊,老夫年輕的時候,興許能寫出一首詩,與她爭個高下,至於現在麽,也隻能甘拜下風了。”


    封常清湊趣道:“老相爺,不是小的說您,就是您年輕的時候,也得甘拜下風!”


    相處久了,蘇老頭也明白這個麵色粗豪的壯漢有學問,頗感興趣地道:“嗯?此言怎講?”


    “別的不說,咱就單說最後一句“飛泉灑薜蘿”吧。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依依惜別,抱著崔查訪的衣衫不斷哭泣。送這首詩的,是宋雪兒小娘子。。您想想,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抱住崔著作是什麽場麵?翻迴頭來,您再想想,自己抱著崔查訪哭泣,又是什麽場麵?就是您年輕八十歲,也比不了人家啊!”


    剛才蘇味道故意吟這首詩,就是有意打趣崔耕的,頓時開懷大笑道:“照這麽說,老夫還真是比不了。崔查訪有如此紅顏知己,真是羨煞旁人啊!”


    事實上,崔耕自己現在也有些迷糊宋雪兒對自己的態度了。


    原本自己以為,這丫頭表現得對自己非常有情意,就是故意挑撥自己和狄光昭之間的關係。


    但是,她告發了狄光昭之後,這種挑撥已經毫無意義了啊?為何在今日的送別宴上,宋雪兒表現的,比當日在璿璣樓上,更加柔情似水?她送的那首詩,更是水準極高,雖然無一處寫情,但心憂愛郎之意,簡直鋪麵而來,令人窒息。


    這丫頭的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呢?崔耕滿腹狐疑。


    更令他感到心中不安的是,算算日子,黃有為迴洛陽向狄仁傑遞交自己的親筆書信,早該迴來了啊,怎麽到了現在還音信皆無?


    當然了,現在大家心情放鬆,崔耕總不至於把這些話說出來,大煞風景。


    他輕哼一聲,挑刺道:“本官看宋雪兒這首詩也屬平常。哼哼,什麽日暮行人少,山深異鳥多。猿啼和峽雨,棧盡到江波……說得本官去的好像是什麽龍潭虎穴似的。”


    “誒,崔查訪你這麽說,就錯怪宋小娘子了。”蘇味道搖頭,道:“人家宋小娘子不是說此地乃龍潭虎穴,而是說眉州非常荒涼,人類少而禽~獸多。當然了,在此為刺史一任,發上一筆橫財還是沒問題的。”


    崔耕聽著這話就奇怪,道:“眉州人煙稀少,怎麽當刺史,還容易發財呢?”


    蘇味道胸有成竹地道:“因為此地,有一樣特產,真是人見人愛。能令節婦輕解羅裙,可叫父子反目成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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