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崔耕今天一進來,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後世的記載中,應該是狄仁傑入宮奏事,見張昌宗和武則天在一起玩雙陸,就說道:“微臣也想玩一局,三局兩勝,用微臣身上的紫袍賭張昌宗穿的那件集翠裘。”


    武則天笑道:“六郎這件集翠裘價過千金,狄卿這紫袍無法對等。”


    狄仁傑迴道:“微臣這件紫袍,是大臣朝見天子時所穿的服飾,高貴無價;而張昌宗的這件集翠裘,不過是因寵幸而得的賞賜。兩件相對,微臣還吃虧呢。”


    武則天隻好應允。


    張昌宗感到羞赧沮喪,氣勢不振,連連敗北,最後將集翠裘輸給了狄仁傑。狄仁傑出宮後,將集翠裘送給一個家奴穿上,策馬而去。


    一想到這個典故,崔耕就完全以今天是狄仁傑的活,跟自己沒啥關係。


    萬沒想到,曆史發生了改變,張昌宗竟然是處心積慮地要奪自己太子左監門率府的職司!


    最關鍵的是,聽武則天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也支持張昌宗!嗯,女皇陛下曾經答應過,自己迴來之後升為太子左監門率府的正率,想必現在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反悔了!


    這個心機老婊!


    崔耕心思電轉,已經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正色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您此言不妥。”


    “嗯?為什麽?”


    “太子左監門率府正率,雖談不上多麽尊崇,卻也是那是朝廷正職,代表了陛下的法度。如此職司,豈是一件價值不過千金的集翠裘所能比擬的?”


    這就是崔耕效仿了狄仁傑的故智了,不過武則天尊重狄仁傑,可不代表就要尊重他崔二郎。


    隻聽女皇陛下道:“原來的太子左監門率府乃是朝廷正職是沒錯,但以後朕準備把這個衙門改為控鶴監。控鶴監雖然依舊保留監察天下之權,但主要是給朕提供供奉,比如美酒美食,乃至玩樂之物等等。也就是值一件集翠裘,就是所托非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恐怕還要加上提供美男子吧,崔耕暗暗翻了個白眼。


    當然了,人家武則天把這個職司說得如此不堪了,自己再戀棧不去,那不成了佞幸小人了嗎?張昌宗可以不要臉,自己還要呢?!


    怎麽辦?


    崔耕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狄仁傑。


    老狄頭馬上會意,沉聲道:“陛下今天招微臣和崔著作前來,該不會就是為了這件小事吧?”


    說實話,武則天今天叫狄仁傑來,還真的就是想讓他做個見證,表明自己不偏不倚,沒有什麽食言而肥的意思。但是,這個目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沒事把狄仁傑一個三品大員叫來,看一場毫不重要地博戲,那可不是什麽明君之舉。


    武則天道:“當然並非僅僅為了此事,朕昨日偶有所夢,夢見自己和一個天女下雙陸,數局不勝。醒來之後,心中不安,特來招狄卿和崔卿解夢。”


    這年頭人們講究天人感應,皇帝做個夢非同小可,招你狄仁傑問對,豈不理所應當?


    但是,武則天還是低估狄仁傑了,隻聽他道:“關於陛下的這個夢,臣有解了:所謂雙陸不勝,暗含之意就是無子。聽聞陛下有更易太子之意,這是上天子警示陛下啊!”


    “我……”


    武則天被狄仁傑堵得一陣無語,索性轉移話題,道:“哦,原來雙陸之局,竟然可以牽扯到太子廢立之意,那還真不可小看。既然如此……朕覺得,崔愛卿和六郎借一場雙陸局賭控鶴監監正一職,也不算過分嘛。”


    女皇陛下和狄仁傑這迴算是打了個平手,但可苦了崔耕了,隻得道:“微臣遵旨。”


    當即,上官婉兒把棋子擺好,一盤雙陸重新開始。


    這種遊戲的規則,是雙方各持兩個骰子,十五個棋子(或者叫馬子)。雙方各自搖自己的骰子,搖出了幾點,就可以走幾步。一直到把自己的棋子完全移出棋盤為止,先移出者為勝。


    總的來說,這個遊戲是智慧和遊戲並重。說智慧,是因為一個位置最多允許同時有兩個馬子,所以,謀劃馬子的行進路線非常重要。說運氣,就是投擲子的點數了,兩點和十二點的差別可是相當大的。


    然而,就在棋局剛剛開始之際,又出幺蛾子了。


    隻見張昌宗沒有拿棋盤上原來的骰子,而是從袖兜中掏出來了一個小巧的錦盒來。


    把那錦盒打開,裏麵赫然是一對象牙骰子,白皙潤澤,一看就不是凡品。


    狄仁傑當時就看不過眼了,道:“張常侍你用自己的骰子,難免有作弊之嫌吧?”


    張昌宗被封為雲麾將軍,秘書監監正,左千牛衛中郎將,右散騎常侍,所以狄仁傑有此稱唿。


    人家張昌宗處心積慮地玩了這麽一招,當然早就把對策想好了,打了個哈哈,道:“作弊?什麽作弊?這對骰子乃陛下親賜,狄總管是想誹謗君父嗎?”


    武則天也道:“這對骰子確實是朕賜給六郎的,萬無可以作弊之理。”


    鬼才信你!不能作弊,張昌宗吃飽了撐的換骰子啊!


    崔耕和狄仁傑心裏齊齊暗罵了一聲。但也就是心裏罵了,總不能公開懷疑女皇陛下的信譽吧。


    崔耕更是想到,是了,我知道自己打雙陸的本事,比不上張昌宗,但是,張昌宗自己不知道啊。所以,他是想用這對骰子作弊來穩贏我。


    技術不行,骰子不行,那我不是輸定了嗎?


    咦?不對啊!


    骰子……可以作弊的骰子……


    似乎還有一線勝機!


    如同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崔耕心中豁然開朗!


    “既然張常侍可以用自己的骰子,那微臣是不是也可以用自己的呢?”


    說著話,崔耕伸出手來,從袖兜中也掏出了一個非常小巧的錦盒。把盒子打開,裏麵赫然也是兩顆骰子!


    這骰子似乎是用一塊無暇美玉雕琢而成,泛起一陣陣奇異的光澤。雖然不甚明亮,卻自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讓人一見就舍不得移開眼睛。


    毫無疑問,這兩顆骰子比張昌宗那兩顆高端得多。


    怎麽迴事?這次不是臨時把崔耕招來的嗎?他怎麽會隨著帶著如此高端的骰子?沒聽說崔耕沉迷於博戲啊!


    到了現在,狄仁傑、武則天、上官婉兒乃至張昌宗張易之,都已經完全懵圈兒了。


    張昌宗道:“崔著作,你這骰子是從哪來的?我可以用這兩顆骰子,是因為此乃陛下親賜之物。你那兩顆骰子來曆不明,絕不可用!”


    崔耕冷哼一聲,道:“本官這骰子雖不是陛下親賜,卻是要獻給陛下的。”


    張昌宗訝然,道:“什麽?獻給陛下?”


    崔耕沒繼續理睬張昌宗,看向武則天道:“陛下可曾記得,前禮部侍郎柴雲瑞?”


    饒是以武則天的城府,聞聽此言也不由得老臉一紅。柴雲瑞?她當然記得,這是自己的老情~人啊。隻是有了張氏兄弟後,自己就漸漸地把他給忘了。甚至這次柴雲瑞沒有跟崔耕一起迴來,自己也沒問起。


    武則天問道:“朕當然記得柴愛卿,但這兩顆骰子跟柴愛卿有何關係?”


    “當初微臣駐守檀州城,十萬契丹人大舉進攻,隨時都有城破之憂。關鍵時刻,柴侍郎率兩百義軍突然從契丹人背後殺出,解了檀州之危。慶功宴上,柴前輩一邊盛讚微臣的運氣好,一邊拜托了微臣一件事。”


    “什麽事?”


    “他說自己答應陛下的事已經做完,就不迴洛陽了,讓微臣代為複命。”


    張昌宗雖然不知柴雲瑞是哪位,卻不妨礙他指責崔耕道:“所以,你就答應了?臣子當侍君以忠,那姓柴的直接掛印離去,已是大罪!你給他幫忙,也是同罪!”


    崔耕道:“我當然知道柴侍郎此舉不妥,好言相勸。但柴侍郎執意不聽,還把這個錦盒和一封信,交給了我,讓我轉交給陛下。”


    武則天迫不及待地道:“那封信在哪?


    “就在錦盒底下,微臣不敢翻看。”


    唯有失去才知道珍惜,武則天此時柔腸百轉,哆裏哆嗦地從錦盒下麵,抽出了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


    “媚娘見信如晤:……憶昔當初月下小酌……”


    隨著一行行字跡映入眼簾,武則天的思緒迴到了那個異常美好的夜晚。


    當時,自己和柴雲瑞月下飲酒,自己提出下雙陸棋。可那冤家執意不肯,他說自己實在是勝之不武。


    自己剛開始還不信呢,不斷哀求撒嬌,直似一個懷春少女。結果,柴雲瑞受逼不過,同意和自己下一局。


    這一下上自己可傻眼了,柴雲瑞的手法太高明了,就算是普通骰子,都能隨手一擲就是兩個六,自己簡直毫無勝算。


    自己嬌嗔不依,柴雲瑞就答應自己,幫自己做一個可以隨手擲出兩個六的骰子。


    本以為這是一句戲言,萬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記在心裏。


    “雲瑞啊,雲瑞,你這可讓朕難辦了。”武則天望著柴雲瑞最後的要求,不由得一陣喃喃低語。


    卻原來,說到最後,柴雲瑞請武則天照拂崔耕。


    一邊是老情~人,一邊是新歡,還真不好決斷呢。


    她想了一下,問崔耕道:“既然這信和骰子早就在崔著作的手中,為何你現在才想起來要轉交給朕?”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微臣這不是怕陛下生氣嗎?所以一直沒敢主動提。後來您也一直沒問柴侍郎的事兒,微臣就一直把這個錦盒帶在身邊,隨時準備報知陛下。


    “這樣啊……”


    武則天仔細一想,說起來,這倒是自己辜負了柴雲瑞的一片情意了。


    罷了,罷了,就讓朕以此事稍做彌補吧。


    想到這裏,她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朕就允準崔著作用柴侍郎獻給朕的這兩枚骰子打雙陸。現在朕宣布,此局開始,一局定勝負!”


    “遵旨!”


    崔耕和張昌宗齊齊應了一聲,開始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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