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達米珠雖為俘虜,但契丹人懼怕突厥人的勢力,還是對她以禮相待。這次出行,孫萬榮甚至給她安排了八名女婢,貼身伺候。


    崔耕原本對那八女婢毫不上心,現在有心觀察,頓時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輪廓。至於容貌?她的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脂粉,卻是令人難以看清。


    不過,單憑輪廓和聲音,已經足夠了。


    “秀芳!”


    崔耕強按著激動地心情,才沒把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沒錯,她就是隱娘崔秀芳!自當日與崔耕揚州一別,已經有四年多沒露過麵了。沒想到今天,她竟然出現在此地!


    崔秀芳總不會害自己,崔耕頓時心裏有底,朗聲道:“莫小娘子如此垂青,崔某人真是幸何如之!九公子,你還不快把你那把廢銅爛鐵收起來?”


    他這一表態,契丹貴人們自然知道該怎麽辦了光有聘書不行,最主要的還是得崔耕承認啊。和生死大事比起來,美色又算得了什麽?


    芬問部酋長李滿飛馬上就把隨身的兵刃抽出來了,道:“九公子快快放人,真撕破了臉,,大家的麵上都不好看!”


    獨活部的酋長駱務挺更不含糊,寒聲道:“九公子,你敢動莫小娘子一根手指頭,你手下這兩千來人,就別想迴去了。”


    “放人,快快放人!”


    ……


    契丹貴人們紛紛鼓噪。


    這些首領如此激動,下麵的軍士們也開始移動,其中有六部連同奚軍一起,共一萬大軍,將偽唐軍團團圍住。


    置身事外的是兩部,一個是伏部,另外一個是孫萬榮的突便部。


    伏部酋長何阿小性情兇殘,死在他手裏的漢人數以百計。上梁不正下梁歪,伏部的軍紀也敗壞至極,連屠了大周數座縣城。這些人早就與中原百姓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當然不會去買毫無意義的“聘書”,更不會站在崔耕這一邊。


    突便部酋長孫萬榮為契丹可汗,要顧全大局,也不能和偽唐軍為敵。


    當即,孫萬榮一邊喝止了契丹人,一邊對九公子道:“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九公子剛才說得明白,願意讓莫小娘子自主選婿,現在說話不算話……不妥吧?”


    “好吧。”


    形勢比人強,九公子長歎一聲,將手中的寶劍放下,道:“莫小娘子,你好自為之。”


    頓了頓,又怒視崔耕道:“崔二郎,莫小娘子對你如此情深意重,你要是敢因為她的出身嫌棄她,本公子決不饒你!”


    如此做派,完全是一副為情所傷的模樣。


    契丹人們可不會欣賞弱者,衝著九公子指指點點,發出了陣陣不屑的笑聲。


    偽唐軍自感麵上無光,低下頭去。


    而莫小星則是如蒙大赦,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地來到崔耕的旁邊,略微退後半步,與拉達米珠並排而立。


    兩位佳人俱是絕色,一個英姿颯爽,一個嫵媚多情,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真是羨煞旁人。


    九公子瞪向崔耕的眼中仿佛能噴出火來,心裏麵卻是暗暗得意:你崔二郎好大的名頭,到頭來,還不是著了本公子的道。別看你現在風光無比,稍等一會兒就是你的死期!


    孫萬榮看向九公子的眼神中,則充滿了憐憫之色。他心中暗想,唉,九公子心上人被撬不說,馬上還得因為崔耕的謀劃,被本汗算計致死,真是太可憐了。


    他高聲宣布道:“好了,莫談這些兒女情長之事了。今天是我契丹祭奠先祖的大好日子,本汗宣布,伏虎林射獵正式開始!


    呦呦呦~~


    孫萬榮話音一落,頓時“鹿角哨”之聲響起。


    鹿角哨乃是契丹人的不傳之秘,其聲跟小鹿的求援之聲一般無二。伏虎林中的鹿群聽了哨聲,頓時成群結隊得趕來。


    鹿群到了地方,不見小鹿,唯有數條清澈的小溪,就去那溪中飲水。而小溪的上遊,早有契丹人在偷偷撒鹽。


    鹿群喜歡溪水的鹹味兒不肯離去,漸漸地越聚越多,最後竟然成千上萬,呦呦鹿鳴,此伏彼起。


    孫萬榮見火候差不多了,微微一使眼色,八個契丹千人隊,頓時如飛般四散而去,各就各位,將鹿群團團圍住。


    這時候就簡單了,鹿群挨挨擠擠,哪怕是完全不懂射箭之人,隻要膂力足夠,也能隨手獵鹿。


    當下,孫萬榮射第一箭,蘇運射第二箭,九公子射第三箭,崔耕射第四箭,各取一鹿。


    緊接著,萬箭齊發,將那些麋鹿盡皆射死,扒皮拆骨。


    一個時辰後。


    伏虎林前點燃了堆堆篝火,陣陣燒烤鹿肉的香味彌漫。契丹人禮儀粗疏,就這麽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共慶佳節。


    幾杯馬奶酒下獨,範光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舉酒杯,對孫萬榮道:“今天貴軍獵鹿,真是軍容齊整,進退有度。下官心有所感,得詩一首,為可汗賀。”


    “哦?但不知是什麽詩?範刺史請講。”


    範光烈打了個酒嗝,高聲吟誦道:“可汗您聽好了……威風萬裏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都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好,範刺史好文才啊!”


    “姓範的,俺當初還真是小瞧你了。”


    “威風萬裏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說的是咱們契丹南壓周朝,東欺新羅啊,真他媽的夠勁!”


    ……


    範光烈這首精心準備的詩,氣勢雄渾,朗朗上口,不在當世任何名家之下,契丹人頓時轟然叫好。


    孫萬榮也頗為高興,道:“來人,取黃金百兩來,謝過範刺史。”


    “不必了!”範光烈微微搖頭,道:“下官這首詩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怎堪大汗如此厚賞?真正的好詩還在後麵呢。”


    “怎麽迴事?莫非範刺史還有好詩?”


    “不是下官,而是崔著作。”範光烈看向崔耕道:“崔飛將名揚天下,此情此景,難道不該賦首一首?”


    崔耕聽了這話,頓時一陣膩歪,自己雖然不能投降契丹,但在人家祭祀先祖的場合,絲毫不給麵子,也不大合適。


    但是依言做詩呢,給契丹人做賀詩,日後這就是一個大大的把柄。


    範光烈這手段,真有如癩蛤蟆爬腳麵上死不了人惡心人啊!


    這可怎麽辦?


    有了!咱給他打個擦邊球。


    崔耕道:“這有何難?伏虎林射獵是為了紀念契丹先祖,本官聞聽“伏虎”之名,也想到了我們漢人的一位先賢。”


    “但不知是哪位古人?”


    “齊桓公!本官想到了桓公伏虎的典故。”崔耕吟誦道:“不從桓公獵,何能伏虎威。一朝溝隴出,看取拂雲飛!”


    桓公伏虎,說得是齊桓公某日騎馬出行遇虎,老虎為其威儀所懾,竟然匍匐在路旁,不敢攻擊。


    至於崔耕現在的吟誦這首詩?乃是一百年後詩鬼李賀所作。李賀借用這個典故,抒發了自己渴望被人賞識,建功立業之意。


    但此情此景,崔耕吟誦出來,一個“溝隴出”,與他現在的處境吻合,其不願意效忠契丹之意昭然若揭。


    當然了,再“昭然若揭”也得分誰聽啊,契丹人粗鄙大多粗鄙無文,連“桓公伏虎”的典故都沒聽說過,更別聽出此詩的深意了。


    甚至大多數人覺得崔飛將這首詩甚不爽利,比之範光烈那首詩都大大不如,現場的叫好之聲自然也就不夠熱烈。


    崔耕麵色有些尷尬,還想解釋幾句,道:“所謂桓公伏虎,說得就是……”


    “就是現在,動手!”


    九公子大喝一聲,現場頓時風雲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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