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馬蹄聲聲,定州唐縣的官道上,有七騎飛馳而來。為首一人,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臉色蠟黃,五官端正,若不是兩道濃眉呈正八字形,得算是美男子一名。


    其人正是契丹名將李楷固。


    在他身後,則是孫伯興、孫仲立、孫叔雯、奚王蘇運,以及作為俘虜的崔耕和拉達米珠二人。


    半個月前,就是李楷固帶著孫伯興等人越獄,擄走了崔耕和拉達米珠,直奔定州方向而來。


    盡管壁龍帶著手下緊緊追趕,盡管奚王蘇運和孫叔雯都想暗地裏放水,但李楷固太厲害了,一手索使得出神入化,崔耕和拉達米珠幾次逃走,都徒勞無功。


    當然了,在壁龍的壓力下,李楷固也不好受。


    所以,雖然定州如今已是契丹的治下,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非常低調地一路疾行。


    籲~~


    崔耕陡然勒住了韁繩,道:“李將軍,本官累了,要不咱們打個尖兒再走?”


    李楷固對崔耕還是相當尊重的,看了看路旁的那個雞毛小店,道:“好,就依崔著作所言。不過咱們得把醜話說到前頭,隻能休息一刻鍾,到了點咱們得趕緊走。”


    “多謝李將軍了。”


    幾個人翻身下馬,來到了小店內。


    其實崔耕之所以選在這裏打尖兒,不是因為累了,而是這個小店他來過。


    當初,崔耕頭一次出使突厥,被默咄扣下,逃迴定州第一站,就是此地。小店的掌櫃叫劉拱辰,自稱聖人後裔,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崔耕心中暗想,定州現在是契丹人的地盤,壁龍再追上來就沒那麽容易了,得在這找機會,給他留點線索才好。


    不過,他一搭眼就愣住了,這沒過多少日子啊,怎麽劉拱辰大變樣了呢?


    原來的劉拱辰白白胖胖,未語先笑,精氣神十足。現在卻是雙目無神,愁眉苦臉,身形細了三圈兒,要不是臉上的輪廓沒變,恐怕自己都要懷疑這小店換了老板了。


    “掌櫃的,你過來,我問你點事兒。”喝了幾杯酒之後,崔耕衝著劉拱辰招了招手。


    劉拱辰也不挪步,無精打采地道:“什麽事兒?反正店裏也沒其他的客人,您就在這問吧。”


    崔耕往四下裏看了一眼,沒話找話道:“按說你這小店的位置不錯,怎麽客人這麽少啊,是你這飯菜不幹淨,還是賣得太貴了?”


    “這是怎麽說話呢?”劉拱辰不悅道:“沒客人能賴我嗎?當初咱們定州崔青天當政的時候,我這小店裏,什麽時候不開個三五桌的。”


    “那現在怎麽人少了呢?”


    “他這……”


    劉拱辰往門外忘了一眼,見沒什麽行人,才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幾位老客從哪來啊?”


    “我們是特意從突厥來定州采買貨物的。聽說定州的瓷器華美無比,不在幾大名窯之下,何明遠家織的綾羅綢緞……”


    “唉,您別往下說了。”


    劉拱辰擺了擺手,打斷道:“你們要是想要什麽定州瓷、乃至綾羅綢緞,趁早迴吧,沒了,全沒了!”


    “啥?沒了?”崔耕心裏一沉。


    劉拱辰的聲音更低了,恨恨地道:“還不是那幫子契丹畜生幹的,他們攻破定州以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為了籌餉,不知逼死了多少瓷窯的掌櫃,現在哪還有瓷窯敢開工啊!”


    “那何明遠家的綾羅綢緞呢?”


    “您是說開邸店的何明遠吧?他家原來有四百張織機,那財可是發大了。不過現在麽……何家三百六十八口,都做了刀下之鬼。人都沒了,您上哪去買瓷器呢?”


    何明遠可以說是崔耕在定州最堅定的盟友了,聞聽此言,崔耕真是心如刀絞,激動道:“什麽?何明遠他……他……”


    “非要我再說一遍?四個字兒:家破人亡!”


    劉拱辰還以為崔耕是因為買不著貨物而失態呢,也不以為意,繼續道:“自從契丹攻入定州以來,這種事兒多了去了,不新鮮。我勸諸位啊,從哪來,迴哪去,趕緊走。現在定州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孫伯興當然知道契丹的軍紀非常不好,所以,剛才聽了劉拱辰的話,也沒什麽表示。


    但聽了最後這句他可不樂意了,道:“這就過分了啊,怎麽定州就不是人待著的地方了?你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


    劉拱辰瞪大了眼睛,著急道:“我好?!原來我老婆孩子熱炕頭,店裏的生意也算不錯。但是現在,老婆孩子都死了,隻剩下這個小店,還不知能不能維持下去,這也叫過得好?”


    崔耕道:“等等,你的老婆孩子也是被契丹人害死的?”


    “那能叫契丹人嗎?那叫契丹畜生!天殺的畜生啊,可憐小女才七歲,就被他們給……禽.獸不如啊!”


    話說到這,劉拱辰的麵色變得猙獰無比,咬著牙道:“瞧著吧,哪天有契丹畜生來我的店裏,我得給他們加點料,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要是沒有崔耕在場,說不定孫伯興就會抽出刀來,把劉拱辰給宰了。


    不過現在,他還是要臉的,幹笑一聲,道:“掌櫃的莫衝動啊,當初是兩國相爭,些許契丹軍不守軍紀也是有的。但現在定州已在契丹治下,那些敗類就不敢那麽肆無忌憚了,這日子還得往前看不是?”


    “現在?現在他們也……”


    咚咚咚~~


    劉拱辰的話剛說到這,突然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起,進來了十來名契丹軍人。


    為首一人五短身材,身材壯碩,穿一身鎖子甲,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


    劉拱辰眼前一亮,趕緊迎上前去,道:“幾位軍爺,想來點什麽?”


    “有什麽好酒好菜盡管上,咱們爺們不差錢!重要的是,要快!一刻鍾內置辦不齊,我要你的腦袋!”


    “是,是!”


    這雞毛小店的菜都是涼菜,切好了就成,一刻鍾也不算難辦,劉拱辰趕緊到廚房裏忙活起來。


    本來他還想“加料”呢,不過有兩個契丹人死死站在廚房門口,盯著他的一句一動,也隻能作罷。


    孫伯興感覺這夥契丹人還算給自己扳迴了點麵子,道:“崔著作,看見沒有,我們契丹人也不像掌櫃的說的那麽不堪。這位將軍雖然言語粗魯了些,但是買賣公平,甚至不講價……”


    “誒,殿下您就別說了,還不夠丟人的。”李楷固苦笑道:“您知道那是誰嗎?”


    “不認識,你認識他?”


    李楷固道:“當初咱們契丹起事的時候,我和這小子有過一麵之緣。不過,他現在應該不記得我了。此人叫秦勇,是墜斤部酋長的小舅子,手下有兩千騎兵。普通小兵也就罷了,要是這等人物還吃飯都不給錢,那咱們契丹人可就真是一幫子土……”


    “我擦,怎麽上菜這麽慢呢?怎麽做生意的?”


    話剛說到這,突然秦勇大唿小叫起來,道:“我數到三,再上不齊菜,今天你就別想要錢了!一二三!”


    好麽,這一二三喊得可是真快,連點停頓都沒有。


    李楷固和孫伯興都羞愧得低下頭去這還不如剛才直接說吃飯不給錢呢,起碼顯得光棍啊,現在可好,堂堂的契丹大將,簡直跟街頭無賴一般無二了。


    其實崔耕和拉達米珠,在孫伯興等人的眼中,並不完全是俘虜。


    崔耕就不用說了,在契丹人中名望甚高,真把這位萬家生佛怎麽樣了,孫萬榮就得聲望大跌。別忘了,契丹分八部呢,孫萬榮隻是比較強大的一部之主而已。聲望一降,他可汗的位置也就坐不穩了。


    所以,現在孫氏兄弟最想的,還是勸崔耕投降契丹。


    拉達米珠呢?那更不得了,還指望她牽製默咄,甚至說服默咄幫契丹伐周呢。


    因此,孫伯興等人都希望崔耕和拉達米看到契丹有前途的一麵,而不是如此丟臉的場麵。


    孫伯興心思電轉,,猛地一拍腦袋,尷尬的一笑,道:“這秦勇也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是不是這個……原來受過什麽刺激啊?”


    “嗯,對,對,對。”李楷固打圓場道:“我聽說這家夥小時候家境不好,節儉慣了,所以愛占點小便宜。但他其他方麵還是很不錯的,呃……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嘛。”


    “哦?瑕不掩瑜?”拉達米珠伸手一指,道:“這瑕也太大了一點吧?”


    人們順著拉達米珠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這位秦勇秦將軍,正直勾勾的盯著孫叔雯看呢。


    一邊看,還不斷得舔著嘴唇,流者哈喇子,表情猥瑣至極。


    “這個,這個……”說實話,孫伯興現在活劈了秦勇的心思都有,但事到如今,還得幫著他找理由,道:“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這對了,孔聖人說了,發乎情,止乎禮……”


    蒼啷~~


    孫伯興的話沒說完呢,秦勇忽然把腰刀抽出來了,揮刀指著孫叔雯,道:“小娘子,長得挺俊得啊,來我這桌坐吧,讓哥哥我好好地疼疼你!”


    “我……”孫伯興好懸沒他這話給噎死。


    拉達米珠趁機起哄,道:“你們契丹人,管這個叫發乎止乎禮?按照這個標準,那我們突厥人各個都是聖人哩。”


    崔耕好懸沒樂出聲來,心中暗想,秦勇啊秦勇,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個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嘿嘿,如此也好,你不知欠了我定州多少條人命,今天就算惡貫滿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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