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憑嫂嫂和二娘做主。”


    崔耕此言一出,就宣示著這樁婚事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


    首先是要把日子定下來,這事兒當然要找他和盧若蘭的大媒人,如今被降為國子監丞的盧雄。


    盧老頭跟崔耕真是投緣,一見他就眉開眼笑,二郎長二郎短的叫個不停。


    待聽了崔耕的來意之後,盧雄就更高興了,道:“二郎,這就對了!升官發財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想辦法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經。呃……事不宜遲,咱們爺倆先商量商量這成親的步驟。”


    稍微沉吟了一下,盧雄繼續道:“嗯,先是找盧景祚定日子,這一步當無問題。然後是寫請帖,這步就馬虎不得了,萬一漏了一個就得得罪人,咱爺倆先合計合計吧。”


    盧雄也是真熱心,馬上就和崔耕擬定起名單來。


    武三思和武承嗣是肯定要的,不管什麽原因吧,人家跟著李昭德強闖過推事院,這份人情崔耕得記得。


    另外,上官婉兒一係的劉老四、劉幽求等人也是必不可少。


    五姓七望、洛陽郭氏、清河張氏的人,最好全發請帖,人家能不能來是一迴事,崔耕這邊等先把禮數盡到了。


    ……


    商量來商量去,崔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道:“老爺子,您是不是忘了一個老熟人啊?”


    “誰?”


    “就是當初在清源縣,您見過的陳子昂,他不是被調入京城,當上了右肅政台侍禦史了嗎?”


    其實崔耕自己也有點奇怪,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來探病的人很多,劉老四一個人就來了六七趟,但陳子昂一直沒露麵。按說以自己和陳子昂的交情,不應該啊。


    是他被調到外任了,還是出了什麽事兒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崔耕的心頭。


    果不其然


    “陳子昂?”一聽這個名字,盧雄頓時麵容一陣扭曲,澀聲道:“二郎,聽老夫一句勸,這請帖就別發給陳子昂了。他現在這個……這個……狀態不大好。”


    狀態不好?這話是什麽意思?


    崔耕還要再問,盧老頭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最後被崔耕逼得沒辦法,盧雄歎了口氣,道:“陳子昂如今的確是在洛陽,不過他是在洛陽縣的大牢裏,有什麽事兒,你自己去問他吧。”


    咋的這哥們兒還進去了?


    崔耕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盧雄的挽留了,快馬加鞭,直奔洛陽縣的大牢而來。


    一小錠金子遞過去,很容易就在牢房內見到了陳子昂。


    老實說,他的待遇還算不錯,一個單間寬敞明亮,被褥幹淨,幾案子上還放著幾本書。


    陳子昂本身的狀態也挺好,一襲儒衫幹幹淨淨,麵色紅潤雙目有神,不像是受了什麽委屈的樣子。


    崔耕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又給了那牢子一錠金子,讓他暫時迴避。


    崔耕關切地問道:“子昂兄,你怎麽落到這副田地?是不是來俊臣?”


    “哼,來俊臣!”陳子昂冷笑一聲,道:“跟他沒關係。二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們在清源縣分別的時候,劉老四看在金子的麵上,曾經交代了我一句話。”


    崔耕凝神細思,緩緩道:“當時他說:上官舍人對那件事上心得緊,你萬不可有半點推辭,否則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不錯。”陳子昂恨恨地道:“把我關進洛陽縣大牢的,就是二郎你那個便宜姨媽,上官婉兒!她誣陷我偷了陛下賜給太平公主的珍玩,命洛陽縣抓來審問,如今我已經被關起來一年多了。”


    誣陷陳子昂偷東西?擦,這借口也太拙劣了吧?


    崔耕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陳家乃是射洪數得著的巨富,當年射洪大災,陳子昂他老爹陳元敬曾向官府捐粟萬石以濟災民。


    陳子昂更不得了,剛到長安時為了揚名,曾經當眾將一把價值千貫錢的古琴損毀,並且歎曰:“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此樂賤工之樂,豈宜留心?”,遂名揚天下。


    這等人物怎麽可偷什麽珍玩?


    崔耕問道:“你究竟是哪兒得罪上官舍人了?當初劉老四不是說了嗎?那事兒非關朝政。你也答應的好好的,要順著上官舍人的意思來。怎麽眨眼間就談崩了呢?”


    陳子昂堅定地道:“上官婉兒讓我幹的那件事的確非關朝政,但是,事關陳某人的名節,我絕不退讓!”


    崔耕疑惑道:“到底是什麽事兒?上官舍人乃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女,總不會讓你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吧?”


    陳子昂搖頭一陣苦笑,道:“唉,要命就要命在“大才女”這三個字兒上。二郎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


    “唉,為了這麽點小事鬧別扭,至於嗎?”


    待崔耕聽完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不由得苦笑不得。


    原來,上官婉兒讓陳子昂幹的那件事,是改變文風。


    上官婉兒的爺爺上官儀,是一個大詩人,其文風詞藻華麗,綺錯婉媚,時人竟相仿效,稱之為上官體。


    這個成就可不得了,自從開天辟地以來,以一個人的名字命名詩歌風格,上官儀是頭一位。


    上官婉兒作為上官儀的孫女,不僅深感與有榮焉,還有著繼承祖先遺誌,把上官體發揚廣大的心思。


    不過,時代不同了。如今的詩詞風格,講究的是充實剛健,陳子昂就這種文風的領軍人物。甚至被人稱讚為“橫製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


    上官婉兒要推廣上官體詩,首先要對付的就陳子昂。


    然而,她雖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女,但論起文學之才來,還是比陳子昂差了一點點,因此也隻能想些盤外招了。


    於是乎假公濟私,將陳子昂從南海縣令調到右肅政台當侍禦史,準備用官位堵陳子昂的嘴,將其收為己用。


    但問題是,陳子昂是誰?任俠尚氣,寧折不彎,當場就嚴詞拒絕了。


    後來,上官婉兒不死心,又籠絡了陳子昂幾迴。可他油鹽不進,絲毫不為所動。


    最後,上官婉兒也是真生氣了,略施手段,將他投入了洛陽縣的大牢。


    當然了,上官婉兒頗有惜才之心,也沒讓陳子昂吃什麽苦頭,隻是想用這招逼他就範。


    兩個人都不肯退讓,局勢就如此僵持了起來。


    崔耕道:“子昂兄,聽小弟一句勸,有道是光棍不鬥勢力,你跟上官舍人置這個氣幹啥?她讓你改文風,你改也就是了。難道以子昂兄的文學之才,還怕寫什麽上官體?”


    陳子昂頗為不以為然地道:“哼,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崔飛將的大名響徹天下,還專愛寫軍旅詩!等著吧,上官婉兒早晚會找上你的,她要是讓你改,你也改?”


    “改,我當然改啊。”崔耕毫無節操地道:“寫婉媚體的詩歌算算什麽?就算上官舍人讓我寫俗曲我都寫!”


    陳子昂“哼”了一聲,滿臉的質疑之色。


    崔耕道:“你別不信啊,聽好了,咱先來個《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陳子昂:“……”


    崔耕又道:“這首不行的話,就來這個《雨霖鈴》: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兩首詞都是後世一代婉約詞宗柳永的代表作,當真把婉媚之風發揚到了極致,還真把陳子昂給鎮住了。最關鍵的是,俗曲的地位地低下,陳子昂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兩個調子。


    “二郎,你……”


    陳子昂麵色陰晴不定,不知是褒是貶地道:“二郎,想不到你不僅節操全無,還能做出如此俗曲,陳某人當初還真是小瞧你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你別管。反正我已經以身作則了,子昂兄,你是不是也……稍微委屈求全一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奮鬥在盛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凳並收藏奮鬥在盛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