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端門廣場。


    “坑,真坑啊!”


    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崔耕跪在“天樞”下暗暗腹誹。


    原本他還以為婁師德會帶著自己進宮麵聖呢,到時候,當麵鑼對麵鼓,跟武則天擺事實講道理,勸她收迴成命。


    萬萬沒想到,婁老頭的主意,就是跟個普通老百姓一樣,跪在這裏請願,這得跪到這麽時候啊?要是守門的衛士裝沒看到,那不就白跪了吧?


    好在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眼見著天將近午,終於見劉老四和一隊太監騎著高頭大馬,手捧聖旨,飛奔而去。


    一刻鍾後,就傳來了百姓們的陣陣歡唿之聲。


    崔耕看向身邊的婁師德道:“看來孩子們是得救了,實在是可喜可賀。要不……下官這就扶您起來?”


    “不必了,老夫這老胳膊老腿,還能湊合!”說著話,婁師德以手拄地,緩緩起身。


    崔耕剛才那麽一問,是因為婁師德年歲大官職高。人家婁師德還跪著,自己先站起來,那也太沒禮貌了。現在他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起身了,然而,正在這時


    “崔耕,你跪著!”


    隨著一聲高喝,一個頂盔摜甲的,相貌忠厚,麵白無須地中年太監走了出了端門。


    這人崔耕認識,正是武則天的心腹,千牛衛中郎將太監武壯!


    想當初,崔耕和李善一起開糖霜作坊,來俊臣誣告他們偷了麗競門的秘方,武則天派來查辦此案的,正是此人。


    崔耕沒敢起來,道:“武公公,您這話的意思是?”


    “陛下有口諭。”


    這迴婁師德也不敢站著了,再次跪了下來,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壯輕咳了一聲,學著武則天的語氣,道:“爾等今日所為,恩歸於己,怨歸於君,可是為人臣之道?婁卿乃忠厚長者,一時情急,朕可以原諒。但你崔耕到底是什麽心思,朕就猜不透了。著從此刻起,長跪於此,什麽時候你起來了,朕就什麽時候將那些小兒再次押赴刑場,開刀問斬。”


    宣讀完口諭,武壯滿臉賠笑,攙起婁師德道:“婁老爺子,快起來吧,陛下召您進宮呢。”


    婁師德衝著崔耕眨了眨眼睛,道:“崔著作啊,你就自求多福吧,老夫這迴可幫不了你了。”


    言畢,施施然隨著武壯入宮去也。


    擦!


    這老頭該不會是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特意來找我頂缸的吧?想不到這濃眉大眼的婁師德,也是一隻白了毛的老狐狸啊!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陣碎碎念。


    ……


    ……


    就這樣,崔耕在“天樞”下跪了七天七夜,好在武則天對得起他,準許他拉屎撒尿的時候活動活動,飲水和食物也一直供應。隻是有一條,時刻有四個太監跟著,別想偷懶。


    久跪腰腿受不了,這就不必提了。最關鍵的是,睡不好覺啊。七天下來,崔耕已經是形銷骨立,神誌模糊。


    婁府,正堂屋。


    婁師德的孫子婁誌學一使眼色,伺候的丫鬟仆役們都識相地退了下去。


    他一邊給爺爺捶背,一邊小心翼翼地道:“爺爺,這崔耕都跪了七天了,您就不給他求求情?”


    “求情?怎麽求情?”婁師德道:“陛下是天子,但與此同時,她還是一個女子。這女人啊,就都有點小心眼。這口氣你不讓陛下撒在崔耕的身上,難道要她撒在爺爺我的身上?”


    “可是,聽說那崔耕已經快堅持不住了,萬一他真的死在天樞下麵,對您的名聲也不好吧?”


    婁師德搖頭道:“放心,死不了,陛下這點分寸總是有的。老夫估摸著,也該差不多了。”


    轟隆~~


    婁師德話音剛落,忽然,半空中響起了一個炸雷,緊跟著傾盆大雨直瀉而下。


    婁師德眼前一亮,道:“看來崔耕的案子,今天就能有個結果了。你趕緊帶著一乘軟轎去,把他接迴家。”


    “不用了吧?”婁誌學遲疑道:“崔耕那一妻一妾,還有幾個忠心的手下,不分晝夜,輪留在那守著,這事兒還用得著我張羅?”


    婁師德道:“傻孩子!崔耕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爺爺還能活幾年?我是讓你提前結個善緣。轎子能不能用得上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表明個態度!”


    婁誌學撓了撓腦袋,略有些不服氣地道:“那您還怎麽故意坑人家?”


    “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再者,不就是跪了七天嗎?休息幾日,就又活蹦亂跳了。崔耕要是這點小事都跟我計較,那也就不值得老夫如此看重了。”


    “好吧,怎麽說都是您有理。那孫兒去了。”


    “快去,快去!”


    望著樓誌學遠去的背影,婁師德喃喃道:“另外,崔耕這小王八蛋,竟敢裹挾百姓威脅老夫,不讓他吃點苦頭怎麽成?不過,這次他也算因禍得福了。嘿嘿,為救小兒連跪七日,天人交感降下甘霖,這迴崔青天的名頭,可要響徹洛陽城了。”


    ……


    ……


    婁師德的這番推測,還是出了點小小的偏差。崔耕經此一難,可不隻休息了幾天。


    關鍵不在於跪的那七日,而是淋了一場大透雨,崔耕發起了高燒,生了一場重病。要不是宋根海製出了阿司匹林救命,他能不能緩過來還不好說。


    直到一個月後,崔耕才完全恢複了健康。


    先前崔耕剛剛到長安,諸事繁雜,盡管被封了著作郎,卻並沒有去衙門正式上班。


    現在可沒啥特殊的理由了。


    崔耕就住在離著皇城不遠的積善坊客棧內,這一日,他早早吃罷了早飯,帶著宋根海,溜溜達達進了皇城,直奔秘書省著作局而來。


    可還沒到著作局門口呢,就被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去路。,


    此人看年紀跟崔耕差不多,麵如冠玉,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唯一有點遺憾的是,雙目不甚明亮,看人不大自信,總是躲躲閃閃。


    他一見崔耕,馬上就撲將上來,扯著脖子喊道:“崔著作開恩,崔著作開恩啊!”


    擦,怎麽迴事?


    我這著作局就是個清水衙門,怎麽還有攔住鳴冤的?再者,他怎麽知道我今天要來上班的?


    正在崔滿腹狐疑之際,秘書省不少官員都漸漸圍攏過來,衝著二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不是崔二郎嗎?他的病可算是好了,我還想跟他切磋幾句詩詞歌賦呢。對了,那小子是誰啊?”


    “趙年兄,孤陋寡聞了不是?這位是尚書省的段簡啊!”


    “啥?段簡?”那人指了指旁邊的青草,麵色古怪道:“就是那個……來俊臣……崔耕……啊?”


    “嘿嘿,可不是咋的?這迴可有好戲看嘍!”


    ……


    崔耕再傻此時也明白過味兒來了,這位就是王美芳的前夫,被來俊臣用矯詔逼著休妻的尚書省都事段簡。


    仔細琢磨起來,這位也是個大大的倒黴蛋兒啊!不過,就算他還想把王美芳要迴去,偷摸兒跟自己說不就行了?為啥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嗎?


    崔耕以手相攙道:“段都事快快請起起,有什麽話咱們去著作局慢慢說。”


    段簡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道:“不!您要是不答應我,我就死也不起來!崔著作,您都有盧若蘭了,就把美芳還給我吧!沒有她,我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啊!”


    撲哧~~


    崔耕身後的宋根海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一天都活不下去?誰信啊!王小娘子都跟你和離兩年了,你這不是活得挺好的嗎?”


    “呃……反正就是那個意思。”段簡依舊抱著大腿道:“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今天非把美芳領迴家不可,”


    我靠!


    這不是耍無賴嗎?


    崔耕皺眉道:“美芳跟你迴家了,來俊臣再管你要人怎麽辦?你能護得住她?”


    段簡堅定地點頭道:“能,太能了。來少卿已經答應過我了,以後絕不打美芳的主意。”


    宋根海插話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傻呢?來俊臣的話能信,那母豬都能上樹了!”


    “嗯?怎麽說話呢?”


    話音剛落,有一個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赫然正是來俊臣!


    他衝著四下裏拱了拱手,道;“諸位,可能不少人對本官有看法,沒關係,現在我隻問大家一句話。自從來某人為官以來,可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


    人們仔細一琢磨,來俊臣說謊挺多,陷害忠良的事情在所多有。,但要問他有沒有食言之舉?那還真沒有。


    頓時,有人應道:“沒有!”


    “那就妥了。”來俊臣看向崔耕道:“崔著作,既然王小娘子的安危沒問題了,你們又沒成親,是不是就該讓段簡和王小娘子破鏡重圓呢?你若是堅決推拒,恐怕就對不住崔青天的名頭嘍。”


    “敢情是在這等著本官呢!”崔耕冷笑道:“就算本官把美芳還迴去又怎麽樣?對我難道是多麽嚴重的打擊?來少卿,你用這點小事兒來惡心本官,不覺得太過無聊嗎?”


    來俊臣輕哼一聲,道:“現在不是談本少卿,而是你崔二郎。莫要轉移話題了,現在就給人家段簡一句痛快話吧?這王美芳,你到底是還還是不還?”


    “不能還!”王美芳忽然現身。也不知哪個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給她通風報信了。


    來俊臣先是一愣,隨即一陣冷笑道:“王小娘子,天下能抗得住本官的人,還真是不多。當日之事,段都事也是被逼無奈。如今時機成熟,你卻不肯複婚,恐怕得算你的不是啊!難道五姓七望女,就是這個德行?”


    “哼,來俊臣你少拿話將我。”王美芳俏臉寒霜道:“就在三天前……”


    待人們聽完了王美芳的故事後,頓時恍然大悟,看向段簡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之色。


    有人甚至罵出聲來,道:“王小娘子做的對啊!像段簡這種軟骨頭,就不配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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