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洛陽,大唐的東都。


    如今的洛陽,大周的帝都。


    幾十年前,也就是顯慶二年(公元657年),李治下詔,置洛陽為東都。從那以後,大唐就有兩個國都,東為洛陽,西為長安,並稱為東西二京。


    二十多年後的光宅元年,武則天為皇太後,下詔改東都為神都。從那以後,洛陽的政治地位就開始逐漸超越長安。


    到了今年,也就是萬歲通天元年,洛陽已經成為了大周唯一的國都,武則天乃至朝廷文武百官都在這裏辦公。


    ……


    ……


    萬歲通天元年,八月十七,來俊臣和崔耕一行,進了洛陽城。


    他們從定鼎門而入,沿著官道一路向北,經過星津橋、天津橋和黃道橋,來到了皇城端門外。


    這是一個方圓數百丈的巨大廣場,廣場正中,一根銅柱高高~聳立。


    此柱高達十丈,柱身八麵,每麵五尺,上麵刻滿了為武則天歌功頌德的文字。柱頂上鑄有一個騰雲狀的承露盤,盤上有四個龍人站立,共捧一個徑約一丈的銅火珠。


    崔耕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周萬國頌德天樞”,或者簡稱為“天樞”。


    饒是他兩世為人,見到如此宏偉而壯麗的藝術品,都不得一陣陣出神,下意識地念出了兩句詩來:“仙盤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類叢雲起,珠疑大火懸。”


    “嘖嘖,崔長史還真是好興致,這個時候居然還做詩?真是不知死活啊!”


    來俊臣聽罷,不要陰陰地一笑,道:“前麵就是皇城,你就別賴在這輛特製的‘囚車’上了,趕緊給本官下來吧!”


    “哈哈,來少卿果然一肚子草包,不學無術之名,果然名副其實啊!這詩乃是當朝成均館祭酒李嶠大人所作,本官隻是吟誦一番而已。還作詩,做你妹的詩啊!”


    說著話,崔耕已經下了馬車。


    來俊臣又被當眾奚落嘲諷了,氣得生吞活咽崔耕的心都有了。


    崔耕問道:“現在咱們該去哪?”


    “大理寺!”郭恪道。


    “麗競門!”來俊臣道。


    二人同時說出,卻是截然相反。


    郭恪臉上一橫,喝道:“你來俊臣早就不是禦史中丞了,憑什麽帶我兄弟去麗競門?”


    “哈哈,原來伏遠侯也有孤陋寡聞的時候啊!”


    來俊臣終於扳迴一局,笑道:“陛下擢升本官為司農少卿的當日,她老人家親自下旨成立了一個新衙門,叫推事院。此衙門主要負責由聖上下旨審問的官員,這些官員一律關押在推事院中。”


    郭恪長期在外地任職,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就算是這樣,那也和麗競門沒關係吧?”


    來俊臣得意道:“那關係可大啦,麗競門原屬左肅政台,現屬推事院。換言之,麗競門的大牢,就是推事院大牢。麗競門的獄卒,就是推事院的獄卒!”


    媽了個蛋的!


    崔耕一聽秒懂,敢情這就是是一個班子兩塊牌子!


    郭恪緊皺眉頭,道:“沒聽說你來少卿還兼著推事院的職司啊?”


    來俊臣更得意了,道:“實不相瞞,推事院的院正,正是我麗競門的副門主萬國俊。不知伏遠侯聽說過此人沒有?”


    萬國俊?郭恪簡直是太聽說過了。


    此人乃是來俊臣的頭號爪牙,《羅織經》就是來俊臣、索元禮和萬國俊合力完成的。


    來俊臣乃賭徒之子不學無術,索元禮是個胡人也沒啥學問,這倆貨不過是能提供創意而已,真正主筆的還是萬國俊!


    當然了,真正讓萬國俊名揚天下的,不是《羅織經》,而是幾年前,即長壽二年的一場大案。當時有人誣告說嶺南流人有反意,武則天命萬國俊查辦此案。結果他到了廣州之後,連問都不問,直接讓流人們在河邊集合,全部斬首!


    心思狠毒至此,還頗有手段,自己的二郎兄弟落到這個活閻王的手裏,那還有個好嗎?而且這個活閻王還是個有文化的活閻王!


    郭恪急道:“不行,崔長史和麗競門有仇,他進了推事院,被萬國俊公報私仇怎麽辦?”


    來俊臣聳了聳肩,雙手一攤,道:“伏遠侯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啊,但有陛下的旨意在此,本官也沒有辦法。要不然……你去找陛下請個旨?不過就算你要找陛下請旨。但是在陛下的旨意下來之前,咱們也得必須按規矩來,不是?所以,就眼下,崔耕必須關押推事院!”


    定州天高皇帝遠,郭恪可以強行用武力帶走崔耕。但在洛陽帝都,武則天的眼皮底下,就不能這麽幹了。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崔耕,道:“好,本侯這就去見陛下請旨,你給我等著!你若敢動我兄弟一根毫毛,我活剮了你和萬國俊!”


    說罷,他衝崔耕說了一聲:“兄弟,莫怕,等哥哥!”


    他隨機趕緊翻身上馬,催馬入了端門,經天街,直奔應天門方向而來。


    來俊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冷笑道:“哼,今天你要是能見得到陛下,本官就跟你姓!”


    隨後,一揮手,道:“帶走,帶走!”


    ……


    ……


    崔耕被麗競門人押著進了端門,往西一拐,功夫不大,就進了推事院的牢房。


    本以為來俊臣會給自己安排一個潮濕陰暗的老鼠間,報複一下自己。


    但崔耕一進牢房,發現姓來的這孫子安排的這間牢房,還算不錯。


    這間牢房東邊罕見地開了個小窗戶,既保持通風,又能透過一點日光進來。牆壁上掛著的兩盞油燈,將房間內照的甚是明亮。角落裏鋪了一層厚厚的幹草,也算有個能休息的地方。


    半個時辰後。


    “崔耕,有人來看你了!”


    隨著獄卒一聲高喝,獄卒領進來一個嬌俏的少女。


    身著男裝薄施粉黛,純如出水芙蓉,雅似空穀幽蘭,不是盧若蘭又是何人?


    崔耕從幹草上豁然而起,驚喜道:“若蘭,你怎麽來了?來俊臣掌控的監牢,你竟然能進來,這幫王八蛋沒少為難你吧?”


    盧若蘭看了那牢頭一眼,對崔耕道:“二郎放心,我們五姓七望的名頭,還是有些用處的。”


    隨即,她又從袖兜中取出一錠金子來,交到那獄卒的手中,柔聲道:“還請王大哥行個方便,小女子有些體己話要和夫君談談。”


    那獄卒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拿著金子掂量了掂量,搖頭輕佻道:“盧小娘子,這點金子恐怕是不夠啊。”


    “王大雷,你別貪得無厭!”盧若蘭俏臉一沉,道:“別以為我不懂,來麗競門探監的行情價是一次十貫錢。這二兩金子,隻多不少了!”


    “嘿嘿,行情價?”


    王大雷捏著手裏的金裸子,輕笑一聲,“沒錯,二兩金子探監,絕對有富餘。但是,你們這次是生離死別啊!我給崔長史一個交代遺言的機會,二兩金子怎麽夠用?怎麽也得二十兩吧?”


    盧若蘭慌道:“生離死別?你什……什麽意思?”


    王大雷一邊將金子揣入懷中,一邊說道:“來少卿已經傳下話來了,他說崔長史對突厥忠心耿耿,擔心吃不住上堂受刑泄露突厥的秘密,說不準崔長史就會服毒自盡呢。恐怕,他活不過今晚啊!”


    這話明顯就是反著說,言下之意,來俊臣他們今晚就準備動手,然後製造一個崔耕為突厥盡忠,服毒自盡的假象!


    盧若蘭聽罷,再也淡定不能了,著急忙慌地將皓腕上的兩個玉鐲褪下來,央求著說道:“這兩個鐲子最少能值五百貫,看在它們的份兒上,能否拖延幾日?你要是嫌不夠的話,也好說,妾身再迴去籌錢。我們範陽盧氏,不差這點銀子!”


    “嗬嗬,這玉鐲倒是好成色啊!”王大雷劈手就把玉鐲奪了過來,然後說道:“但這跟銀子沒關係啊!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看在這個鐲子的份兒上,我可以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至於其他要求,對住了,盧家娘子,愛莫能助啊!”


    “你……”盧若蘭氣急。


    “不是銀子的事兒,那就是命的事兒了?”正在這時,突然牢房外有個清涼如鶯的聲音響起。


    緊跟著腳步聲聲,另一個獄卒帶著一對俏主婢走了過來。


    正是褚雲娘和她的丫鬟碧兒!


    她們和崔耕在洛陽城門口就分開了,說要投靠一個世交,想讓世交為崔耕的案子想想辦法。


    沒想到,主婢二人這麽快就趕過來了。


    王大雷看向那個領路的獄卒,問道:“李頭兒,這位小娘子是?”


    “這二位可不是一般人。”那個被稱為“李頭兒”的獄卒咽了咽口水,說道:“壁龍的名號,你聽過沒有?這位褚雲娘小娘子,和壁龍的關係不淺哪。河內王因為得罪了褚小娘子,都被壁龍削去了一圈頭發呢!”


    “真的假的?”王大雷將信將疑,這尼瑪怎麽還扯出了河內王這等勳貴來。


    “我有個親戚在河內王身邊當差,這事兒是他告訴我的,那還能做得了假?另外啊……”李頭兒壓低了聲音,在王大雷耳邊嘀咕道:“這是……引薦來的……你掂量掂量。”


    耳語完,李頭兒又高聲道:“那啥,我隻負責把人領進來,其他的事兒就不摻合了。先行告退了!”


    褚雲娘背後的人厲害,但來俊臣也不含糊啊,李頭兒可不想攙和裏麵,說完轉身就走。


    王大雷隻以為崔耕是個名氣稍大點的地方官呢,萬沒想到他還跟壁龍扯上了關係,頓時臉色無比難看。


    他幹笑一聲,道:“褚小娘子既然是來探監,那有什麽話盡管聊,在下就不打擾了。”


    “慢著!”褚雲娘輕抿朱唇,道:“你這麽著急走,是怕我給崔耕求情吧?放心,我不求情,隻是想告訴你兩件事。”


    “小娘子且說!”


    “第一件事,就是主人壁龍最喜忠臣孝子清官廉吏,對崔長史尤其欣賞。誰要是傷了崔長史半根汗毛,不用小女子我傳話,他就會取了那人的項上人頭。”


    這的確不是求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壁龍之名號,世人皆知,尤其是像王大雷這種坊間市井出身的人,更是對壁龍主人這等傳奇人物,還有江湖遊俠之事跡,如雷灌耳啊!


    王大雷隻覺得雙腿有點發軟,脖子後麵涼颼颼的,咽了口唾沫,又問道:“那小娘子要跟小的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南隱娘北壁龍,這句話你聽過沒有?說完了壁龍,咱們再說隱娘崔秀芳。她和崔長史是什麽關係,妾身不知道。隻知道她曾經傳下話來,誰傷了崔長史……”


    “南隱娘崔秀芳?怎麽跟她又扯上關係了?”王大雷自然知道這兩年江湖上風頭正勁的隱娘崔秀芳。


    褚雲娘道:“她曾在江湖上放出風,誰若敢動崔長史,她便滅了誰家滿門!”


    噗通!


    這迴輪到王大雷淡定不能了,他雙腿一軟癱倒於地,“北壁龍南隱娘,怎麽攀扯出這兩尊高人來了?來大人交代之時,可沒跟我說過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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