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真是一個適合春遊的好季節。


    一支龐大的隊伍緩緩向前,人人鮮衣怒馬,大多臉現喜色。


    唯有領頭的三位不然。


    頭一位就是咱們的崔大縣令,他小心翼翼地留心旁邊二人的話題,唯恐引火燒身。


    至於另外兩個人,當然就是曹月嬋和盧若蘭了。


    本來按她們的性子,別說是和其他女子一起伴崔耕春遊了,就算單獨陪崔某人春遊都要考慮再三。


    然而這次,誰也沒說個“不”字,而是便宜了崔某人的齊人之福。畢竟誰說不行,不就等於向各自眼中的“賤~人”認輸服軟了嗎?所以,最終誰都沒提反對意見,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不過這一路上,二女唇槍舌劍,不知鬥了多少迴嘴。


    這一路上,曹月嬋也弄明白了兩件事:其一,盧若蘭這小蹄子對二郎絕對是有企圖;其二,別看自己是清源縣大儒佟本善的關門女弟子,但要真論起舌辯功夫,拍馬也及不上盧若蘭這小蹄子。她不禁暗暗心疑,這盧若蘭到底是什麽來曆?她可不信對方就是簡簡單單的鄒家外甥女。


    正是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她也揚長避短,開始談論起各地的風土人情,畢竟這兩年來她為了聚豐隆開分號之事,走遍大江南北,見識廣博,在這點上盧若蘭也隻能甘拜下風。


    不過盧若蘭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又把話題引到當地的古今名人上,比曹月嬋知道的隻多不少。


    曹月嬋毫不退讓,開始講經商之道……


    盧若蘭毫不示弱,談論起官場忌諱……


    ……


    最後,二女都意識到這樣分不出勝負來,又拉崔耕助陣。


    曹月嬋說自己和二郎有口頭婚約和兩年之約,雖然不是夫妻,卻也算談婚論嫁了,理應幫自己說話。


    盧若蘭說,一個約定值錢,但倆約定……那就隻能讓人嗬嗬嗬了。自己和二郎不打不相識,也算朋友一場,可不能讓那個心懷叵測之人得了便宜。


    崔耕再傻,此時也明白過來盧若蘭對自己多少有點意思了。


    如此美人,知書達理溫柔大方,要不是身份有些不明不白的,簡直是最完美妻子人選,他豈能不動心?


    當然了,曹月嬋也不比她差,不但長得漂亮,還幫助自己處理聚豐隆銀號,事業上的有力臂膀,最重要的是她還是自己的初戀。除了時常對自己若即若離,忽冷忽熱之外,也堪稱完美!


    這可該幫哪一邊呢?


    最終,饒是崔耕再怎麽聰靈,對待這種女人之間的戰爭,也隻得使出太極雲手功夫,兩不得罪。


    但這兩個女人都是蘭心蕙質,豈能看不透他那點小心思?


    等到了目的地,她們終於開始攤牌了。


    此處,乃是一個名叫“桃花溪”的所在,周圍遍植桃樹。


    當此時節,桃花盛開,一陣微風飄過,落英繽紛,直入溪中。


    一朵朵桃花隨著溪水的流淌載沉載浮,浪漫旖麗,直似人間仙境。


    這地方當然是有主的,不過以崔大縣令的麵子,還是很容易就占了一段小溪,三麵圍起了布縵,唯留一麵欣賞風景。


    按說現在就該進入上巳節的正題了。


    在隋唐以前,這一日男男女女跳入溪中,洗盡汙穢,帶來一年的好運。


    當然了,青年男女若是看對眼了來了興致,找個地方“啪啪啪”,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不過到了現在,豪放唐風也開始日趨保守,人們不會真的脫衣服跳入溪中沐浴,而是將鞋襪脫下來,洗腳意思意思。


    接下來,上巳節該進行的活動就是“曲水流觴”,或者“曲水浮素卵”和“曲水浮絳棗”。


    曲水流觴,就是將木製的酒杯放入溪水中,待酒杯隨水流到了自己麵前,就飲酒一杯或賦詩一首。


    至於後兩者,則是把煮熟的雞蛋或者大紅棗,放到溪水中順流而下。下遊的人誰撿到吃了,就會被認為非常幸運。


    不過,到了這個環節的時候,出幺蛾子了。


    兩個大美女俏臉羞紅,誰也不肯先脫鞋襪。


    盧若蘭羞紅著臉,抿嘴一笑,道:“讓妾身脫鞋不難,隻要崔縣令肯作詩一首,送給妾身就行哩。”


    曹月嬋的興趣在經商上,對詩詞歌賦興趣不大。不過,既然盧若蘭這麽說了,她當然不甘示弱,道:“妾身也是同樣的條件,不過,你得先做詩送給我。”


    盧若蘭氣惱道:“曹月嬋,你講不講規矩?是我先說的,先來後到。”


    曹月嬋寸步不讓,意味深長道:“真論起先來後到這個規矩,盧娘子恐怕差的遠哩。”


    ……


    媽的,又掐起來了!


    眼看著二女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崔耕趕緊出言相勸。


    可很快就引火燒身了,二女非要他作詩一首不可,至於獻給誰他倒是可以自由斟酌。


    很顯然,先獻給誰都是在找死啊!


    崔耕被擠兌得焦頭爛額。


    為難之時,他靈機一動,突然指著遠方的一處宅院道:“在這裏,曾經發生過一段曲折離奇的姻緣故事哩,不知二位想不想聽?”


    “什麽故事?”果然,愛情故事都是女人心中的主旋律。


    “這個故事可不短,你倆可得有點耐心,不要我講著講著,你倆又掐起來。話說……”


    相傳幾十年前,有個叫崔護的名士,三月三在來此郊遊踏青,整好來到這所宅院前。


    當時他非常口渴,就叩門求飲,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娘子給他開了門。崔護雖然一見此女就心生愛慕,但他要參加朝廷科舉,怕談情說愛影響了用功,就把這份愛慕藏在心裏。


    第二年,他金榜題名故地重遊,卻發現院牆如故,門窗鎖閉。


    於是乎,崔護就在門上提詩一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提完詩,崔護便悵然而去。


    可沒想到,一個月後就有個老者找上門來,大罵崔護:“你這混賬王八蛋,可把我女兒害死了。”


    崔護不明就裏,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娘子對崔護也是一見鍾情,時常盼著與他再次相會。可巧了,那年三月三,小娘子走親戚去了,二人緣慳一麵。


    小娘子迴到家後,看了門上的那首提詩後,便相思成疾,險些香消玉殞。


    他爹見不是事兒,這才來找崔護算賬。


    那還有啥說得,最後崔護娶了那個漂亮的小娘子,和和美美的過了一輩子。


    二女聽完了,既為故事所感動,又深感那首詩寫的精彩絕倫,一時沉湎其中。


    至於擠兌崔耕做詩的事兒,當然也被二人忘到了九霄雲外。


    正在崔耕自以為得計,暗讚自己反應機敏之時,曹月嬋陡然迴過味兒來,疑道:“不對吧,這裏不就是桃花溪嗎?那崔護直接喝溪水不就行了,為何要去小娘子家裏討水喝?”


    “呃……興許是他故意搭訕。”崔耕趕緊給自己的故事打了一個補丁。


    盧若蘭也是搖頭質疑道:“還是不對,這首詩寫得如此之好,早應該眾人傳唱,怎麽妾身從未聽說過?”


    這下,可把崔耕問住了。


    因為這個故事並非發生在這裏,更非發生在之前,而是發生在之後,差不多百年之後的唐末時期。發生的地點也不叫桃花溪,而是在長安南郊,講得是詩人崔護進長安參加科考落第之後,在長安南郊偶遇一個美麗女子的故事。故,這首詩在曆史上大名鼎鼎,叫做《題都城南莊》。


    不過被問得啞口無言又能怎樣?


    那就不要臉的承認唄!


    隻見崔耕賊嘻嘻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好吧,本官承認,這個故事是我編出來的,不過這詩……可確確實實是我做的哩。怎麽樣?兩位小娘子該脫鞋了吧?”


    就這樣混過去了?


    二女被崔耕的無恥驚了個目瞪口呆,一時語噎。


    正在這時,崔耕突然發現遠處有喧嘩動靜,大唿一聲:“快看,有人來了!”


    這次可不是忽悠,但見遠方的大宅院內走出來一夥人。


    看得出來,這幫人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衝著崔耕這邊來的。


    為首一人是個老叟,滿臉皺紋堆累,白發蒼蒼,慈眉善目,拄著一個龍頭拐杖。


    帶著衙役巡弋的宋根海也發現了遠處的異樣,小跑過來,對崔耕拱手道:“大人,這老頭叫鄭則常,整片桃林都是他家的產業。卑職就是通過他,才替大人找了這麽一處好地方。”


    敢情是此地的主人來了,崔耕也沒有托大,待著老叟鄭則常走近,起身與他相見。


    寒暄了幾句之後,鄭老頭看了看曹月嬋和盧若蘭,暗讚一聲倆女的沉魚落雁之美,對崔耕恭維道:“恰逢上巳節,崔縣令能得如此佳人相伴,真是豔福不淺啊。”


    老頭的話,崔耕心裏聽著倒是挺美的。


    反倒是盧若蘭和曹月嬋,聽著豔福不淺四個多少帶點輕浮之意的字兒,雙雙俏臉微微不悅。


    鄭則常這麽大年紀了,自然能識人臉色,知道自己一時口誤,趕忙扯起閑篇來:“縣令大人應該是初次來這附近吧?好教縣令大人知曉,離此不遠處有個小隱寺,寺裏有一塊三生石,甚是靈驗哩。”


    “三生石?”曹、盧二女齊聲相問,看得出來,頗有興趣。


    “對,相傳隻要在這塊石頭上刻上男女雙方的名字,就可以緣定三生。”鄭老頭捋須笑道,“崔縣令難得來一趟,老朽建議大人可以帶上兩位小娘子,去小隱寺遊覽一番哩。”


    這種事情自然要征求一下女伴的意見,崔耕看著旁邊二女,問道:“你們意下如何,要不去轉轉?”


    不過畢竟是去看三生石,三生石所代表的含意,鄭老頭也說了,兩女竟一時扭捏了起來,誰也沒好意思先吱聲應下。


    崔耕見狀暗暗吐槽,妹的,你倆昨天在縣衙內宅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矜持啊,爭哥的歸屬權都差點打起來了,好麽?


    曹、盧二女沒有及時表個態,一時倒是冷場了下來。


    鄭老頭見狀,以為他們對三生石不感興趣,又道:“崔縣令和兩位小娘子沒去過小隱寺,可能不曉得。這寺中,除了三生石之外,還有一種鶴子草。此草春天開花,半刻時間後便會枯萎。據說,妙齡女子若能趁著花開之際服下,就能常葆青春。”


    “真…真的?”倆女這迴不再裝啞巴,而是齊唰唰地異口同聲地問道,雙眸發亮。


    崔耕卻是很煞風景地嗤之以鼻道:“你可拉倒吧,鶴子草要真有你說的那麽神奇,那早就遍地都是了,小隱寺的和尚們還能守得住這等人間仙草?”


    論忽悠吹牛,論神神叨叨,崔耕自覺敢認第二,應該沒人敢認第一吧?


    “縣令大人別不信啊,鶴子草是真的長在小隱寺中啊。不過說來也怪,”鄭老頭砸吧了下嘴,捋須皺眉道,“這鶴子草不知為何,隻在小隱寺附近方能生長,移植到其他地方,就是成活不了。而且整個小隱寺中,攏共不到十株,一旦有新的鶴子草長起來,勢必就會有老的鶴子草枯萎死去。”


    說得有板有眼,這時,崔耕不禁覺得鄭老頭好像真的不是在吹牛忽悠人了。


    他暗暗琢磨,難道是小隱寺周圍的土壤存在特殊情況,所以那個勞什子鶴子草才能種植存活?


    此時,曹月嬋已經被常葆青春四個字兒,勾起了心思,有些迫不及待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小隱寺看看吧。興許運氣好,真能遇到鶴子草開花呢。”


    盧若蘭也是連連點頭,表示要去小隱寺一睹究竟,這迴她倒是難得的與曹月嬋達成了一致意見。


    既然兩個美嬌娘有所求,左右又有時間閑著,崔耕便當頭同意了下來,當即下令,將東西們都歸置好前往小隱寺。


    在鄭老頭的引領下,一眾人等往小隱寺而去。


    走著走著,崔耕才發現鄭老頭口中所謂的“離此不遠”,真尼瑪坑!


    這哪裏是不遠啊,而是相當之遠好嗎?他們足足走了二十裏左右,才見到了小隱寺的山門。


    這小隱寺,小廟不大,看著也挺破舊殘敗,香客也不甚多。不由地,崔耕一行人大失所望,這看著不像是深山古刹的趕腳。


    崔耕看著鄭老禿的眼神都不對勁了,濃濃的疑色,不予言表。


    鄭老頭見狀,趕緊解釋道:“崔縣令有所不知,小隱寺的高僧們素來便喜清靜,且一直對三生石和鶴子草秘而不宣,不願招惹紅塵是非。要不是小老兒和寺中方丈甚是投契,至今還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小寺廟中,竟藏有此等寶貝呢。”


    “嗬嗬,是嗎?”崔耕還是一臉不信。


    正在眾人持疑之機,山門內忽地有十幾個和尚迎了出來,領頭兩名僧人,齊齊地雙手合十,同聲宣道:“阿彌陀佛,不知是哪位貴客造訪我們小隱寺?”


    為首的兩個和尚,一個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另外一中等身材,白淨麵皮一身儒雅之氣。


    既然寺廟的主人都被驚動出來了,崔耕自然不想就此折返,隨即帶著眾人上前見禮。


    一番介紹之下,才知道身形高大的和尚,法號業玄,是此廟的方丈。


    至於那個白淨麵皮的和尚,法號業空,乃是他的師弟。


    通過鄭老叟的口中,業玄方丈也知道了崔大縣令的身份,不過貌似大和尚似乎對崔縣令的到訪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更沒有恭維的態度,僅僅是保持著禮節性的熱情而已。


    隨後,在業玄方丈的引領下,眾人來到了大雄寶殿。


    大殿中間供奉的如來佛祖,兩側則是藥師琉璃光佛和阿彌陀佛。三者合稱“三寶佛”或者“三世佛”。


    進廟燒香,進寺拜佛,這個道理崔耕還是懂得。他要了幾炷香,給佛祖供上,並跪拜如儀。


    一番虔誠過後,剛要起身,但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在大殿的角落裏,還有一尊小小的人像。


    這人像雖然比三寶佛小的多,卻也擦得幹幹淨淨,前麵還擺了貢品和三支香,可見每天都有人打理。


    令他詫異的是,這人像並非是寺中廟內常見的佛像,而是一尊峨冠大袖的世俗老者像。


    這就奇了怪了!


    道觀供三清,寺中拜諸佛。


    這小隱寺乃佛門寺廟,怎麽還立著一尊世俗老者的像?


    他不禁好奇問道:“業玄方丈,敢問貴寺大殿內供奉的這尊老者,乃何許人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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