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崔耕反應過來,安平王武攸緒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道:“在哪呢?在哪呢?”


    周興伸手一指,道:“王爺,您看!”


    “啊?”


    盡管早有預料,但事實擺在眼前,武攸緒還是不由得驚唿出聲!


    但見那楊氏的骷髏上,不知從什麽時侯開始,出現了一片微微發紅的區域,而且這個區域的顏色,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加深。


    骨頭上的那個位置,正由淺紅漸漸變深,莫非楊氏致死的原因是因為遭受鈍器所傷?


    這人都死了一年多,都化成一堆枯骨了,還能找得出死因,嘖嘖,果然是仙家手段啊!


    當即,他對冤鬼托夢,揚州大旱之事,再無懷疑!


    而宋理明則是麵色慘白,他自己心裏清楚,顏色發紅的這個地方,正是自己拿木棍打楊氏的地方。


    看來姓崔的果然是有備而來!


    難道我宋理明真的要給這醜婆娘償命?


    不!


    我不甘心!


    我不想死!


    在真相即將浮出水麵之機,宋理明心思電轉,突然高聲道:“安平王,小人有話要說。”


    武攸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說?”


    “這姓……這崔縣令蒸骨驗屍的法子,聞所未聞。誰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若是光憑這點證據定小的的罪,小的不服!”


    這話雖是宋理明的爭辯之言,但確實也有些道理。畢竟人命關天,必須慎之又慎。


    而且表麵上看起來這番驗骨合乎邏輯,但仔細一想,骨頭經過這麽一折騰出現紅暈,就說明此人是被毆打致死,的確過於武斷。畢竟蒸骨驗屍之法乃頭一次麵世。


    武攸緒看向崔耕道:“崔縣令,你怎麽說?”


    “我?”


    崔耕還是那麽老神在在,不慌不忙說道:“此法雖是楊氏冤魂托夢所傳,但並非單單隻能用在她一人身上。普天之下,所有屍骨盡皆可以依此法檢驗。隻要死者生前是被人用鈍器所傷,通過蒸骨驗屍之法,傷骨位置便會有血暈存在。”


    這時,武攸緒身後有一名官員問道:“崔縣令,如果死者屬於正常死亡,生前並未與人有過爭鬥,也未受過鈍器所傷,那經蒸骨驗屍之後是否還會出現血暈?”


    崔耕搖頭道:“不會!”


    官員又問:“那如果是在搬運屍體的過程中,不小心出現磕碰拖拽……”


    “也不會!”


    崔耕斷然解釋道:“人死後,體內血液便會凝固,到時別說拖拽碰撞屍體,就是你用棍棒再敲幾下,蒸骨之時也不會出現血暈的。”


    “啊?當真?”


    武攸緒頗有見識,撫掌激動道:“照崔縣令的意思,這蒸骨驗屍的法子今後可為刑名所用,通行天下?”


    崔耕點頭道:“能!”


    “太好了!不過本王很是好奇,到底是什麽原因,蒸骨之下白骨會出現血暈,能否把其中的關竅告知本王?”


    原因,崔耕倒是知道,但無法啟口啊。


    這個蒸骨驗屍之法是在幾百年後的宋朝,被仵作們無意間發現的。隻是到了宋朝,仵作們也不知其中的科學道理,隻當是驗屍刑名的鑒證之法。


    死者在死前,骨頭上本來就浸潤了血跡,隻是微不可見罷了。因為紅油傘的緣故,大部分可見光被遮蔽,經過大量紅外線照射,原來不明顯的血跡就會顯形。


    但是,這番科學道理,不知道該如何對武攸緒解釋,他才能理解清楚了。再說了,紅外線這種超時代的科學專業名詞,崔耕壓根兒就沒法解釋。


    他唯有苦笑一番,敷衍道:“下官隻是個凡夫俗子,怎識仙家的高妙手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罷了。倒是王爺您仙緣深厚,仔細研究,說不定真能發現其中的妙處。”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武攸緒點頭,道:“好好好,本王說不得也要好好研究它一番!”


    宋理明見他們說說笑笑,仿佛已經判定了自己死罪似的,不由急道:“王爺切不可聽崔縣令的一麵之詞啊,他說此法可通行天下就可以通行天下了?這蒸骨驗屍之法聞所未聞,亦無前人做過,當不得真,該無法讓人信服啊!”


    “蠢貨!”


    一臉鬼樣子的周興冷然一笑,陰仄仄道:“我家大人這個法子是不是有效,找上兩頭牲口試試不就清楚了嗎?一頭牲口用亂棍打死;另一頭先用刀致死,第二天在牲口屍首上亂棍一通。再將牲口銷筋去肉剩下骨頭架子之後,蒸骨驗屍一番,屆時一看便知。”


    “行!就這麽辦!”宋理明迫不及待地答應道:“就請崔縣令依法炮製一迴,再定卑職的罪吧,不然宋某不服!”


    宋理明這麽要求,除了是不甘心不信服之外,也是有自己的小私心的。


    因為依照唐律,丈夫毆殺妻子這種案子,即便判下有罪當斬,也不是立即執行的,而是要行文刑部,再秋後問斬。


    隻要把這個秋天拖過去,宋理明就能多活一年。


    一年之內變數何其之多?


    別說一年,哪怕是幾天之後,誰知道崔耕在哪?有孟神爽的照拂,運作一番,他身為麗競門的人,說不定還能死中求活,保下自己的一條狗命來。


    ……


    崔耕當然也猜出了他那點小心思,但真被宋理明如了願,自己豈能甘心?


    他當即冷笑道:“拖延時間另想活命的對策?嗬嗬,想得倒美!取你狗命,別說三個月了,三天本縣都等不了!”


    隨即,他衝著百姓們高聲道:“諸位揚州父老,宋理明謀殺發妻,罪孽之重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故上天以幹旱大災示警。這宋理明一日不除,揚州就一日不下雨!大夥說,咱們能等多久?”


    “殺了他!殺了他!”頓時群情激奮!


    現場喊殺之聲,震耳發聵,崔耕拱手向武攸緒道:“楊氏蒙冤,沉冤得雪,上天責罰,民怨極沸,還請王爺主持公道,定了宋理明的死罪!”


    武攸旭有些遲疑,道:“話雖如此,不過,這樣是不是倉促了一點?若是……”


    崔耕趁機刷了波聲望,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道:“若是錯殺了宋理明,本官願意與他抵償兌命!”


    望著崔耕那堅定的眸子,武攸緒不由得一陣失神。


    在他安平王看來,崔耕身為江都縣令,即便真和宋理明有血海深仇,也不必用這種手段除去此人。


    因為宋理明不過江都縣衙小小捕頭,在崔耕的麾下,要想取他性命,隨便找個辦事不力的由頭,就能重打宋理明幾十大板,畢竟這是縣令的權力嘛。


    而且打幾十大板,崔耕完全可以挑個心腹的手下行刑,將其打死也可以稱之一時手滑,純屬意外。到時候上下打點一番,這事兒就算過去了。這在官場中,武攸緒見怪不怪了。


    崔耕又何須擺出今日這種陣勢,費上這麽大的周折,來取宋理明的性命呢?


    如此看來,崔耕對宋理明並不存在私怨。完全是為了緩解揚州旱情,是為了黎民百姓啊,絕無摻雜半點私心。


    罷了!罷了!


    大周難得有此好官,本王豈能不幫上一把?


    想到這裏,武攸緒慨然道:“崔縣令,我答應你了!來人,把宋理明抓起來,不用崔縣令,就由本王主審此案。諸位,宋理明謀殺發妻,人神共憤。殺人償命罪有應得,本王保證他活不過這個秋天!”


    轟隆隆~~


    倏地,遠方的天際,陡然傳來了一陣雷鳴!


    我擦!


    這是什麽節奏?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轟雷聲給驚到了,揚州已經好久好久沒打過雷了。


    “莫不是楊氏沉冤昭雪,老天爺不忍再繼續責罰我們揚州百姓,所以要下雨了?”


    經過一場冤鬼托夢的案子,百姓們越發迷信起來,在私底下紛紛騷動議論起來!


    就連武攸緒都有些吃味,暗想,難道是本王的道行又有精進,隨口發誓,都引來天雷作證?


    霎時間,狂風乍起,烏雲四襲!


    啪噠噠~~


    豆大的雨點直落而下,砸的人臉頰生疼。


    然而,沒人在乎!


    大半年沒下過雨的揚州終於下雨了,這場旱災終於過去了!


    還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嗎?


    整個平鬆岡將近兩萬人啊,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想到,安平王爺剛說了要處置宋理明,馬上就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天將甘霖!


    這豈不正是說明,崔縣令之前所言,沒有半點虛假?


    一時之間,百姓推金山倒玉柱般山唿起來……


    “崔青天!崔青天!”


    “安平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苦等甘霖終於來,這場旱災讓揚州百姓受太多苦了。


    此情此景下,生性寡淡就愛鑽研道學修仙的武攸緒,也受百姓的感染,高興道:“揚州旱情能解,崔縣令功德造化啊。本王高興!今日方圓十丈之內的在場百姓,皆賜酒一壇。與本王同樂!”


    十丈之內的百姓賜酒一壇,那也好幾百壇了。


    他可不敢說今日所有在場的百姓都賜酒一壇,好家夥,兩萬壇酒,你可拿不出來。


    在一片欣喜的氣氛中,崔耕倒是比較淡定。


    他自編自導冤鬼托夢,自然知道是怎麽迴事兒。


    他更是知道這場來得及時的大雨,與他也沒關係。


    因為這場雨本就該下,之前當周興打起紅油傘傳來一陣涼風時,他早就注意到這應該就是大雨來臨的征兆。


    不過這雨一來,暗合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之理,這宋理明的死,算是板上釘釘了。


    倒也算及時雨,看來之前在城中答應百姓,七日後求雨那個扮神棍的事兒,也可以省了。


    正在崔耕胡思亂想之際,有一隻小手輕輕拉住了他。


    崔耕扭頭一看,正是女扮男裝,侍立一旁的崔秀芳。


    受著台下百姓歡唿慶賀的感染,此時佳人看向崔耕的目光中,無不充滿仰慕之色,柔聲道:“崔縣令,你為民請命,是個好官!”


    好吧,收到一張好人卡!


    “隻是好人而已嗎?”


    崔耕笑了笑,老毛病又犯了,又想張嘴調戲崔秀芳了。


    “駕~~讓開,讓開~莫要擋道!”


    忽然,不遠方傳來了一陣馬褂鑾鈴聲響。


    有個公鴨嗓子般的聲音,由遠及近,“江都縣令在哪裏?江都縣令在哪裏?有旨意到,快來皆旨啊!”


    長安來的聖旨?


    崔耕身邊的那些手下和縣衙佐吏們紛紛變色,暗忖,莫不是之前孟神爽上報到朝廷的崔耕私犯禁屠令之事,朝廷有了公論,下旨降罪崔縣令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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