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忽聞犬吠之聲!


    武三忠的話音剛落,就有一隻大黑狗從不遠處的巷子裏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吧唧”一聲咬到了那乞丐的大腿上。


    那乞丐吃痛跌倒在地,呲牙咧嘴地慘嚎不止,不迭叫喚道:“哎呦呦,哎呦呦,可疼死我啦。”


    眾軍士這才一擁而上,先是七手八腳亂棍之下將那隻大黑狗打死,再把乞丐捆了起來。


    危機解除!


    武三忠唿的一聲,鬆了口氣,指著梁波和那些士兵,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道:“朝廷養你們,簡直不如養一條狗!瞅瞅,你們瞅瞅,今天要不是這條黑狗,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若是傷了侯禦史,你們吃罪得起嗎?”


    其實武三忠有點誇張了,梁波雖然人品很次,但在廣州城這一畝三分地上,辦事能力還是很有的。


    由於事發突然,乞丐僥幸衝過了第一層警戒線,但要說他能孤身一人成功刺殺侯思止,那就純屬扯淡了。


    梁波和在場陪坐的那幫廣州官員都知道安撫使大人的狗脾氣,自然不敢辯解。


    唯有崔耕翻了翻白眼,沒好氣道:“武安撫使,你哪隻眼睛看見刺客啦?很顯然,一直是這條大黑狗在追著那個乞丐,他慌不擇路才衝撞了侯禦史的儀仗,根本就沒什麽刺客。別一驚一乍的,搞得廣州城好像治安很爛似的!如果隨便個人都能在廣州城行刺侯禦史,你這安撫使是吃幹飯的?”


    “你……”


    武三忠沒想到自己表個忠心,居然被崔二郎抓了個由頭,倒打了一耙不說,還當著侯思止的麵,被指治下無能,羞辱了一番。


    他臉色微微一紅,惱羞成怒道:“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假扮乞丐的刺客?來人,把他送到我的安撫使衙門,本官定要把此案審個水落石出!”


    崔耕歪著腦袋,譏諷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今天是怎麽迴事兒,不就一個街邊討個生計的乞丐嘛,武安撫使卻張口閉口地要送衙門,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佩服,佩服!真同情廣州城的百姓,這日子過得簡直是水深火熱啊!”


    好吧,武三忠又被羞辱了!


    “哼,你懂什麽。”武三忠趁機又拍起侯思止的馬屁,道:“侯禦史乃是朝廷棟梁,一舉一動都關係到萬千百姓的福祉。他的安危,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孰料,這個馬屁再一次地拍到了馬腿上。


    侯思止狠狠地瞪了武三忠一眼,道:“什麽朝廷棟梁?什麽萬千百姓的福祉?少特麽的拿本禦史說事兒!”


    然後,又來到那乞丐的麵前,和顏悅色地道:“乞索兒,你叫啥名兒?”


    那乞丐畏畏縮縮地迴道:“小……小的叫周鬼。”


    “周鬼?唉,瞧這倒黴名字。”


    “哪裏人氏?”


    “小人自從記事起就跟著一個老丐四處行乞,委實不知道原籍所在。”


    侯思止歎了口氣,又問道:“你這臉是怎麽迴事兒?”


    “讓壞人拿熱油燙的。”


    “耳朵呢?”


    “被狗咬的。”


    “嘖嘖嘖~~”侯思止連連砸吧了幾下嘴,歎道:“真是夠可憐的,得了,遇到本官就算你時來運轉了。來人!”


    “在!”


    “把周鬼放了,再拿兩貫錢給他,任何人都不準為難。”


    “是!”


    他身後的親衛答應一聲,依命行事。


    崔耕趁機道:“侯禦史對一個乞丐都如此上心,真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啊。不過……”


    “嗯?怎樣?”


    “常言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兩吊錢,他花完了怎麽辦?”


    侯思止心說本官就是求個好名聲,又不是周鬼他爹,哪管他錢花完了怎麽辦?


    他微微皺眉,不悅道:“那依崔禦史之見呢?”


    崔耕笑道:“依下官之見,應該讓這周鬼有一技之長,足以自立為好。當然了,侯禦史整天要操心國家大事,無暇為這等小事分心。不如就把這事兒交給下官去辦。”


    侯思止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崔二郎也想拍自己的馬屁,不過這拍馬屁的水平嘛,比武三忠略高啊!


    在他看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如今大周物阜民豐,這周鬼有手有腳動作敏捷,卻淪為乞丐,肯定是賴泥糊不上牆去。


    這種人,你就是給他學習一計之長的機會,他也不會好好學啊!


    崔耕說得授人以漁不過是拍自己馬屁的幌子,無非是替自己把這個乞丐養起來。


    到時候傳揚出去,就是一個乞丐衝撞了自己的車駕,結果自己大人有大量,非但沒有降罪,反而讓他擺脫了乞丐的身份,衣食無憂。


    既不用花自己的銀子,又不得個好名聲,又何樂而不為呢?


    想到這裏,侯思止點頭道:“唔,還是崔禦史想得周到,有心了。”


    這個周鬼當然就是周興,如今得了侯思止這一句話,今後他就有個正當的身份留在崔耕的身邊了。


    當初他給崔耕說的瞞天過海之計,就是自己先不跟著崔耕,而是在漳州某個地方隱居。


    然後,自己再在某個萬眾矚目對場合,正當光明地與崔耕相遇,並留在崔耕的身邊。


    侯思止來廣州查案,周興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這個衝撞罷黜使車架的案子,便是他一手策劃。


    大唐是個等級森嚴的社會,簡單地社會地位劃分就是士農工商奴。侯思止先做賣餅的小販,又做了高元禮的家奴,可以說幾乎已經墮落到了社會最底層。


    但是,還有兩樣職業比侯思止的社會地位更低,那是是乞丐和妓~女。


    侯思止出身貧寒,驟然得登高位,心理扭曲,對以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非常狠毒,一言不合就要想辦法讓人家抄家滅族。


    不過,他對原來就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心態就非常平和了。甚至為了討個好名聲,還常常周濟乞丐。


    當然了,這隻是侯思止自我感覺良好,實際上並沒什麽卵用。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會為一個酷吏揚名。


    所以,盡管侯思止做了很多所謂的“好事兒”,但也隻有周興等少數同行酷吏,才知道他這點小心思。


    武三忠當然是不明就裏,所以再次馬屁拍在馬蹄上,被崔二郎鑽了空子撿了便宜。


    周興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製定計劃,並得償所願。


    小小插曲很快便告一段落,眾人各自離去。


    崔耕迴到臨時安排的肅政使衙門後,迫不及待地摒去左右,隻把周興留下。


    他把今天在接風洗塵宴上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讓周興分析一下,侯思止為何非要來到嶺南,與自己過不去。


    周興聽後,微微點頭,道:“崔禦史多慮了,其實臨來之前,小人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分析地差不多了。您這麽一說,我越發肯定,侯思止絕不是衝著您來的。”


    “那他是為誰來的?莫非是武三忠?”


    “也不是,確切地說,是為了他自己……”


    在周興的分析裏,侯思止此人雖然不學無術,但是天性狡黠,政~治嗅覺靈敏。


    隨著周興、丘神、索元禮等幾個酷吏大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其實暗裏,侯思止也已經嚇麻了爪子。


    於是乎,他就有了出京避避風頭的想法,這才向武承嗣求來了這個嶺南道罷黜使的職司。


    實際上,他對崔耕和武三忠的案子完全不感興趣,也根本沒心思想去查。


    等什麽時候感覺這股風頭過去了,他才會隨隨便便把這個案子結了,迴京複命。


    現在侯思止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在嶺南的這段日子裏,不顯山不露水,朝中大佬誰都不注意到自己。


    正是因為如此,他對武三忠讓他去泉州的計劃完全不感興趣到時候忍不住貪念,真和那些海商鬥了起來怎麽辦?這不是把小辮子送到別人手裏,被人往長安那麽一告,可就是一道催命符了。


    至於他將崔耕、陳元光乃至賈仁義都調來廣州城,應該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崔耕聽完了可傻眼了,因為在“荒唐大夢”中他知道,這股瓦解打擊酷吏集團的風頭不僅不會過,還會越吹越勁。


    直到七年後來俊臣被殺,整個酷吏集團才會被一掃而空,至完結。


    要這樣的話,侯思止那鱉孫在嶺南道呆上七年,自己難道也要被束縛在廣州城七年之久?


    他趕緊向周興問計,有沒有辦法快點脫困。


    周興搖頭苦笑道:“崔禦史,您太看得起我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小人對廣州城兩眼一抹黑,能有什麽破局之計給您?不過……”


    崔耕急道:“不過怎樣?”


    “萬變不離其宗,破局的方向無非是三個:其一,找到賈仁義勾結僚人的罪證,讓侯思止不得不結案。其二,抓到侯思止的把柄,咱們想讓他怎麽結案就怎麽結案。其三,找到足以讓武三忠身敗名裂的證據,這個案子也就用結了。”


    這番建議倒是高屋建瓴,直指核心,周興看得很透。


    不過……


    崔耕凝神細思,在漳州找不到賈仁義勾結僚人的證據,在廣州就更別指望了。侯思止雖然不是啥好人,但既然沒招惹自己,也沒必要多樹強敵。


    看來隻有走第三個破局方向了打武三忠的主意了。


    但是馮樸和張林兩家的效率委實太低了,直到現在,都沒什麽有用的消息傳來。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周興又輕咳一聲,低聲道:“另外,小人再提醒您一件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攻,而是防。您在廣州毫無根基,武三忠可是廣州的地頭蛇,他得先防著他對您下手。”


    崔耕被一言點醒,點頭道:“說得對,他可是廣州城的地頭蛇,必須先仿著他些……唔?地頭蛇?”


    話說到這,崔耕腦中好像靈光一閃,貌似抓到了些極為重要的信息,自顧喃喃道:“他真是地頭蛇嗎?本官貌似在廣州也並非毫無根基啊……有個人,恐怕比他武三忠更有資格稱為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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