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幽求這次來迎接崔耕的隊伍真不小,有縣裏的文武官員,有三班衙役,還有一些征調來的民壯。


    之所以這樣做,除了對崔耕表示熱烈歡迎之外,主要還是做好安保工作。


    禦史幹的可是專門得罪的人活兒,若是某些人怕自己的事情敗露鋌而走險,崔耕真在武榮地界兒出了什麽岔子,劉幽求這個武榮縣令也就當到頭了。


    所以,外麵看熱鬧的閑雜人等,絕對靠近不了崔耕十丈之地。


    耳聽著有人吵吵嚷嚷,劉幽求的臉頓時沉下來了,厲喝道:“何人在外喧嘩?”


    原武榮縣尉賀旭已死,新調來的縣尉叫嚴武,三十多歲,武舉出身,是個在泉州府沒什麽根基的新丁,被劉幽求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行事謹小慎微。


    剛接任縣尉一職,頭一次辦大差就出了漏子,嚴武額頭上冷汗之淌,趕緊微微一躬身,道:“卑職這就去看看。”


    崔耕卻聽著那吵嚷之聲有點耳熟,往人群外仔細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簾,不由詫異道:“別動粗,這人本禦史認識。咦?那不是聚豐隆老曹嗎?快放他進來!”


    既然是崔禦史的熟人就沒問題了,嚴武緊跑幾步上前,命民壯們閃開一條道路。


    曹天焦這迴可抖起來了,高昂著脖子撇著嘴,訓斥那些民壯道:“敢攔我曹天焦,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知道我是誰嗎?曹月嬋他爹,崔禦史的老丈人!我女婿一句話,就能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哼!”


    嚴武這個新縣尉初來乍到,當然不知崔家和曹家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聽這老商賈自稱崔禦史的嶽父,那還得了?趕緊笑臉相迎,語氣既謙卑又親熱地將他迎了進來。


    曹天焦雖然在清源也算個人物,但何曾受到過縣尉大人如此禮遇?頓時高興的北都找不著了。


    他衝著後麵指了指,得寸進尺道:“在下還帶了幾個夥計來迎接我那好女婿,讓他們也進來沒問題吧?”


    既然是禦史大人的嶽父,有問題也得沒問題啊,嚴武毫不猶疑地點頭允了。


    事實上,這可不是幾個夥計,而是幾十個夥計。


    他們進來之後,曹天焦也不著急去見崔耕和劉幽求,而是高聲道:“夥計們,開始!”


    “是!”


    為了今天這場大戲,老曹足足操練了這些夥計七八天。


    曹天焦一聽命令,他們就兩兩一對,熟練地舉起了十來個橫幅。


    這些橫幅都是上好的紅綢製成,長達三丈,寬也有六尺,每條橫幅上寫了一行燙金的大字,各個橫幅的標語各不相同。


    還有一些空手的,則拿出了藏在懷中的小鑼!


    咣~~


    鑼聲一響,夥計們把橫幅上的內容齊聲喊出來,道:“崔曹聯姻,天作之合。”


    咣~~


    “十年之前姻緣定,馬上就要結鴛盟!”


    咣~~


    “曹家女婿崔二郎,身為禦史顯榮光!”


    咣~~


    “聚豐隆乃是禦史開,要想存錢趕緊來!”


    咣~~


    “聚豐隆實為夫妻店,店東崔二郎,老板娘是曹月嬋!”


    ……


    十餘個橫幅雖然內容不同,但都扣了一個意思崔耕是曹家的乘龍快婿!


    夥計們把這些橫幅連喊三遍,才把那些道具收起來。


    曹天焦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帶著夥計們,來見崔耕和劉幽求,


    別管是真的假的吧,既然崔耕沒有嚴詞訓斥,劉幽求也很給老曹同誌麵子,堅持不肯受他的禮,左一句“曹老”又是一句“曹翁”,可把曹天焦這老東西美得就差飛起來了。


    曹天焦高興的臉泛紅光,眉飛色舞,一時間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和劉幽求這個堂堂縣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顯然得意忘形了。


    崔耕實在看不下去了,趕緊把老曹拉到一邊兒,低聲數落道:“老曹,今天你做的可有些過分了啊,太沒溜兒了……”


    可不待崔耕講完,曹天焦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大聲嚷道:“這話怎麽說的?你和我丫頭的婚事,是我和你爹親口定下來的,這還能有假?莫不是你富貴了便想悔婚?好你個崔二郎啊,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這都哪跟哪啊?”崔耕簡直哭笑不得,道:“那口頭婚約就是個玩笑。再說了,咱們倆都心裏清楚,對這樁婚事,你家月嬋根本就不樂意。”


    “怎麽不樂意?賢婿啊,你怎麽這麽不解風情呢?那是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這幾天,她一直念叨著想你哩。”


    頓了頓,老曹眯著眼睛笑了笑,道:“你什麽時候有空,一定要去聚豐隆坐坐。咱們商量商量,挑個良辰吉日把這婚事辦了。你和月嬋都年紀不小了,也好早日傳宗……”


    “打住!打住!”崔耕雙手高舉,趕緊打斷道:“老曹,你可別瞎搗鼓了,多顧忌點你家閨女的名聲吧!你家月嬋打一開始看不上我,更不同意這樁婚事,你今天這番鬧騰,她今後還怎麽嫁人?”


    “嫁人?她要嫁給誰?”曹天焦咽了口唾沫,緊握雙拳忿忿道:“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嬋的婚事,當然是我做主!她生是你們崔家的人,死是你們崔家的鬼!”


    老曹頭今天是要瘋啊!這架勢絕對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越說越極端,貌似非要今天把婚事辦了才肯罷手似的。


    倒不是說崔耕不喜歡曹月嬋,但也隻是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地步,還沒到逼著人家姑娘就範的地步。


    想他崔二郎年紀輕輕,已貴為嶺南一道的肅政使,也算薄有家資,也算長相周正,這明顯就是潛力股好不好?還沒慘到討不上一房媳婦的地步啊!相反,真要娶親聯個姻,莫說這清源縣,便是整個泉州府地界兒,上趕著的大戶人家多了去!


    強扭的瓜不一定苦,但一定是不甜的。


    現在光天化日城門外,眾目睽睽之下,崔耕也知道影響不太好,架不住老曹的胡攪蠻纏和一根筋,隻得模棱兩可地先安撫住老曹,道:“得了得了,哪天我有空,自會去聚豐隆轉轉,看看咱自家的買賣。你看我現在還有事兒,要不你先撤?”


    曹天焦這才滿意,又略微說了幾句場麵話,就知情識趣兒地帶著夥計們離去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劉幽求手撚墨髯,意味深長地道:“有意思啊,崔肅政使啊,你這位未來嶽丈頗有趣呐!”


    “什麽未來嶽丈?根本不挨著,好嗎?”


    崔耕望著曹天焦遠去跳脫的身影,沒好氣道:“我看他是瘋了,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滿世界嚷嚷。光顧著自己顯擺了,他家閨女還沒出閣呢,以後怎麽做人?”


    “在下倒是不敢苟同崔大人的看法。”


    劉幽求微微搖頭,道:“依本官看,他恰恰就是出於對自家閨女的考慮,才有今天這孟浪的舉動。”


    崔耕愕然,道:“此言怎講?”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今天這般一鬧,就是想坐實曹崔兩家的婚事,封住那些個悠悠眾口,也好打消那些對你們崔家起了心思之人的覬覦啊!”劉幽求道。


    崔耕經他這麽一提醒,想想也對,崔家開著酒坊和錢莊,自己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七品禦史,堪稱前途無量。的確,偌大一個武榮縣,崔家如今當得上第一望族了。


    一旦自己迴了家,前來家中說媒提親的人恐怕得踢破了門檻子。


    但經過今天老曹這麽一鬧,恐怕大部分得打了退堂鼓,曹家的競爭對手就能驟減不少。


    嘿,合著老曹今天是故意來宣示主權來了?


    一不小心,自己竟成了香餑餑!


    崔耕嘴角微微翹起,可樂道:“奶奶的,經你一說還真是這麽一迴事兒啊。沒想到老曹幹別的事不成,在這種事上還是挺雞賊的!”


    “呃……”


    劉幽求欲言又止,拉著崔耕往遠處走了幾步,避開陶文元、嚴武等人,才壓低了聲音道:“崔長史到底對那曹小娘子是怎麽看的?要是真的非此女不娶,那沒什麽說的,過幾天娶進門就是了。若是沒那麽喜歡……”


    崔耕問:“怎麽樣?”


    劉幽求沉吟了一下,猶豫道:“這話有點交淺言深了,畢竟是崔大人的家事!”


    崔耕笑道:“你我熟稔不是一天兩日了,劉縣令但講無妨!”


    劉幽求嗯了一聲,道:“若是你不喜那曹家小娘子的話,你就跟曹家說明白,以後不準再提此事,否則就治他們一個冒認官親之罪!說實在話,以崔禦史現在的身份,一個商人之女著實配不上你。另外,這事得趕緊辦,崔禦史年紀不小,若不成親,恐怕會引來不少官場上的流言蜚語。”


    咦,劉幽求說到點子上了,提醒得對啊!


    崔耕瞬間明白,這些流言蜚語,不是指他愛男風什麽的,而是……不孝。


    你不娶妻怎麽能生子呢?依這年頭的醫療條件,來一場大病,就是青壯年都很可能挺不住一命嗚唿。


    到時候老崔家不就絕後了嗎?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真被人抓住這個彈劾上一本,再加上諸武在一旁推波助瀾,還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另外,自己還有個頗為要命的缺點,家裏除了自己一個男丁外,就是兩個寡~婦,一個後娘,一個嫂嫂。


    這就太容易做文章了。


    若有人問,崔二郎為何不成親呢?萬一有人使壞,說人家家裏有人,不著急唄。他二娘徐娘半老,嫂嫂正當青春年華,著急娶什麽媳婦啊,那多不方便。


    一旦這些流言被武三忠這種垃圾鑽了空子,說不定就會釀成大禍了!


    在那場荒唐大夢中,什麽歐陽修與兒媳和外甥女有染,朱熹扒灰,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誰看見了?


    但是,隻要這個謠言一出,當事人就辯無可辯。就算最後“查無實據”,當事人的名聲也臭不聞,丟官罷職都是輕的。


    而且禦史這種位置,千不怕萬不怕,就怕流言詆毀,名譽掃地。


    一個名聲狼藉之輩,又有何資格出任禦史,擔負起監察彈劾地方百官之責?


    越想心思越是活泛,腦子卻越發混沌和糾結。


    他不禁捫心自問,難道我現在真的要考慮婚事了?


    一念掠過,眼前浮現出了兩道倩影,一個是有著“清源第一美女”之稱的曹月嬋,一個是舞姿動人,如今遁去長安的公孫幼娘……


    想著,念著,一向對婚姻大事沒什麽考慮的崔二郎,不由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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