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郎繼續在樓下招唿那幫泉州城的海商富二代們,崔耕則跟著一眾大佬上了三樓。


    上了三樓崔耕才知道,望海樓三樓的牆壁都是木頭做的,可以拆下來挪走。現在有幾個雅間被並成了一個大房間,所有大佬在這裏喝酒聊天。


    有個年約三旬,看著麵相忠厚的人坐在崔耕旁邊,輕聲道:“崔長史請了,在下林全,以後還請多多照應。”


    林全?


    聽林三郎提過,他的二兄就叫林全。


    他知道林知祥有三子二女,長子林佑,次子林全,三子林闖。


    兩個女兒均已出閣,一個嫁給了現在的泉州錄事參軍沈拓,另一個遠嫁長安城,夫家也是做官的。


    林佑是嫡長子,現在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這次去已利鼻國的船隊,就是他帶隊的。


    次子林全,為人忠厚老實謹小慎微,現在負責管理林家岸上的產業。


    崔耕微微一抱拳道:“原來是林家二兄,失敬失敬!都不是外人,無需那般客套。崔某這點本事,哪關照得了林家,倒是小弟需要林家關照哩!哪天我求到二哥的頭上,您可得出手幫忙。”


    林全聞之,麵色嚴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一定,一定。”


    崔耕那話也是個客氣話,沒想到這位還真的實受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不想再難為這個老實人,崔耕岔開話題道:“你們林家的航海技術挺高的啊。來迴一萬裏海路,能算準了船隊今天到港。這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林全麵色微微一紅,略顯尷尬地道:“我們林家可辦不到這一點。有道是欺山莫欺水,別說一萬裏了,就是出海一百裏,就誰也不敢打包票什麽時候能迴來。實不相瞞,五天前,大哥的船隊就在離港口不遠的地方停泊了,單等今天走個過場。”


    “原來如此,多謝二哥直言相告。”


    “沒什麽,這事大家都知道,我們林家也沒想著隱瞞。”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別看林家考慮的挺周道,但巳時都過去一半了,從窗戶中望去,象征林家船隊的桅杆還是不見蹤影。


    人們麵麵相覷,心中都浮過了一絲陰影。就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林知祥,話語也少了很多。


    午時到了,張元昌忍不住道:“林兄,要不,派人去看看吧?”


    林知祥苦笑著搖頭,道:“派人也沒用。二十裏海路,就算出事了,現在報信的也該來了。要是沒人來……”


    老頭子頓了一下,篤定地道:“應該不會。”


    果不其然,功夫不大,一個精壯漢子緊跑上樓,單膝跪倒,氣喘籲籲地道:“老爺子,出事了。咱們的一艘大船,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暗礁,沉了。”


    林知祥焦急地道:“人怎麽樣?死人沒有?”


    “人沒死,不過大爺搶救貨物的時候,被一個木樁砸了一下,現在昏迷不醒。錢總管派小的來送信,再過半個時辰,船隊就能到港。您看這典禮還辦不辦?”


    所謂大爺,指的就是林家的嫡長子林佑。


    林知祥想了一下,正色道:“佑兒吉人自有天相,應該沒事。沉了一艘船,更是問題不大。已利鼻國首商禮照常進行,由錢總管頂替佑兒的位置。”


    “是!”


    那個精壯漢子答應一聲,領命而去。


    雖然林知祥說得輕巧,但所有人都明白,就算不談林佑的傷勢,這次林家的損失也不小。


    貨物倒是其次,關鍵是那艘大船。這種船沒有合適的木料就造不出來,簡直是有錢都買不到。


    林家百年的基業,總共才攢下了三十艘大船,損失一艘都算是傷及根本了。


    還有最關鍵的,這也忒憋屈了。


    離著港口那麽近還能沉船,要麽是林家的航海技術不精,要麽是林家運氣不好。


    無論哪一點都說明,跟著林家的船隊混,似乎不是一個好主意。


    所以,盡管典禮照常舉行,但人們都興致不高,勉強應付而已。


    望海樓三樓,所有的木製牆壁皆已被撤下,變成了一間空空蕩蕩的大廳。


    所有人都上了三樓,聽錢總管介紹已利鼻國的風俗人情,礦物特產。


    人們稀稀拉拉地鼓了幾下掌,錢總管一臉黑線的走了下了。


    接下來,就該是典禮的最後一項請宴!


    客人們該去一樓的去一樓,該去二樓的去二樓,飽餐一頓。


    可正在這時,張群利似乎又找著主心骨了,站起來高聲道:“諸位慢走,我有話說。”


    人們都知道這小子沒憋著什麽好屁,心說今天又有好戲看了,紛紛又坐了迴去。


    如今大哥身受重傷,林三郎心情非常不好,寒聲道:“姓張的,你要是想在這裏撒野,我認得你,某家這把刀可認不得你!”


    蒼啷~~


    腰刀出鞘,重重地放在了幾案上。


    張群利居然半點木有驚慌,淡淡一笑,道:“三公子,這是幹啥?我對你們林家可是毫無惡意。你放心,是好事。”


    “好事?”林闖冷笑道:“從你嘴裏還能吐出象牙來?”


    張群利知道林三郎罵他是狗,但也懶得計較,看向崔耕道:“我剛才想說的事與林家無關,是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崔長史。”


    “什麽問題?”


    “剛才林老爺子誇你是經商天才,郭都尉誇你是兵法大家,到了馮刺史那,更不得了了,把你誇得是無所不能。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崔耕知道這狗日的沒安好心,但即便自己現在謙讓幾句,張群利就能善罷甘休了?那怎麽可能!


    他索性脖子一梗,傲然道:“怎麽?你還想考考我?”


    “不是考,而是讓你造福天下蒼生。”張群利深施一禮,歎了口氣道:“剛才林佑大哥遭難,我也是感同身受。出海的風險實在太大了,不知崔長史能否出一個法子,讓船隻不沉呢?”


    噗~~


    張群利的話音剛落,不少人忍不住把口中的茶噴了出來。


    這也太意外了,張群利怎麽能提出這個問題?別說崔耕了,哪怕是玉皇大帝也解決不了啊。


    林三郎更是怒道:“俗話說得好,騎馬跑船三分命,這根本就是沒準的事兒。你讓崔長史說出船不沉沒的法子,那不是難為人嗎?”


    “林賢侄此言差矣。”正在這時,張元昌忽然開口了,貌似有幫腔的架勢,說道:“什麽是天才?能人所不能才是天才。咱們覺得不可能辦到的事,崔長史未必就辦不到。要不然他怎麽對得起天才之名?”


    張群利更是道:“剛才就憑諸位對崔長史的誇讚,簡直誇得崔長史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這如今觸礁沉船的事兒,應該算是地上的事兒吧?還請崔長史為大家解惑。”


    崔耕現在已經聽明白了,張家這倆人,是見林家的行情看低,特意拿一個無解的問題來擠兌自己。


    船隻不沉?即便是在那場荒唐大夢中都沒有辦法解決。


    他隻得道:“我隻能告訴你,世上根本沒有不沉船之法。現在實行的水密隔艙術,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啥?水密隔艙術?”林知祥微閉著的眼猛然一睜,精光四射,道:“崔長史,什麽叫水密隔艙術術,老夫怎麽沒聽過?”


    崔耕這才想起來,這個名詞是在那場荒唐大夢中學到的。


    他比劃著說道:“就是用隔艙板,把船艙分成互不相通的一個一個艙區。一個艙區觸礁進水了,就把裏麵的貨物搬出來,騰到其他艙區。水密隔艙術,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林老爺子您是造船的行家,不知道你們造船的時候,把這項技術叫什麽?”


    “叫什麽?叫什麽?”


    林知祥臉色變幻,猛地一拍幾案,情緒格外激動地叫道:“什麽都不叫,老子根本就沒聽說過!水密隔艙,水密隔艙,隻要多幾塊艙板,就不知能救多少條人命,唉!當初老夫怎麽就沒想到這茬兒呢?”


    倏地,他站起身來,狀若瘋狂,猛衝到崔耕的麵前,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高唿:“崔長史且受老夫一拜!”


    我擦!


    崔耕見狀嚇得渾身冷汗直冒,趕緊跳在了一旁,急急擺手喊道:“林老爺子,您這是幹啥?這不是要折小子的壽嗎?”


    “不折壽,不折壽!別說拜一次了,哪怕拜上一輩子,崔二郎你也當得起。你知不知道,就憑剛才這幾句話,每年最少能救幾百條人命!還受不起老夫這一拜?”


    崔耕連連擺手,道:“那也使不得,您老趕緊起來!”


    林闖和林全也走上前來,把老頭子攙直了身板。


    林知祥稍稍從剛才的狀若瘋狂中慢慢清醒過來。


    當即他便在眾目睽睽下宣布,林家船廠現在就暫時不出貨了,什麽時候把正在建的船隻全改成水密隔艙的,什麽時候再開賣。


    到底是造船業的老行尊,林知祥的眼光很是毒辣了,盡管崔耕隻提了一個概念,卻是激發了他的思路,隨後便詳細列舉了水密隔艙的三個優點。


    其一,單獨一個或者幾個艙室進了水,不會影響整船的安危。


    其二,多了幾道艙板與船體緊密相連,可以起到船體加固的作用。原來可能扛不住的大風大狼,現在就能抗住了。原來不敢去的地方,現在就敢去了。


    其三,把一艘船分成不同的艙室,便於貨物的裝卸和保管,對自己做買賣大有好處。


    今日在場的絕大多數人,皆為海上謀生的海客商旅,焉能不識貨不懂行?


    等著林知祥的話音落罷,全場已然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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