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張氏,你還有何事要本縣替你作主?本縣有些累了,你快些說!”


    聽得出來,胡澤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心情很是糟糕。


    宋夫人跪於公堂之上,緩緩抬頭看著胡澤義,眼神你再空洞,而是透著滿滿的堅定,悠悠說道:“民婦要休夫。一紙休書,了卻這三十載的夫妻情義!”


    “你說什麽?休…休夫?”胡澤義詫異地大唿一聲。


    休夫二字一出,在場諸人都跟胡澤義一般,紛紛露出疑惑麵色。休妻放妻倒是常聽常見,但休夫卻是頭一遭聽說。


    “你這婦人簡直是胡鬧,休夫?本館是聞所未聞!”


    胡澤義麵有慍怒地蹬著宋夫人,斥道:“曆朝曆代,從古至今,隻有休妻之說,哪裏有休夫的事兒?此等兒戲之事,本官豈能為你作主?”


    胡澤義說得倒是事情,在男尊女卑,夫權意識不斷強化的古代,哪怕是到了民風開放的唐朝,雖然女性地位得到顯著提高,但也沒有將女子休夫列入典律之中來。而且婚姻和諧家庭和睦,關係到社會關子的穩定,是不允許動不動就鬧家庭破裂的。在古代,就算男子要休妻也不是說休就能休的,休妻的前提還要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條,故休妻也叫休棄。


    若是女子沒有犯及七出條例,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哪怕是女人要出嫁從夫,男方是都不允許休妻的。否則,一旦告上衙門,自有官府來嚴懲男子。


    所以,宋夫人竟然當著滿公堂所有男人的麵,提出要主動休夫,這對於胡澤義這些人而言,絕對是聞所未聞。哪怕他們再鄙夷宋溫,也不會接受宋氏對夫權意識,男性權威的挑釁。


    宋夫人被拒,自是不服,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哽咽道:“縣令大人,民婦與宋溫夫妻三十載,若是有一絲迴旋的餘地,又豈會輕言離去?這廝喪盡天良,冒天下之大不韙敢悖逆亂倫,可曾念過民婦與他的夫妻情分?可曾記起過三十年前他落難之時,我寧可餓著自己,也要讓他填飽肚子好安心讀書?又可曾想過,為了能讓他不用為生計奔波安心讀書,民婦不惜典當嫁妝,甚至不惜厚顏與娘家屢屢舉債供他吃喝?”


    說著說著,宋夫人已經哭得快斷氣兒了。


    “唉……”


    眾人聽著紛紛一陣同情,崔耕甚至衝宋溫狠狠啐了口唾沫,罵道:“你說你一個靠著吃軟飯混到今時今日的,咋就那麽不要臉皮呢?我看你不是昧良心,而是良心早就讓狗給叼走了!”


    宋溫麵色僵硬,受著眾人指指點點,久久說不出一句辯駁之話來。


    此時,又見宋夫人順了幾口氣之後,繼續道:“縣令大人,三十年來,民婦對宋溫已盡夫妻之責,是宋溫私德有汙幹了齷蹉事,民婦以後走在街上難道也要替他受著千夫所指的罪過?”


    唿~


    宋夫人猛地起身,麵色決絕,語氣鏘鏘地大喊道:“縣令大人若是不允民婦所求,民婦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索性今日就撞死在這縣衙公堂之上吧!”


    說著話扭著頭,宋夫人已經瞅準了公堂上的一根柱子,大有胡澤義不肯做主,就跑過去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上的架勢。


    “宋氏你莫要胡來!”


    胡澤義急了,趕忙起身勸阻了一聲,然後對堂上的站班衙役喝道:“看好她,莫要讓她在縣衙裏尋了短見!”


    其實他也為難啊,這壓根兒就沒有休夫一說,他上哪兒為宋氏作主去?


    可是他也不能允許宋氏真的撞死在公堂上啊。現在梅姬命案還沒破解呢,如果再來個民婦撞死縣衙上,他還要不要保住腦袋上的烏紗帽了?


    小小清源縣如果不到一天的光景便鬧出兩條人命來,即便在他眼中死得是兩條不足為惜的賤命,可也會影響到吏部對他今年的考核不是?一旦在吏部的考核中留下差評,勢必會影響到他的仕途。


    奶奶的!


    胡澤義心裏暗暗叫苦,可愁死本老爺了!


    就在這時,陳子昂站了起來,衝宋夫人問道:“宋氏,本官且問你,你真的想好要與宋溫結束三十年的夫妻之名和夫妻情誼?”


    宋氏堅決地點點頭,連看都不看一眼堂中的宋溫,徑直迴道:“民婦去意已決,哪怕多與他呆上片刻,民婦都嫌髒!不休夫,毋寧死!”


    “咳咳,宋氏你先不要激動,今日自有本官為你作主。”陳子昂將此事攬到了身上,迴頭對端坐公案後一臉難辦之色胡澤義道:“胡縣令,雖無休夫一說,但今日之事下官以為可依照《唐戶婚律》來解決。”


    “唐戶婚律?”胡澤義經陳子昂這麽一提醒,惆悵的眉頭稍稍有些舒緩。


    崔耕有些聽不懂了,既沒有休夫一說,那怎麽又能解決?


    當即,他站起來問道:“還請陳縣丞釋疑,何謂《唐戶婚律》?”


    陳子昂正要說話,卻聽胡澤義冷哼一聲,略有譏諷地說道:“你身為清源縣尉,卻連《唐戶婚律》都不知道?不通四書五經,又不通律法,看來崔縣尉很難勝任縣尉一職呐!”


    我了個去!


    崔耕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暗罵,都這個時候了,你這混賬還是有心思衝小哥我開嘲諷,逮著機會就想著將我攆出縣衙啊?


    反正都已經明裏暗裏都在撕逼了,也無所謂藏著掖著了,當即,崔耕便輕輕地迴擊了一嘴:“縣尊大人就別老盯著我不放啦,您還是先將公堂之上這點事兒整明白吧。迴頭這事兒解決不好,又死一個,到時候馮刺史那兒您也交代不過去。是這個理兒不?”


    嘭!


    “竟敢奚落本官?”


    胡澤義怒擊拍案,大喝:“崔縣尉,你放肆!”


    崔耕撇了撇嘴,輕聲應了嘴:“也就拍拍桌子的能耐了!我放肆?切,我還任性了呢。”


    聲音極低,胡澤義是聽不清楚,但看著崔耕一臉無所謂的滾刀肉胚子,差不多能猜出這廝肯定沒好話。


    一個縣尉竟然還敢頂撞縣尊?真是反了天!


    於是乎,胡澤義又要張嘴怒斥,不過卻被陳子昂打了圓場:“既然崔縣尉想知道何為唐戶婚律,本官便說與你聽。”


    搶在胡澤義發飆之前,將唐戶婚律的來龍去脈及個中重點詳解了一番。


    所謂唐戶婚律,全稱是《唐律疏議:戶婚律》,是《唐律疏議》中對婚姻製度的一個係統闡述,主要包括婚姻的締結、婚姻的解除和婚姻的限製三個方麵的內容。


    陳子昂著重介紹了關於婚姻的解除這一方麵內容,也就是崔耕在夢中後世極為常見的夫妻離婚。


    《唐律戶婚》對離婚有三種規定。一、協議離婚。指男女雙方自願離婚的所謂“和離”:“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二、促裁離婚。指由夫方提出的強製離婚,即所謂“出妻”。三、強製離婚。夫妻凡發現有“義絕”和“違律結婚”者,官府可主持強製離婚。


    陳子昂提醒胡澤義,宋氏要休夫,雖然沒有先例,但縣衙是可以替她主持強製離婚的。


    而強製離婚的前提是義絕和違律結婚。


    唐代的違律結婚,主要指未到唐朝適婚年齡而成婚者,或者不從尊長者,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義絕呢?


    指得是夫妻間或夫妻雙方親屬間或夫妻一方對他方親屬若有毆、罵、殺、傷、奸等行為,就視為夫妻恩斷義絕,不論雙方是否同意,均由官府審斷,強製離異。


    像宋溫這種亂倫義女者,明顯已經在義絕的範疇裏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宋氏到縣衙申訴,縣衙就有義務替宋氏主持公道,進行強製離婚。


    ……


    經陳子昂這麽細細介紹下來,崔耕算是長了見識,看來在唐朝就對離婚有了係統全麵的規定,難怪他在夢中見到後世那些紅男綠女們離婚是多麽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兒啊。


    胡澤義也是聽著頻頻點頭,遂對宋夫人說道:“宋氏,既然宋溫犯了唐戶婚律裏的義絕,你又不願再與宋溫行夫妻之名,那今天本官就替你作主吧!”


    “那就由本縣丞來草擬放妻書吧!”陳子昂也覺得宋氏可憐,有心為她在放妻書爭取一些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如家產和錢財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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