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雜役聞嘈雜聲而提燈出來,在大堂院中點起了幾盞油燈,霎時,院裏通亮了起來。


    崔耕借光尋望,果真是陳子昂迴來了。


    陳子昂也是頗為詫異地望著縣尉署門口的崔耕,道:“崔縣尉這麽晚竟然還沒歸家?怎麽?最近縣尉署中公事如此之忙?”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崔耕心裏頓時來氣,媽的,若不是你這鱉孫唿朋喚友跑去春遊,撂下一堆破事給我,老子能忙到這個點兒了還沒迴家嗎?


    可陳子昂呢,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簡直是沒心沒肺啊!


    崔耕越想越來氣,出言譏諷道:“嗬嗬,陳縣丞出去遊玩還沒迴來,崔某敢迴家嗎?”


    “遊學,不是遊玩!”陳子昂認真地糾正了一下。


    “喔,是遊學,是遊學。陳縣丞不是說此番遊學短則一月,長則三兩月嗎?”


    崔耕抬手指了指雜役們正在往裏搬搬抬抬的行禮,揶揄道:“怎麽才過了半個月,陳縣丞就提前迴來了?莫非良心發現,知道縣衙裏還有一堆應做之事,才急急返迴來啊?”


    “非也非也!”


    麵對崔耕的冷嘲熱諷,陳子昂竟也不生氣,就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搖了搖頭,道:“本官在清源、莆田縣一帶盤桓遊玩了數日。正準備從出莆田境時,聽聞莆田驛站的幾名驛卒提及,最近附近流竄來一股山匪,手段兇殘,猖獗至極,已經在莆田縣做了幾起命案。”


    “那股山匪證實流竄進莆田縣了?”崔耕驚唿一聲,顯然證實了之前董彥讓人從龍溪縣給自己帶迴來的消息。


    “正是!咦?崔縣尉竟也提前知道了?倒是消息靈通!”陳子昂有些意外崔耕竟也知道這個事兒了。


    崔耕嗯了一聲,麵色難得嚴肅了起來,沉聲道:“早前就收到這股山匪在龍溪縣作案,沒想到速度這麽快,竟跑去莆田縣禍害了。”


    陳子昂道:“既然崔縣尉知曉了這事兒,那應該是有派役卒在清源城外一帶戒防了。不過據說這股山匪不同於小股下山打家劫舍的普通匪類,崔縣尉還是早早報給胡縣尊,讓他早做打算才好。”


    崔耕道:“嗯,崔耕的確有加派人手在清源縣周邊地區巡邏探查。”


    說到這兒,他又有些不爽地看著陳子昂,哼道:“若不是陳縣丞你將縣學之事推脫給我,崔某早就騰出手來去布置防範匪患之事了。這清源縣,您可是縣丞啊,哪裏有縣尉還兼著縣丞職司的?”


    陳子昂依舊不受他擠兌,繼續自顧說道:“正因為擔心路上匪患叢生不安全,所以本官就打消了遊學的念頭,提前迴來清源。待他日剿除匪患之後,再約故友三五人,一同前往龍山寺好好做上一番學問。”


    擦,意思是還要離崗去春遊唄?


    崔耕真是非常非常地鄙視陳子昂這種書呆子,為了所謂的做學問,居然連一縣縣丞的本職工作說丟就丟。就衝這不負責的態度,活該被降職貶官從長安發配到清源這種鄉下疙瘩小縣城來。


    在崔耕的認知裏,這些讀書人所謂的遊學,無非就是約上三五狐朋狗友,揣著公款遊山玩水,然後坐下來風花雪月談談女人吹吹牛唄!


    提前迴清源居然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而是怕路上遇到山匪,這才打消了出去春遊的念頭。


    這孫子真的是那場荒唐大夢中自己聽說的那個名人陳子昂?


    夢中,這位可是千古留名的主兒啊。


    史上,詩聖杜甫讚他:“千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史上,詩人白居易讚他:“杜甫陳子昂,才名括天地。”


    可就衝他這德性,崔耕真的很懷疑,真是同一人嗎?


    真是日了狗了,就這人後世名家還讚他乃風骨崢嶸的一代才子,在崔耕看來,簡直就是一渣…呃,渣官!


    甭管這樣,既然提前迴來了,可不能再便宜他,讓他躲懶在一邊輕鬆涼快了。


    當即,他便將這段日子以來,重振縣學的進度跟陳子昂說了一番,然後鄭重地提出邀請,希望陳子昂能勇於承擔,將縣學館的籌建工作給抓起來。現在學正教諭也有了,施建學官的銀子也有著落了,隻是他負責張羅招募人手和購置木料及泥石等事宜,應該沒有難度吧?


    為了讓陳子昂應承下來,崔耕已經準備好了一肚子的遊說之詞,隻要這孫子敢說個不字,他就啪啪啪用口水噴死他。


    可誰知陳子昂竟說了一聲好!


    然後很痛快地留了一句:“既然本官迴來了,那這些瑣碎雜事就由本官自己負責吧,這趕了一天的路,本官有些疲乏了,先歇了!”


    言罷,人已經飄然離去。


    這答應的也太痛快了,簡直不能更爽快了!


    崔耕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看著油燈照映下陳子昂離去的背影,喃喃道:“嗨,還真是邪行了,居然就這麽應下來了?奶奶的,我怎麽就琢磨不透這人的性子呢?”


    ……


    ……


    縣學館籌建之事有了陳子昂的加入,果然效率了起來。


    他先是讓雜役班的雜役去城中張貼告示,從清遠下轄的幾個鄉寨裏招募了些木匠瓦匠和扛力氣活兒的苦力,不到兩天的光景,便將人給招齊了。


    緊接著,他又以縣衙的名義,將清源縣城西孔廟旁邊的兩塊地以高價從原主人手中購了過來。


    崔耕不得不佩服陳子昂的眼光,這縣學館的館址的確選得好,就建在孔廟的旁邊,意頭多好啊?讀書人都自稱孔聖門下,這縣學館就立在孔廟旁邊,名正言順不說,還能沾沾文氣。


    僅僅用了三天的時間,陳子昂便將縣學館籌備之事捋出頭緒。拋開個人因素,崔耕對這廝還真有心服氣,做事兒幹脆利索,還倍兒有效率。


    陳子昂做了前期準備之後,便去找了縣令胡澤義,並通知了崔耕,還有新任縣學學正佟本善等人,明天一早舉行縣學館的動土儀式,望諸人請早來觀禮,具體時間就定在明早的辰時三刻。


    畢竟縣學館是縣衙官學嘛,既關係到清源縣衙的政績,也關係到一地教化,更關係到清源本地童生將來的科舉,所以要蓋學館自然少不了動土儀式,以示其莊重。


    崔耕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暗道,果然這事兒要陳子昂這種正統儒生出身的讀書人來負責,要自己的話,人手齊活兒了就直接開幹了,還廢那水磨工夫幹甚?


    ……


    翌日清早,辰時三刻。


    清源縣學館動土儀式。


    被撤了數十年的清源縣學重新建學館,自然引人矚目,前來觀禮的多為城中百姓和即將要入讀縣學館的數十童生。


    此時,孔廟一帶已是擁堵的水泄不通。


    身為一縣縣尊在縣丞陳子昂和縣尉崔耕的陪伴下,率著一眾縣衙曹吏,還有邀請來的縣中略有名望的士紳們,儀式非常莊重地拜祭了館址旁邊的孔廟,胡澤義還滿麵紅光地朗讀了一篇陳子昂早早準備好的禱祝祭文。


    拜祭結束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孔廟,來到即將蓋學館的空地上,繼續動土儀式。


    胡澤義第一個上前,俯身捧起一把黃土,灑在綁著紅布,刻有“清源縣學館”的石碑上,默念一聲:“順順利利,動土大吉!”


    接著是陳子昂,亦是俯身捧土,灑在石碑上,默念一聲:“孔聖佑護,清源文昌。”


    最後,自然是崔耕這個清源第三把手上去了。


    見著崔耕步步走向石碑,前來觀禮的多數商賈和縣衙中的曹吏們紛紛露出豔羨之色,紛紛暗道,幾個月還是一介商賈,現如今卻能與縣尊大人,縣丞大人一起舉行學館動土儀式,真是鯉魚跳龍門,人生大不同啊。


    躲在一眾曹吏書辦人群中的宋溫亦是雙眼中透著熾熱的渴望和妒忌,暗暗不忿,該死的崔二郎,這縣尉一職本是老夫的,若不是你走了狗屎運,你今天豈能出如此大風頭?


    眼見著崔耕緩緩俯身,正要捧起一把黃土,猛地


    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名捕快硬生生擠出一條路來,宋根海打頭直奔崔耕這邊,不停大唿道:“縣…縣尉大人,不好了,出…出大事兒了!”


    崔耕聞言,下意識地停了手中動作,硬是被宋根海生生打斷了動土儀式。


    動土儀式被人打斷,胡澤義和陳子昂等人自然是麵有怒容,眼神若能殺人,宋根海絕對是屍骨無存了。


    等著宋根海近到身前,崔耕喝問道:“莽莽撞撞成何體統?沒見本官正在為縣學館動土嗎?”


    宋根海滿頭大汗,也顧不得崔耕臭罵,急急地探過臉去在崔耕耳邊嘀咕了起來。


    霎時,崔耕亦是麵色大變,手中黃土全部灑迴地麵,大聲驚問道:“你說清楚點,誰死了?”


    宋根海咽了口唾沫,稍稍喘勻了氣兒,一字一字頓道:“城南,羊牯坊的一進小宅中發生了一樁命案!仵作正在現場勘查,呃…死者是一婦人,正是梅姬!”


    梅姬死了?


    前些日子在自家祖宅外頭,不是還叉著腰罵街活蹦亂跳的嗎?


    崔耕沒來由地撇過頭側過臉,尋覓了一番人群,將目光落在了宋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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