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市。


    位於清源縣城西的郊外,離縣西城門不足百米,始建於前隋大業七年,當時規模占地不足半畝,牲口市中也隻有三五家攤位,販賣的牲畜也僅是耕牛和山羊。隨著朝代更迭,時光變遷,經過七十餘年的發展至今,牲口市的規模也不斷在擴建,占地足有三畝地之大。光固定販賣牲畜的攤位便不下十五六家,還不算外地和相鄰幾個縣的往來牲口販子。且販賣的牲畜也不再是單純的牛羊、還多了騾馬、驢子、還有家禽野山貨。


    如今的牲口市,不僅是清源縣城及三鄉八寨牲口販子的聚集地,也是泉州府下轄諸縣中最大的一處牲口貿易集中地。因此,除了本縣之外,相鄰幾縣的農戶和商旅若要采購牲口,第一首選地都會選擇清源縣的牲口市。這裏不僅價格實惠,而且種類繁多。


    漸漸地,牲口市也成了清源縣衙賦稅的一個重要來源渠道。


    所以,在牲口市中每日都會派駐兩到三名的賦役在此,專門負責征稅,如遇上每七天一次的集市,賦役的人數更是會增添至六名以上。


    隨著牲口市的日漸興旺,它的周邊也延生出了很多小型的茶攤,飯檔,還有酒攤。


    張記酒肆,雖然掛著酒肆的招牌,實際上就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攤子,準確地說,應該叫張記酒攤。


    不過張記酒攤的生意卻是牲口市這邊生意最好的一家,而且據說有縣衙戶曹吏宋溫的幹股在裏頭,所以這酒攤掌櫃堂而皇之地掛起酒肆的旗幡來,也沒人敢笑話一二。


    此時,張記酒肆中。


    宋溫等人正圍坐在一張大圓桌上喝酒吃肉著,因是宋溫想圖個清靜的緣故,攤子裏也沒什麽客人進來。


    酒過三巡,羊肉都切了小五斤,幾人這才吃歇。


    宋根海打了個飽嗝兒,隨後揪起一根筷子粗魯地剔著牙,不時吧唧著嘴,看得對坐的士曹吏姚度和倉曹吏何敬奎連連皺眉,暗啐黑廝粗鄙。


    宋溫見狀,不悅地橫了一眼自己這個不爭氣的侄子,低聲罵道:“快收起你那副醃作派,丟人現眼的東西!”


    宋根海啊了一聲,嘿嘿訕笑兩聲,老實了起來。


    宋溫問道:“衙門那邊都交代好了?”


    “呃,叔父放心,俺手底下捕班那群小子絕對聽俺話,其他兩班的衙役,俺也打點過。保準姓崔的小子今天來衙門臉上難堪。”


    宋根海略微得意地說道:“哼,這廝搶走了叔父您縣尉的位置,侄兒肯定不會讓他難過。以後,他這縣尉甭想支使得動俺!”


    宋溫麵色稍緩,唔了一聲,眉宇間透著揮之不散的陰鶩,陰惻惻道:“那就好,今天老夫就讓他知道,清源縣尉哪裏是這麽好當的!”


    宋根海拍了拍胸脯,大聲道:“侄兒辦事,叔父盡管放心,妥妥的!”


    “呸!”


    一聽他又在打包票,宋溫沒來由地一怒,一口唾沫直接啐在了宋根海的臉上,罵道:“你辦事,老夫從沒放心過!若是真放心,哪裏還有仙潭村那事兒?若不是你錯把姓沈的妻弟當成騙子抓了,他會臨時狠狠陰我一把,最後便宜了崔耕這小畜生?”


    “昂?這,嘿嘿,叔父,那次是失誤啊!”宋根海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陪笑道,“侄兒也是受人蠱惑,媽的,最可恨地就是寫匿名信那廝,若不是他,我也不會信以為真,帶人馬去仙潭村抓人了。”


    宋溫又是橫了他一眼,訓道:“難道你抓人之前,就不會鑒定一下這匿名信中所說之事的真偽再行動?哼,要怪就怪你自己蠢笨如豬,才會這般容易受人蠱惑。對了,匿名信出自誰人之手,查的如何了?”


    宋根海搖了搖頭,攤攤手,道:“這…還沒個頭緒,不過侄兒會抓緊追查的。”


    宋溫唔了聲,咬牙切齒道:“查,一定要給我查個水落石出,若不是這封匿名信得罪了姓沈的,這縣尉的位置豈會便宜了崔耕那畜生?”


    宋根海低著頭連連允諾。


    這時,宋溫看了看攤外天色,問了下時辰。


    倉曹吏何敬奎道:“差不多午時末了。”


    倒是士曹吏姚度麵有擔憂地問道:“宋戶曹,今天是新任縣尉第一天履任,咱們一早上都不去衙門應卯,又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會不會有些過了?”


    霎時,宋溫不悅地斜了他一眼,悶哼道:“怎麽?姚士曹怕了?”


    姚度看出宋溫的不快,低頭不再說話。


    清源縣衙六曹中隻設三曹吏,曹吏本身就不是官,不再吏部官員編製內。這些縣衙吏員都是曆任縣令在民間征辟的落第士子,屬於臨時工。姚度是清源縣本地人,年約四旬,屢試不第,是上任縣令留下來的士曹吏,原本胡澤義上任之後要將他辭退,然後重新在清源縣中再征辟一名新的士曹吏。畢竟一代天子一朝臣,一任縣令一任吏。上任縣令留下來的臨時工,使喚起來總是有些不夠信任。不過姚度暗中疏通打點了胡澤義的心腹宋溫,花了些銀子,宋溫又在胡澤義麵前美言了一番,這才繼續在士曹吏的位置上留任了下來。


    而倉曹吏何敬奎比姚度還要不堪,他是宋溫的同鄉兼發小,年近五旬還是個老童生,也是走了宋溫的關係,這才大老遠從老家跑來清源,尋了這份倉曹吏的差事,主管著縣衙的糧倉和各類庫房。


    所以別看三人都是縣衙裏各司其職的曹吏,但實際上,兩人都是唯宋溫馬首是瞻。尤其是倉曹吏何敬奎,暗中替宋溫不知幹了多少陰損事兒,掙了多少昧良心的銀子。


    昨日宋溫痛失雜色入流的機會,與縣尉一職失之交臂,於夜裏就通知了兩人,今早要罷崔耕的工,到點不去應卯,讓六曹房進入空滯狀態。兩人知道後先是一驚,不過他們更害怕得罪宋溫,畢竟宋溫的身後,可是站著剛剛升了品秩的縣令胡澤義。


    這才有了今早崔耕見到的尷尬一幕。


    這時,倉曹吏何敬奎趕忙奉承道:“哈哈,姚士曹多慮了,這新來的縣尉又怎樣?不過是無根的飄萍罷了!咱們隻要緊跟著宋戶曹,後麵又有明府大人替咱們撐腰,何懼之有?”


    姚度心中輕輕歎息一聲,不再言語,隻得繼續隨大流。


    ……


    ……


    此時崔耕已經帶著一眾捕快聲勢赫地進了牲口市,一路之上聽著衙差秦良油對現今縣衙內局勢的分析,現在差不多也對縣衙內部情況有了一個整體的了解。


    “縣尉大人,喏,俺家宋捕頭就在那間酒肆裏!”


    秦良油稍稍駐足,抬手遙指牲口市南邊,百步之外的一家酒攤,道:“宋溫和其他兩位曹吏大人也在!”


    崔耕看了眼遠處的酒肆,揮揮手,道:“繼續,迴頭留幾個人守在酒攤門口,沒有我的應允,誰也不許放走一人!”


    “遵命!”眾人齊聲應諾。


    很快,崔耕便率眾來到了張記酒肆外,酒肆外的嘈雜早已驚動了宋溫等人。


    宋溫隔著門瞅見十數名捕快圍攏酒肆,略感莫名,正要叫宋根海出去看看。


    不過崔耕比他先快一步,帶著十名捕快第一時間湧了進來,冷冷說道:“當值期間擅離職守,聚眾飲酒,三位大人和宋捕頭倒是很有雅興嘛!”


    !


    士曹吏姚度驚得站了起來,畢竟是心虛,張大嘴巴看著似笑非笑的崔耕,一時半會兒嚇得說不出話來。


    宋根海則是有些意外地看著崔耕身後的那些捕快,詫異地問道:“你們來此作甚?”


    倒是宋溫鎮定的多,徐徐起身,道:“這不是新上任的崔縣尉嘛?擅離職守,聚眾飲酒……嗬,好大的罪名!卑職可不敢當!牲口市也屬縣衙管轄,卑職等人來這邊執行公務,到了午飯的光景來此小酌一杯,有何不可?”


    崔耕聞言,嘴角微微一揚,他知道宋溫能說出這番話,顯然是早料到自己會來尋他,所以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詞。


    旁邊的倉曹何敬奎唰得起身,第一時間附和道:“對啊,宋戶曹說得沒錯,我等是來牲口市這邊查一查賦稅情況,這也是公務嘛。崔縣尉可不能亂扣罪名,我等雖隻是位卑的縣衙小吏,可食君之俸,定要忠君之事!所以卑職等素來兢兢業業,位卑不敢忘……”


    “忘你媽的頭!”


    崔耕第一時間粗暴地打斷了何敬奎的屁話,直接讓在場所有人傻眼。


    尼瑪,你堂堂一個九品縣尉,居然,居然……


    何敬奎更是被崔耕驚愕得一時說不出後麵半句話。


    崔耕嗬嗬冷笑兩聲,指著何敬奎的鼻子,斥道:“你乃六曹倉曹吏,主管縣衙糧倉及各式庫房,什麽時候賦稅一事輪到你倉曹吏插手了?你不司己職,卻擅離職守,跑來攙和賦稅一事,莫非這牲口市的賦稅賬目裏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勾當?”


    “什麽?沒,沒有!”


    這下輪到何敬奎嚇尿了,的確,崔耕說到點子上了,倉曹吏的職責就是帶著看守衙役看管和巡視糧倉及庫房,至於牲口市這邊的賦稅,跟他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現在崔耕不僅說他擅離職守,聚眾飲酒,又給他加了一樁攙和賦稅勾當的罪名,容不得他不害怕。


    一時間,何敬奎嚇得連連擺手,道:“不,不是,卑職沒有來查牲口市的賦稅賬目,這卑職也無權查賬,莫要亂潑髒水!”


    聽他這麽一說,宋溫頓時臉一黑,暗罵一聲蠢貨,你上當了!


    果然,隻見崔耕臉升笑意,道:“既然你說不是來牲口市辦公務,那就是說擅離職守,聚眾飲酒是確有其事了?嗬嗬,看來你這倉曹吏是當到頭了!”


    說罷,他衝身後的秦良油一揮手,吩咐道:“來呀,先將他拿下!”


    嘩啦~


    秦良油帶著兩名捕快上前,直接將何敬奎扣了起來。


    不等何敬奎喊話叫冤,崔耕先聲奪人:“何倉曹,因你擅離職守,聚眾飲酒,本縣尉現在正式通知你,即日起,革除你倉曹吏一職。至於後話,本官要先查完縣衙糧倉和庫房的賬目,再做定奪。若是讓本官查到你在職期間,賬目出現紕漏,有監守自盜之事發生,嗬嗬,你就等著上堂受審吧!”


    “不,不,宋戶曹,救我!”何敬奎麵色驚恐,隻得將宋溫當作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崔…崔縣尉,何倉曹是胡縣令親自任命的,你無權將他扣押,更無權將他革職!”


    宋溫見狀也急了,險些直唿崔耕其名,不過他這個時候可不想再給崔耕抓小辮子的機會。


    不過何敬奎,他是要救的,因為他知道自己跟何敬奎屁股底下那點肮髒事,若何敬奎真的上堂,肯定第一時間會將他供出來以求自保。


    誰知崔耕卻是曬然一笑,聳聳肩貌似很不屑宋溫的提醒,笑道:“很不巧啊,宋戶曹。本官在來之前,就已經請示過胡縣令。他親口交代,本官在這個清源縣尉除了有緝賊防匪,拱衛治安之責外,還統判六曹,他絕非專權攬權之輩。怎麽著?宋戶曹這是要給胡縣令招黑呢,還是要置胡縣令於不義之地呢?”


    宋溫一呆,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這怎麽可能?”


    “怎麽就不可能了?”


    崔耕冷笑道:“要不,你親自問一下胡縣令?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本官今天先解決好這裏的事情先。”


    說罷,衝秦良油使了一個眼神,道:“將何倉曹先帶出去!”


    “遵命!”秦良油非常盡忠地領著兩名捕快,將哇哇亂叫,大唿宋戶曹救我的何敬奎拖出了酒壇。


    至始至終,秦良油等捕快壓根兒就沒看頂頭上司宋根海一眼。


    一時間,讓宋根海那張黑臉氣得通紅,吭哧吭哧喘著粗氣。


    崔耕走上前去,來到宋溫跟前,附耳低聲說了句:“姓宋的,今天老子上任第一天,你給我找不痛快,好,爺爺陪你好好玩!這何敬奎隻是第一道開胃菜。還有呢!”


    宋溫怒視著崔耕,道:“姓崔的,你有能耐,就把六曹的曹吏都統統革職。哼,沒了我們這些人,我看你一個人如何玩轉得動這縣衙六曹房!”


    崔耕用手輕輕拍了一下宋溫尖瘦的臉頰,低聲道:“喲,嚇死你爹我了……不過你放心,六曹房不會缺人的!”


    說罷,不顧氣得臉頰躁紅的宋溫,崔耕扭頭看著怔怔發呆的士曹吏姚度笑了笑,道:“姚士曹,據下麵的人跟本官反饋,這六曹曹吏屬你姚士曹最為盡忠職守,今日估計你也是受人蒙騙,才來到這裏的吧?”


    姚度又是驚得瞪大了眼珠子,下意識地啊了一聲,不知崔耕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等他說話,崔耕又擺了一下手,繼續道:“不用解釋,本官知道罪不在你。接下來的日子,你可能要辛苦一番了,即日起,由你兼任倉曹吏一職。姚士曹身兼兩曹之職,恐怕以後肩上的擔子會更重了啊!”


    姚度又是錯愕的啊了一聲,心中卻是波瀾起伏,怎麽會這樣?不僅不革我職,還讓我身兼倉曹吏一職?這…這崔縣尉為何這般看重我?


    一時間,姚度真是摸不清頭緒了。


    倒是宋溫突然心中打了個冷顫,暗生不詳,八個字瞬間浮現心頭分而治之,各個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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