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崔耕將破局計劃慢慢道出,整個廳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看著崔耕談笑間淡定從容,舉手投足間勝券在握的模樣,再看看蘇大郎一副猴急毛躁的樣子,蘇有田老爺子心中不由得感歎,都是商二代,差距咋就那麽大哩?


    而此時,站在蘇有田身邊的蘇繡繡心中也是感觸良多,這一次崔耕來蘇家的表現,帶給她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這還是自己那個不務正業,光知道貪玩享樂,流連花叢的小叔子嗎?


    變了!


    他真的變了!


    浪子迴頭金不換,夫君和公公他們若是在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蘇繡繡心中如是想。


    “很好!”


    待得崔耕一番話落罷,蘇有田不由撫掌叫了一聲好,道:“看來賢侄早有了萬全之策。你放心,既然是我家大郎有錯在先,那配合之事自然是責無旁貸!大郎,你說呢?”


    “呃……”


    蘇禮聽完崔耕的計劃之後,有些糾結地撓了撓頭,猶豫道:“可彭泰是我的朋友,我這麽做好像有些不厚道哩!算不算背信棄義啊?”


    蘇有田悶哼一聲,斥道:“狗屁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才對。真要當你是朋友,就不該拉你幹這種缺德買賣!”


    崔耕也道:“對啊,蘇兄弟。你這怎麽算背信棄義呢?你這是替天行道啊!”


    “好了好了,我配合就是!”蘇禮百無聊賴地揮了揮手,不忘轉頭衝蘇有田說道:“爹,你剛剛在後頭答應我的事兒,可不準反悔!”


    蘇有田唔了一聲,看著天色有些晚了,便安排崔耕和二娘今晚住了下來。


    正當眾人要離去時,蘇有田突然叫住了二娘,道:“二夫人,留步!”


    二娘疑惑地駐足迴望,隻見蘇有田笑道:“如今崔家能作主的長輩就剩夫人您了,老朽還有個不情之請想和夫人商量商量。”


    “崔家能作主的長輩?對啊,可不就剩下老娘一人了嗎?好說好說,親家老爺算是找對人了!”


    蘇有田這話讓二娘立馬又刷到了足足的存在感,當即麵露喜色,衝崔耕擺擺手道:“二郎你且迴房歇息,明日咱們再啟程迴清源。”


    崔耕嗯了一聲,也懶得攙和兩家長輩間的事兒,與蘇繡繡、蘇禮一道,齊齊出了前堂。


    不過走出前堂大門,卻聽見蘇大郎小聲嘀咕了一嘴:“狗日的,這造假酒一事兒就我們幾個人知道,崔二郎這小子是上哪兒知道得這般清楚的?居然連假酒窩點就在仙潭村如此隱蔽之事都曉得,真是見鬼了!”


    嘀咕完,人已經走遠,不顧卻沒有迴房,而是朝著宅外的方向奔去。崔耕估摸,這小子應該又是約哪個狐朋狗友過夜生活去了。


    不過蘇大郎這順嘴一嘀咕,卻在崔耕的心裏炸了一聲響!


    是啊,按理說薛鬆年這種老狐狸牽頭搞假酒的這幾個人,都不是什麽善茬兒。曹月嬋又是從哪兒得知這個消息的呢?很明顯,這次搞假酒沒有曹家的人在裏頭,曹月嬋的消息卻這麽及時和清楚,連窩點在哪兒,參與的人都有誰,而且出貨的日子都那麽準確無誤,她是怎麽做到的?


    難道是他們自己內部的幾個人中有人將消息透漏給曹月嬋?


    那會是誰?


    薛鬆年?絕對不可能!老狐狸牽的頭,怎麽可能會自毀長城,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


    方銘梅姬?這也不可能!這對狗男女巴不得自己死,哪裏會這麽好心?


    彭泰和蘇大郎?不像!從蘇大郎剛才的表現來看,這兩人本就是想搭夥掙銀子的,哪裏會這麽傻?


    還是名單上那個泉州府林三郎?


    也不像啊,因為將假酒出貨到泉州府之事就是這人在一手操辦,也沒聽說曹家和泉州林家有什麽瓜葛啊,他將消息泄漏給曹月嬋圖什麽?


    但是這也不像那也不對,曹月嬋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呢?


    費解!


    委實令人費解!


    帶著重重的疑惑,崔耕迴到了房中,稍稍吃了點蘇家下人送來的糕點墊了墊肚子,加上今天趕路太急有些疲累,便早早上榻睡了覺。


    翌日清早,崔耕和二娘跟蘇有田道了別,準備啟程返迴清源縣。


    蘇大郎估摸著昨晚宿醉,不見起來。倒是蘇繡繡,昨兒夜裏便準備了幾份禮物,親自送行。直至將崔耕和二娘送出了興化坊。


    兩人迴到周溪坊時,已是午時。


    迴到家,崔耕正要問二娘昨夜蘇有田叫她商量何事,卻見二娘直唿趕路辛苦,先迴房歇息了。


    倒是茂伯一見崔耕迴來,一邊安排初九將蘇家備的禮物送迴房中,一邊將崔耕引到小院一角,道:“二郎,你昨日交代之事,老奴都辦妥了。城中幾位德高望重的東家掌櫃都通知了,他們都答應兩天後一早會隨我們一道前往仙潭村,到時一起見證薛鬆年他們幹得那些個齷蹉事。”


    崔耕嗯了一聲,點頭道:“老話說的好,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此事一揭發咱們抓個現行,薛鬆年這幫人以後就別想在清源商界立足了。這些個跳梁小醜天天在後邊出陰招使壞,這迴咱們就一勞永逸將他們連根剔掉,省得以後總要抽出時間和精力來應付他們。煩不煩啊!”


    “理兒是這個理兒!”


    茂伯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有些遲疑道:“不過咱們真的不報官?如果有清源縣衙的人在場,那效果會不會更好些?”


    “嗯,衙門的人自然是要叫的。不過不是清源縣衙。你想啊,清源縣衙的捕頭宋根海是誰?宋溫的親侄兒啊!”


    崔耕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道:“而這宋溫和梅姬的關係在整個清源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若是這事兒報了清源縣衙,鐵定是捕頭宋根海帶隊出人馬。到時候,消息走漏到宋溫耳中,再傳到梅姬這兒。那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茂伯頓時一臉明了,歎息一聲:“唉,還是二郎想得周全,老奴險些誤了大事兒!”


    “不過茂伯且寬心,”崔耕道,“蘇家在莆田略有名望,蘇老爺已經答應我,不僅蘇大郎到時候會在現場配合咱們,而且他們也會請莆田縣衙的徐捕頭親自帶隊出馬,前往仙潭村搗毀造假酒坊,緝拿薛鬆年一幹人等。莆田縣衙可不是宋溫可以說了算的地方。屆時,人證物證俱在,任憑薛鬆年梅姬他們能量再大,這次就算不把牢底坐穿,恐怕也會被剝了今後行商販酒的資格了。”


    在唐朝雖然沒有工商城管之類的政府部門,但是地方官府衙門每年都會對當地的商賈進行考評,尤其是衣食住行這些行業,更是考評的重點對象。考評的標準主要是從繳納賦稅,商戶的實力,還有是否帶動地方經濟,以及誠信和在地方口碑等多方麵進行。像那種偷稅漏稅、誠信度差,以次充好賣假貨的商戶,輕者訓誡罰銀,重者封鋪取消行商資格。有些鬧出性命的商戶,甚至會丟了腦袋抄了家。


    聽崔耕這麽一說,茂伯恍然明白過來:“對啊,仙潭村處於清源、莆田交界,向來兩不管。但若真出了事兒,清源縣衙能管,莆田縣衙亦能管啊。再說了,清源縣隻是中縣,但莆田縣卻是下轄五千戶的上縣啊。別說宋溫了,便是咱們胡縣令見了莆田縣的明府大人,這品秩上,都得禮讓三分哩!”


    明府是唐代對縣令的尊稱。中縣縣令為正七品朝請郎,而上縣縣令卻是從六品的奉議郎,這品秩上就輸了一大截。


    崔耕嗯了一聲,又交代茂伯這兩天一定要讓家裏和酒坊的夥計把好口風,免得走漏了消息。


    隨後,他便轉身去了酒坊。


    現在的酒坊裏頭雖然平日是二娘在盯著,但關於酒坊內的蒸餾酒這道工序,崔耕還是要一天必走一趟。現在負責蒸餾酒這道工序的幾個釀酒大師傅都是當初崔氏酒坊的老人,後來被崔耕從梅姬方銘手中暗裏挖迴來的。這幾個大師傅基本從父輩起就在崔氏酒坊裏幹活,哪怕是他被梅姬方銘篡了家產,這幾人暗中還是與他有往來,所以忠誠度沒問題。而且在將蒸餾酒這道工序交給幾人之前,崔耕便與他們簽了契書,甚至還照搬了一些在夢中見到的後世合同和國企的老政策,什麽買斷工齡三十年,什麽子承父業編製可傳代,什麽退休後酒坊負責養老送終,哪怕是違約金都定了天價。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先做到仁至義盡,再和他們簽訂天價契書,崔耕此番是懷柔和霹靂手段並用。


    ……


    ……


    兩日後,黎明破夜,天剛蒙蒙亮。


    三輛騾車在前,四五頂轎子在後,披著薄薄晨霧出了清源縣西門,朝著仙潭村的方向進發。


    此番為了以防萬一,崔耕不僅讓茂伯帶上了酒坊中數名年輕力壯的夥計學徒之外,還讓田文昆從他的貨棧裏挑了一些壯實的小夥隨行出發,為的就是防止到時候在仙潭村,薛鬆年一夥狗急跳牆,發生衝突和武鬥。


    一行人雖浩浩蕩蕩,聲勢赫,但因為清晨的緣故,這一路上倒也沒有惹來過多的關注。


    約莫行進了有一個時辰多的路程,停在了一處分岔路口位置。


    分岔路口往迴走是清源縣城,往左邊的官道走是莆田縣的方向,往右邊走是去往泉州府城的方向,而再往前再走半裏便是仙潭村。


    這時,崔耕讓小九叫停了前邊的騾車,一旁的田文昆不解,問道:“少東家,停下來作甚?索性一鼓作氣,直接衝進村裏抓他們個現形得了!”


    崔耕望了望分岔路口的左邊方向,道:“再等等,估摸著一會兒莆田縣徐捕頭一行就到了。”


    這時,前邊負責到仙潭村方向摸情況的一名貨棧夥計快步跑迴,氣喘籲籲地喊道:“掌櫃的,崔少東家,那幫人已經在仙潭村村口裝貨了,好家夥,一壇一壇的酒愣往騾車上裝,我估摸著有好幾十駕騾車哩。這夥人八成是要開始往泉州城方向拉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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