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莊!


    曹月嬋居然要轉型搞錢莊!


    都說隔行隔層山,小娘皮這行業跨得還真夠遠的。


    當然,錢莊這個行當在這個時代並不算稀奇,在春秋戰國時期,錢莊的雛形便出現了,到了唐宋得到了高速發展,明清時期更是達到了繁榮巔峰。現今唐永昌二年,不算泉州府轄下五縣,單論清源縣,私營的錢莊就有好幾家。不過唐朝市麵上的錢莊,多數還是以典當質押為主,隻有小部分實力雄厚的大錢莊兼做著吸儲放息、銀錢兌換等業務。


    吸儲放息,顧名思義,將民間的富裕百姓人家或商戶手中的銀錢以低息的方式吸儲進來,然後再以高息的方式將這些銀錢放貸給急用錢的商人或有實力的大戶人家。低息吸儲再高息放貸,一吸一放間,賺取著中間的巨額利潤。這是大錢莊的主要營收手段。而且,這個時代的百姓都不懂得投資理財,與其將銀錢埋在地裏藏著,更喜歡將閑置的銀錢存入有實力的大錢莊中,這樣不僅安全,更是錢能生錢得到一定的迴報率。所以,現在的大錢莊在吸儲這塊,是相當受百姓歡迎的。


    至於兌換業務,則是錢莊的另一個營收手段。在古代,銅幣一直都是市麵上主要流通的貨幣,尤其是李唐開始,唐高祖廢五銖錢而鑄“開元通寶”銅幣伊始,曆朝曆代都開始沿用起通寶字樣鑄幣,並在通寶二字前冠以年號。後梁有“開平通寶”、南唐有“大唐通寶”、北宋有“太平通寶”,遼國有“重熙通寶”、金國有“大定通寶”、元朝有“至正通寶”、明朝有“洪武通寶”、清代有“康熙通寶”。


    自此,通寶銅錢成了市麵坊間最為主流的流通貨幣。


    但是銅錢也有他的不足,便是小買小賣尚可,但是涉及到大宗交易,就暴露出它的先天不足來。如十個開元通寶銅錢便重達一兩,一貫銅錢就是一千枚銅錢,重達一百兩,不便於攜帶,更是安全性不足。這個時候,唯有將稀有流通貨幣金銀與銅錢進行掛鉤換算。


    通常一貫(一千枚)錢可以兌換成白銀一兩,這樣不僅方便安全攜帶,更是給那些大宗交易的商賈們帶來了便捷。


    同理,也不可能有人拿著一兩二兩的白銀去飯莊裏吃飯,以現今開元通寶的強大購買力,一頓飯吃完,客人如果用一錠白銀來結算的話,結賬找零的時候能把掌櫃的給折騰哭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錢莊的兌換業務就應運而生了。


    錢莊利用自身強大的儲備能力,給客戶提供銀錢兌換,不僅可以見罕有流通在坊間的白銀兌換更方便消費的開元通寶銅錢,也可以將一大串一大串,一籮筐一籮筐的開元通寶銅錢兌換成若幹兩便於攜帶的成錠白銀,而錢莊僅僅收取一定的手續費和時價差額。


    不過後麵兩種業務隻有實力雄厚的大錢莊,方能去做。


    在清源縣,這樣的大錢莊他就見過一家,就是城東的天順錢莊。這個錢莊的主人姓吳,是清源縣傳承數代的書香人家,擁良田數百頃不說,城中還有數家布莊和米糧店。最最關鍵的是,吳家家主跟當今清遠縣令胡澤義還是表親,論輩分,胡澤義還得稱他一聲表兄!而且,清源縣唯一的官方高利貸放債人,捉錢令史吳公義正是吳家家主的親侄子!


    吳家在清源縣傳承百年,宗族龐大枝繁葉茂,再加上縣令胡澤義的關係,別說尋常大戶人家,便是縣衙中人,都不幹輕易捋其須。因此,吳家的天順錢莊基本上壟斷了整個清源縣的錢莊業務。


    ……


    不過真正令崔耕對曹月嬋刮目相看的是,在這張滿篇蠅頭小楷的紙上,她竟然要將異地匯兌業務作為她即將成立的錢莊中最為重要的一項業務,她要定位的最重要的客戶群體居然是南來北往做生意的買賣人。


    什麽叫異地匯兌業務?


    如果將後世銀行中兩大基礎業務單獨拎出來的話,存貸款屬於一項,那麽剩下的另一項基礎業務便是轉賬匯款。


    而後世的轉賬匯款,便類似古代的異地匯兌結算。


    但是崔耕從那場荒唐大夢中很清楚地了解到,在過個幾十年,大唐官方將會出現異地匯兌業務,即商人外出經商帶上大量銅錢有諸多不便,便先到官方開具一張憑證,上麵記載著地方和錢幣的數目,之後持憑證去異地提款購貨,這就是史上記載的“飛錢”。不過因為朝廷投入充足的財力物力和人力,最終這個飛錢幾乎沒有普及起來。反而是民間的錢莊,在小範圍內開始流行起來,不過都沒有鬧出多大的動靜來。


    民間錢莊真正意義上出現異地匯兌這個業務,應該是在白銀公開作為主要流通貨幣的明朝中葉時期,那個時候的錢莊基本上都蛻變成了銀號,已經有了後世銀行的雛形。可這時間上相差了七八百年呢。這種超前的銀行業務如今出自一個弱質女流之手,怎麽會不令崔耕膛目結舌?


    異地匯兌,有著異地匯款取款的功能。客人憑借著某家銀號的匯票,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在該銀號的分號上取到自己的銀子。甚至是異地的生意往來,都可以通過匯票來進行結算。這樣的結算方式,不僅增加了長途跋涉運送銀兩的安全性,還大大提升了便捷性,生受南來北往商旅的歡迎。


    在清朝時期,遠近馳名的山西票號在全國遍地開花,匯通天下,甚至間接地影響著大清王朝的金融大動脈。


    ……


    崔耕看著滿篇小楷的紙頁,在曹月嬋這個新思路的刺激下,腦海中湧現著一個又一個的奇思妙想,甚至想到了夢中看見的銀票!


    對,沒錯,就是銀票!


    在那場大夢中,那個由異族人統治的大清王朝,已經用銀票取代了金銀銅幣,成為了主流貨幣。大清銀票,天下馳名啊


    如果將來曹月嬋這個銀號做成了天下第一大的銀號,甚至超過了大唐的國庫,超過朝廷的公信力,那麽……是不是可以提前讓銀票這個跨時代的產物,在大唐帝國徹底流通起來呢?


    到時候,銀號以富可敵國的財力和公信力贏得朝廷的信任和倚仗,替大唐朝廷發行銀票,成為大唐帝國的中央銀行……我的天呐,這可真是掌握了大唐帝國的大動脈啊!


    正像夢中聽過的那句話一樣,這世上,80%的財富掌握在20%的人手中,而這20%的人中有80%都是狡猾的銀行家!無論是通貨膨脹,還是通貨緊縮,賺得盆滿缽滿的永遠都是那群躲在黑暗中抽著雪茄喝著紅酒的銀行家們。


    越往下想去,崔耕的唿吸越發急促,潛藏蟄伏在內心深處的野心越發蠢蠢欲動起來……


    突然,他猛地抬起頭來,雙眼中透著些許赤紅地看著曹月嬋,仿佛一頭遠古兇獸盯著一隻可憐無辜的小白兔般,欲要將對方一口吞入肚中。


    突發此狀,曹月嬋再怎麽精明強悍,也不過是一介女流,駭然地下意識退後兩步,雙臂抱胸聲音略帶顫巍地問道:“崔…崔二郎,你想幹什麽?”


    “月嬋小姐,你這紙上的要求寫著,從今往後,木蘭春酒在大唐境內各地售賣所得的銀子都必須統統存入你們的曹氏錢莊?”崔耕自顧問道。


    “嗯,”曹月嬋微微頷首,道,“我們不會占你們崔家半分便宜,但凡存入錢莊的銀子,利錢我們都會高過吳家的天順錢莊。而且,你們在各地的貨款總歸是有運迴清源縣的吧?到時候,我們曹氏錢莊的分號免費承辦你們在各地的銀錢匯兌,一來你們省去了運送的成本,二來你們的銀子也多了幾分安全和保障,不是嗎?說到底,還是你們賺了呢!”


    “嗬嗬,好一招借雞生蛋,借力使力!”


    崔耕揚了揚眉毛,抿嘴笑道:“木蘭春酒一旦貨銷各地,你可知道這每月的流水現銀有多少?這可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啊!”


    曹月嬋被崔耕說中了小心思,不過卻沒有半點退縮,迴敬道:“崔少東家太過自信了吧?這木蘭春酒現在不是還沒有貨通南北嗎?現在說這個,未免言之過早了吧?”


    “木蘭春酒風靡大唐,貨通南北,這是遲早的事兒!”


    崔耕自信滿滿地撫掌說道:“倒是你們曹家這點底蘊,有能力做到匯通天下嗎?”


    被崔耕這般赤裸裸的蔑視,曹月嬋的雙頰有些酡紅起來,掙著脖子迴道:“我們曹家有沒有底蘊和能力,不勞煩崔少東家掛心。倒是你哦,先應付了眼前這假酒危機再說大話吧!”


    “好,我答應你了!“崔耕的態度突然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將桌上那張紙輕輕彈了迴去,飄到曹月嬋的跟前。


    “呃?”


    曹月嬋也被他這麽突然一手給搞迷糊了,有些質疑地追問道:“這麽說,崔少東家同意了?”


    “唔,我同意了!從今往後,木蘭春酒所售的銀錢,無論多少,除去一應開支和所需,每月定時統統存入你的錢莊!”


    說到這兒,崔耕嘴角一揚,用手輕輕摸了摸鼻子,笑道:“而且為了幫助你們曹家在各地順利建起分號,真正做到匯通天下,我…崔耕會正式入股你們錢莊!”


    “什麽?你要入股?”


    曹月嬋一雙美目瞪得老大,第一時間連連搖頭拒絕:“不行不行!”


    崔耕繼續道:“不僅要入股,還要占大股。三個月後,我出八成的銀錢,占錢莊六成的大股!這筆銀錢會在一年的時間內,陸續注入……”


    “六成大股?這…這更不行!”曹月嬋的拒絕更加強烈。


    崔耕沒有理會她的拒絕,而是自顧說道:“錢莊成立後,崔某隻有建議之權,錢莊一切事宜皆由月嬋小姐說了算!”


    “不…我不同意!”曹月嬋繼續拒絕。


    “整個清源縣,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月嬋小姐對錢莊的設想!”崔耕繼續說道。


    “六成大股在你手中,豈不是你獨占話語權?本小姐信不過你的話!”


    “整個清源縣,試問還有誰家能夠願意去得罪天順錢莊的吳家,與月嬋小姐合作?”


    “本小姐就不信了!”


    “三個月後,甚至六個月後,整個清源縣又有誰家的流通現銀,比得過我們崔氏酒坊?”


    “大言不慚!”


    “如果你憑著一己之力開錢莊,嗬嗬,第一個要對付你們曹家的,就是天順錢莊的吳家!吳家在清源縣財大氣粗,背後又站著胡縣令,你自信曹家能應付的過來?”


    “……”


    “別忘了,我身後站著董縣丞,而且因為董縣丞的關係,我已經徹底得罪了胡縣令!”


    “活該!”


    “還有,一旦我們崔家的木蘭春酒選上禦用貢酒,這背後的意義,月嬋小姐不會不明白吧?”


    “本小姐不明白,選得上選不上是你們崔家的事兒,跟本小姐沒關係!”這明顯是氣話。


    “最後我再說一句,你我兩家,合者兩利,至於不合嘛,對我倒是沒有丁點損失,大不了繼續做我的木蘭春酒!至於你們曹家,還有月嬋小姐你,獨木難支的情況下,你真覺得自己能扛得起來?“


    “……”


    沉默!


    曹月嬋從一開始態度強烈的拒絕,到後來的猶猶豫豫,到最後,徹底沉默了下來,久久無話!


    啪!


    倏地,她將第二張攥在手中的紙拍在了桌上,冷冷說了一句:”這紙上有木蘭春假酒的一切詳盡資料!“


    說罷,抄起桌上的算盤和賬簿徑直出了雅間,奪門離去。


    昂?


    崔耕一愣,頗有幾分錯愕地怔在原地,納悶不已,啥意思?這最後到底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他趕忙跑到門口,衝著樓梯口的位置對著曹月嬋徐徐下樓的背影喊道:“月嬋小姐,這錢莊之事到底如何?”


    “嗬嗬,崔少東家,您先解決了自個兒眼前的危機,再來找小女子談吧!”


    聲音落罷,樓下傳來醉仙樓掌櫃唐福國和曹月嬋打招唿的聲音,儼然,曹月嬋已經出門離去。


    崔耕用手摸了摸鼻子,尋思了一陣曹月嬋的話中之意,突然輕輕一撫掌,眉開眼笑起來,樂道:“敢情,這是鬆口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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