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花王朝中。


    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起伏逶迤、潛藏剝換。


    雲霧似海,將群山繾綣吞吐其中。


    兩條氣勢磅礴的大河在山中纏繞綿延,蜿蜒輾轉直入東方。


    而在兩條寬廣奔騰的河流交匯處,赫然有一座巍然屹立的孤峰。


    這座峰名曰撥雲峰,以險、傲、幽、峻四字著稱於世,被喜好排名的閑逸之人,評為世間三大奇峰之一。


    與其他連山腰都觸及不到的四方群山比起來,這座孤撥雲峰更顯得突兀驕橫,如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般,在接受它們的膜拜朝賀。


    這座直插天際的高峰正麵,陽光射來隱約能看到石階遍布,從山腳漸漸曲折通向山頂,傾斜陡峭的階梯,尋常人別說攀爬,恐怕站在山腰上麵看一眼,就能嚇走二魂四魄。


    這鬼斧神工般的景致,不像是僅靠人力就能鑿刻出來,更像是上仙大能在此施展神通之法,才能造就這巧奪天工之象。


    在那山頂最高處,竟然坐落著一處獨院!


    雖然院子看似普通,但一磚一瓦皆由山下運來,先是渡河,再是攀峰,究竟窮極多少人力、物力、財力,才能造就這看似古樸幽靜的小小院落?!


    院口懸掛著上好檀木做成的門匾,上麵陰刻四個剔紅大字“紫氣東來”。


    院內不大,一棵蒼勁古鬆虯枝斡旋、挺秀青鬱,枝葉繁茂的樹蔭下,二個身影正端坐石凳上弈棋。


    左首之人是位中年男子,肩寬手長,身著青色布袍,烏發不紮不束飄在空中,麵如冠玉且目似朗星,鼻梁高挺、漆黑劍眉橫臥。隨著一陣山風掠過,衣襟獵獵,盡顯瀟灑出塵意味。


    坐在他對麵的是位老叟,麵目和藹,一襲緋色大袍,玄黃兩色玉帶盤在腰間,鶴發配上童顏,更加顯得精神矍鑠,氣度沉穩,猶如萬斤大鍾。


    中年男子那如玉般精致的手探入棋罐中,夾起一枚漆黑似墨的棋子。潔白的手,細嫩如羊脂,漆黑的棋,深邃如夜空。黑白二色當空劃過一道曼妙的弧線,落在了星羅密布的棋盤之上。


    棋盤中橫豎各有十九道,氣勢恢宏遼如天際,黑白棋子相間其中,宛如掛在天上的星辰。棋子落定的霎那間,似天象忽變,刮起漫天的風暴,隨著他輕輕放下,就像一顆石頭丟入水中,隻是蕩起了一片簡單的水花和漣漪。


    老叟看罷,皓白的眉毛緊皺一起,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形成一個川字,尺長白須隨著山上勁風,急速飛舞起來。


    他挪動身軀,手掌婉若遊龍,食指和中指提起一枚白子,朝著棋盤猛然放下。那白子帶著凜冽殺伐,將黑白相間的棋盤融入一抹血色。猶若縱馬提劍,帶著其餘白子向那墨色滔滔殺去。


    “鎮!”


    華服老人輕喝,響徹峰頂。


    “好棋!”


    中年男子丹唇輕吐讚道,和煦如初春微風。


    雖然在棋盤上勝出,但華服老人卻搖了搖頭,指著棋盤沉聲道:“這棋你不如我,因為我靜心專注幾十載。而那盤大棋,我卻比你差了不止一籌,國手二字,對你來說再也恰當不過。”


    中年男子眉眼謙恭,輕笑道:“抬舉了。”


    他摩挲著那棋罐中一枚黑子:“老先生今日登峰,所為何事?”


    撫了下白須,華服老人輕聲道:“大道無情,太上忘情,也不知你走的哪條。”


    中年男子雙手連揮,頭部微搖,笑道:“這話太大,小道就是一山澗羽士。”


    華服老人苦笑道:“你若真是一心向道,那天下可就太平嘍。這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你這又易又細的活幹了可有三十年?”


    中年男子抬頭朝他正眼看去,一臉雲淡風輕:“不止。”


    華服老人搖頭,長歎一口氣,臉上出現許多細紋,說道:“這盤棋,你非要收官?”


    中年男子輕輕頷首,眼色深邃。


    這時,一隻身形迅速的大黑蟻順著桌角爬了上來,片刻間便到了棋盤之中。


    中年男子伸手將它捏起,輕輕放在青石地麵上,臉色溫和,動作輕緩。


    華服老人望了望他,眼神有些複雜,又是一口長歎:“你這牛鼻子對這蟲蟻倒是有憐憫之心。”


    中年男子笑意更深,手指向在地上爬行的黑蟻,又指了指縱橫交錯的棋盤:“南宮先生,若眾生皆是螻蟻,我也不必花這麽大心思了。”


    兩人都不再出聲,隻有風掠過樹葉發出輕響,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複姓南宮的老人撩起袍角,抖了抖上麵塵土:“這盤棋,還沒下完。”


    中年男子望著低矮連綿的群山,柔聲道:“大龍已屠。”


    南宮老人指向天上白雲烈日,正色說道:“這棋乃是君子之道,講究的是以正道行天下,這樣做事,畢竟是脫離了浩然正氣,落了下乘。你道號明月,還真是貼切,即便是皓月當空,也難見朗朗乾日,這世間有血性的漢子不少,就沒人來找你麻煩?”


    中年男子雙目一眯,眉頭微皺:“活在世間,哪能沒有麻煩。萬相寺已證大羅金身的慧若和尚勸我,現在已和佛祖相見,西風一刀斬千蠻的風抱樸攔我,這時他卻連被奉為弑神之器的枉生刀都握不了了,其餘的人上不得什麽台麵,不提也罷。”


    南宮老人猛地厲聲道:“那老夫上不上得了你這台麵?!”


    這聲爆喝如洪呂大鍾。


    中年男子站起身來,袍上的陰陽魚圖案閃爍流光,在四周急速轉動。看到老人並未有任何動作,中年男子稍微放下戒備,謹慎道:“老先生執掌劍宮數十年,被奉為劍中聖人,天下習劍之人無不頂禮膜拜,您老這樣說,可折煞小道了。”


    這時日光被雲層屏蔽,照的兩人神色都晦暗了幾分。


    南宮老人嘴角若有笑意:“你是怕我,還是怕我那劍宮三千劍士?”


    中年男子撇了下嘴角:“小道其實都怕。”


    南宮老人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


    中年男子眉頭緊蹙,疑惑道:“老先生已經閉關十幾年,一向不太理會這世間俗世,小道自問膽子不小,可也沒敢得罪老先生。您這次蒞臨撥雲峰,可是為了給慧若禪師和風皇叔報仇?”


    南宮老人搖手道:“佛道兩門爭鬥千年,你這道門掌教和慧若佛門魁首打架,是你們佛道二門的事,老夫不過是一局外人,摻和進去算什麽事。雖然我和風抱樸這個書呆子也有些交情,可還沒到了為他跟你玩命的地步。老夫這次上你這撥雲峰,是聽聞明月真人的三十六式天罡拂塵,有著拂塵生蓮花的奧妙手法,至今未嚐敗績,老夫也是習武之人,聽到這話也不免有些手癢。”


    聽聞此話,中年男子肩部稍鬆,神色和善說道:“還以為小道什麽地方惹惱了老先生,前來問罪。您老可把嚇得小道不輕,到了山下,您老得請一壺杏花酒,給明月壓壓驚。”


    “好說。”


    “實不相瞞,小道這拂塵使的不算太趁手,若真說起來,小道和老先生一樣,善劍。”


    南宮老人苦笑,喃喃道:“沒想到老和尚和風皇叔,連你壓箱底的功夫都沒使出來,這倆老家夥就一個沒了胳膊,一個沒了性命。江湖輩有新人出,我們這一代真是老嘍,恐怕再過幾年,除了軒轅那個老怪物,這天下沒人能製得住你了。等那老怪物一閉眼,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可就切切實實落在你頭上了。”


    中年男子躬身說道:“小道取巧了,隻是占了天時地利,若是老先生出手,恐怕我連十招都撐不下來。”


    南宮老人本來和善的麵目瞬間變得肅穆,嘴中發出鏗鏘之聲道:“聚集幾百名道行深厚的牛鼻子,擺下青冥天雷大陣,就為了誅殺一名沒了爹娘的孩子,真是好大的手筆!”


    狂風驟起。


    麵對著老人的洶湧氣機,中年男子倒踩七星,身形爆退,直到十幾丈外才駐足立定。左手探出,右手隱於身後,緊握著一把造型古樸的深紋桃木劍。


    望著那依舊坐在石凳上,沉穩如昆侖的垂垂老叟,中年男子臉色劇變:“老先生怎知此事!”


    南宮老人哈哈大笑,指了指腳下:“知道這撥雲峰是騰龍脈龍首的人不多,老夫恰恰是其中之一,今日連人帶峰,老夫都要給劈了!”


    中年男子神色凝重。


    說罷,老人有些佝僂的腰板直立許多,一朵極為耀眼的金芒從他的腰部爆然綻開,慢慢漂浮空中,匯聚成一柄虛影大劍。


    而那劍尖所指,更是絢爛不可直視,將那中年男子的身形全部籠罩其中。


    任你峰高萬尺。


    我自一劍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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