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竹不解。


    宋隨意也沒解釋,問他:“野竹,你殺過人嗎?”


    野竹默了。


    “說說嘛。”宋隨意笑道,“別怕,我知道王爺讓你來幹嘛的,再說你都在我麵前使過功夫了。”


    野竹這才答道:“自然是有的。”


    “那殺過無辜的人嗎?”宋隨意道。


    “那我不知道。”野竹皺眉,“王爺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相信王爺。”


    宋隨意又問他:“那自己呢?自己殺過嗎?”


    “沒有。”野竹道,“我人很好的!”


    宋隨意笑了:“那……如果遇到福壽教的人呢?”


    野竹聞言皺起眉:“那肯定不能放過。”


    宋隨意聞言,神色淡了許多:“剛剛那個人就是福壽教的。”


    之後不管野竹怎麽問,宋隨意都沒再迴答,隻是安靜地看著天發呆。


    他讀檔這麽多次,也不是一直都那麽勤懇認真。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其實也擺爛過,隻是那時候的擺爛,不像現在。


    那時候他讀檔十幾次,已經快遭不住了,隻想逃離關承酒,逃離這一切。


    他試了好幾次,但無一例外都會被宋家找各種借口帶迴去。


    有時候是宋雲華想讓他繼續討好關承酒或幫他盯著關承酒,有時候是宋元修擔心他出事求關承酒幫忙,他始終逃不出王府的牢籠。


    後來他幹脆裝瘋賣傻,效果倒是好了很多,可惜宋雲華出事的時候依舊會連累到他。


    就是那個時候,他遇到了那個師父,也是福壽教的二把手。


    在那之前,他對福壽教的印象其實很淺,隻聽說是邪教,關承酒一直在想辦法清理福壽教的人,但這個教派就像蟑螂一樣,怎麽都清不幹淨,甚至連頭目是誰都不清楚。


    可偏偏就是這一點吸引了他。


    他當時想,連關承酒都對付不了,那他運氣真好能遇見。


    他呆在王府裏,當一個內線,雖然沒辦法幹什麽,但下人的閑聊他能聽到一些,作為王妃偶爾問幾句王爺的事也沒人懷疑,他就把這些消息都遞出去。


    後來野竹發現了端倪,關承酒開始查,他就跑了,跑到一個據說是臨時據點的地方。


    那地方是個富商的宅子,聽說他的身份後對他很狗腿,錦衣玉食,前唿後擁的,日子不比在王府差。


    那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真是選對了路。


    再後來,那個師父帶他去了京城的窩點,開始打著他的旗幟四處暗中宣揚關承酒的壞話,說關承酒如何如何殘暴,如何殺人不眨眼,不把人當人,逼得他這個王妃都逃了。


    然後開始借著這陣風,將他塑造成福壽教的神子,說關承酒是得罪了神仙,所以神子不在庇佑他,說大齊將亡。


    偏偏他因為讀檔的原因,的確知道一些未來不能改變的,比如天災。


    因為兩次預言,他也真成了百姓敬仰的神子。


    他知道自己是在騙人,但他是真的不在乎,他隻想跑,跑到沒有王府,也沒有宋府的地方,壞就壞吧,隻要他好就行了。


    他是為了活下去,說幾個謊也是沒辦法的事。


    直到他親眼看見信徒因為師父說的“神諭”在街上殺了很多無辜的人,看見寫著他名字的旗子插在人間地獄裏,他才開始意識到福壽教為什麽會是邪教。


    不是因為信仰,信仰應該是人心中的支柱,是心中一份心安和希望,也是一份限製。


    希望身體好,希望找段好姻緣,希望能中狀元,希望能賺很多錢。


    努力的時候也去拜一拜,求一求保佑,讓心裏有一份安慰,也在想做壞事的時候想一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但福壽教不是。


    身體不好是因為有人害你,所以你要報複,要吃教主給你配的藥,還要每天拜神子避開小人。


    想要姻緣就去搶,愛不分貴賤,把人留在身邊,總會有得到迴應的一天,神子會保佑你們和和美美,生一個聰明又孝順的孩子。


    宋隨意每天聽那個師父滿口謊話去騙人,轉頭又帶著珠翠羅綺來哄他,心情好了還會教他一些毒理,好像這個世界上最疼他的人。


    他什麽都不用做,隻要穿著漂亮的衣服坐在那裏就好了。


    讓他開心的人可以得到賞賜,惹他生氣的人要被獻祭,不用他做什麽,就會有人為他的喜怒哀樂操心。


    但宋隨意知道,他什麽也沒做,卻什麽都做了。


    後來他偷偷跑出去,跑迴了王府,把一切都說了。


    但關承酒帶著人去的時候那個師父已經跑了,關承酒順著查出不少東西,給了福壽教一記重創,但沒能斬草除根。


    後來他被判死刑,一杯毒酒送到麵前的時候,他卻一點也不難受。


    他現在甚至迴想不起那杯酒下毒後的痛苦,隻記得爺爺被大姐跟二哥攙著站在牢門口無聲掉眼淚的樣子,隻記得當時關承酒看著他時眼中的厭惡。


    和以往那種對他無語的厭惡不同,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痛恨和惡心。


    而在那時,想必還有許許多多跟他一樣痛恨他的人。


    所以那次之後,他收斂了很多,也不再想著靠別人幫忙了。


    他是關承酒的王妃,就算是掛名的,也是塊很多人盯著的餑餑。


    他正發著呆,就感覺肩上一重,臉上被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


    他扭頭就看見關承酒皺著眉站在身後,立刻露出一個乖巧的表情:“王爺。”


    “不冷?”關承酒問道。


    宋隨意搖頭:“還好,我的衣服很阿嚏”


    關承酒眉頭皺得更緊了,命令道:“迴去。”


    “不想動。”宋隨意拉過披風把自己裹緊,“再看會星星。”


    “明天著涼了……”


    “那就是我自找的。”宋隨意從披風裏伸出一隻手拉了拉關承酒的衣袖,“王爺也陪我坐會。”


    關承酒猶豫了一下,宋隨意見狀稍稍用力,拉著他坐下了:“陪我坐坐嘛。”


    關承酒隻是幫他把披風拉好,道:“想說什麽就說。”


    “沒有,就是想看星星。”宋隨意說著隨手指了一顆,“王爺知道那個星星叫什麽嗎?”


    關承酒沒理他,直接看向野竹:“剛剛王妃說什麽了?”


    野竹立刻把宋隨意賣了:“王妃問我有沒有殺過人,還問我如果見到福壽教的人會怎麽樣。”


    宋隨意:“……”


    唉,這漏風的小棉襖。


    聽見福壽教,關承酒眉頭就擰了起來:“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是福壽教的?”


    “猜的。”宋隨意道,“王爺已經查到了?”


    關承酒點頭:“這事說起來,還是多虧你。”


    宋隨意:?


    關承酒道:“你因為你先前在雲庭那場宴會上的表現,京中關於我們感情很好的傳言已經流傳開了。”


    宋隨意道:“所以想抓我威脅你。”


    關承酒點頭:“福壽教慣用的手法了。”


    “王爺以前見過福壽教嗎?”宋隨意問道。


    “見過。”關承酒答道,“這些年皇兄一直在查福壽教的事,幾年前差點就查到了,可惜去晚了。”


    後麵的話,宋隨意就不再問了,隻是往他旁邊挪了挪,笑道:“王爺一定能把他們連根拔起的。”


    “承你吉言。”關承酒態度很淡,也沒多把這祝福當真,畢竟這樣就能把事情解決那也太容易了。


    宋隨意又道:“我說真的,我可是福星。”


    “我看食星還差不多。”關承酒蹙眉,“你的素雞消化完了?”


    “早沒有了。”宋隨意道,“再過兩個時辰我們是不是可以吃早飯了?”


    “你又餓了?”


    “那倒沒有,就是有點冷,想喝口熱湯。”


    關承酒一聽臉都黑了:“冷還不迴去?起來。”


    宋隨意又把自己裹緊了一點:“起來好冷,王爺背背。”


    關承酒投聽得額角突突直跳:“想都別想。”


    “那我不想,直接說。”宋隨意道,“背我!我是你的王妃。”


    關承酒:“……”


    宋隨意繼續道:“你背我一下又不會死,母後知道了肯定也會開心的!”


    “別拿母後威脅我。”關承酒說著,在宋隨意麵前蹲下來,“僅此一次。”


    宋隨意笑嘻嘻地爬上去,說:“王爺,你真的知道王妃是怎麽用的嗎?”


    關承酒微微側頭:“掛在門口見人用的。”


    宋隨意撇撇嘴,不說話了。


    他一閉嘴,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關承酒能感覺到宋隨意在臉邊的唿吸,很熱,也有點癢。


    他又想到宋隨意的睫毛,又長又密,像是把小扇子,睡覺的時候會隨著唿吸微微顫動。


    在宮裏的時候,他碰過一次。


    搔在指尖也是癢癢的,又好像什麽都沒搔到,就像宋隨意跟夢裏那個人一樣。


    他們在睡著時幾乎一模一樣,醒了卻完全不同。


    他知道宋隨意是宋隨意,但有時又會恍惚,覺得宋隨意就是那個人,忍不住想碰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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