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是在床上渡過他人生中最後一段時光,有時迷迷糊糊醒過來看到床邊趴著一個奶團子,他伸手悄悄摸她的軟發,心中感歎還是個孩子呢。


    意識又昏睡過去了。


    現在他的藥多是安撫腦神經,因為身子就像個破爛不堪的篩子,補不迴來了。


    所以睡覺是他的常態。


    這幾個月人來人往,崔致好似聽到一堆人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又被人打斷,慢慢綴泣聲嗚咽不絕於耳。


    他蹙起淺眉,不想聽這些嘈雜無比的雜音。


    “好了,你們別吵了!”有人忍不住提高聲音講話。


    是誰?


    崔致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然後人群漸漸消散,聲音也緩緩遠去。


    一道清冽似乎常年沾染鬆香的氣息慢慢安撫他的額頭,撫平他的情緒,崔致覺得世界又安靜美好了不少。


    顧茜茜掛著可憐兮兮的淚珠,眼巴巴看著崔寅把那群煩人的崔家人趕出去,看到崔致不再蹙眉,她才放下心來。


    “少爺會好嗎?”她眼眸明亮且天真,崔寅撇過頭不看她,抿抿唇,低聲呢喃,“……會吧。”


    “他答應給茜茜一個抱抱的……”小姑娘滿心滿眼都是委屈,輕輕觸碰崔致日漸消瘦的身子骨,修長的手臂上青筋清晰可見,似乎這具身體已然要支撐不住血液流動。


    收到崔致臥床不起的消息,畢煜也來看過崔致。


    那時人已經瘦的基本皮包骨了,身體裏營養快速消散。


    和之前那個清風明月般持節有禮的崔致判若兩人,畢煜心中忍不住發出一陣長歎。


    真可惜,還想借機接觸一下崔致以前的舊勢力呢。


    他也沒多呆,很快就迴去處理政治事務了,欽佩崔致是真的,想借此利用他也是真的,但是惋惜他短暫人生亦是當真。


    可惜,可惜!


    隨著時間過得越來越快,圍在崔致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幾個仆從,還有崔寅與顧茜茜了。


    崔寅日日為崔致清洗身子,每天為他搭配適合崔致的衣裳,不可謂不用心。


    顧茜茜看到產生了感觸,“茜茜還以為你是個壞蛋呢……”


    崔寅碰巧聽到了,使勁給她一個爆栗,“不想聽你講話,閉嘴。”


    總之兩人一直悉心照料崔致每一分每一刻,雖然有時候顧茜茜會說出一些無厘頭的奇怪話,但崔寅識大體不跟她計較。


    親眼目睹崔致一點點消瘦,崔寅心裏很不好受,好幾次偷哭都被顧茜茜瞧見了,他一抹袖子繼續照顧崔致。


    可能外人會不相信,但是他最喜歡的就是崔致這個堂哥了,從小到大一直黏著他,在小夥伴麵前都會以自己有這麽一個哥哥沾沾自喜而自豪。


    多棒啊,這樣一個朗月清風的哥哥。


    後來崔致就開始慢慢疏遠他了,可能是因為雲山廟的住持跟他說了什麽吧,他那天湊巧看見崔致一臉蒼白從雲山廟迴來,獨自一人在房間裏呆了很久。


    再後來,就是崔致被貶,崔家失去一大助力,靠著崔寅與平成公主聯姻,才勉強挽迴一點顏麵。


    崔家想要更大的權利,他一直知道,可他們怎麽能把所有流言蜚語都推到崔致身上!!


    崔寅和崔家大吵一架,結果是被強製關了禁閉。


    他恨!


    憑什麽啊!


    那一天,崔致難得精神起來,麵色漸漸紅潤,還能站起身。


    崔致精神頭越好,崔寅麵色就越蒼白一分。


    崔致他,恐怕是迴光返照了。


    永遠的別離已經來臨了麽。


    崔致一睜眼就是崔寅在側,溫和通透一笑,“阿寅,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崔致在很久以前就喊他阿寅,後來兩人疏離之後就不叫了。


    崔寅一愣,囁嚅,“不,沒有……”


    崔致拉過他的手,輕柔的力道幾近於無,“他們太急功近利了,反而失了本心,以後就要靠你了。”


    他們,自然指的是崔家那些無能狂怒的長輩。


    “為什麽……”


    “阿寅。”崔致笑著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崔寅無言,崔家是他們的家,再怎麽樣也是他們的家。


    似乎想起什麽,崔致轉頭看向四周,“那個小丫頭呢?”


    他還答應給她一個擁抱呢。


    崔寅眼簾微垂,迴道:“聽說栗子上市了,她去給你買栗子糕去了。”


    崔致失笑,“是嗎,那怕是不能如期應約了,致到頭來竟也要做一個失信之人。”


    崔致與崔寅講了好半會的話,似乎有點疲勞,崔致讓崔寅出去給他倒點水。


    崔寅渾身一震,沒提醒他桌子上還有剛熱好的水,僵硬的緩緩點頭,艱澀開口,“……好。”


    等他迴來,屋裏的人已然穿好衣服,安恬躺在床上,麵目平靜祥和。


    “砰——”


    跌落地麵砸開的水壺已經不在他視線範圍之內,他的瞳孔裏隻剩下那抹如山水畫般恬靜的身影。


    白幡很快掛上這座遠離人煙的小院,顧茜茜前腳提著新鮮出爐的栗子糕,後腳崔致就沒了。


    她哭的稀裏嘩啦,趴在崔致被子上不肯起來,也不讓抬屍人搶走崔致,最後還是崔寅看不過眼,狠心拖下了她的手。


    明亮又熱情似火的夏季啊,就這樣結束了。


    與此同時,還帶走了一個明明應該青史留名卻黯然退場的人。


    這個夏季,好似沾染上苦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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