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與中霄的許多人一樣,大家都很迷茫,有想法是好的,但不能凝聚起來,便毫無力量。不能形成力量的想法,不但沒有用處,還會招來禍端。


    在翻看了錦浩宮相關案卷後,葉晨單獨提審了趙怡。酷刑對她的折磨,遠超其他的人。因為趙怡曾經有暈厥的毛病,後來被葉晨治好,不知是不是矯枉過正的緣故,趙怡比起其他人,更加不容易暈厥。所以,在酷刑麵前,趙怡是完全清醒的,所有的疼痛,都會時刻傳遞到大腦,及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趙怡之前被拷問時,公差所問的問題,主要分為兩方麵。即錦浩宮和北融府的關係,以及趙怡和虞森淼的關係。麵對葉晨的詢問,趙怡很坦然,她並不在葉晨麵前,掩飾自己和虞森淼的關係。得知不用再為趙怡的婚姻背負什麽,葉晨心裏輕鬆了些,但看到趙怡如今的處境,又讓葉晨感到窒息。他和這個女人是有交情的,拋開葉崇的關係不說,葉晨也絕不願看到無辜的人,被政治鬥爭折磨得不人不鬼。


    再看朝堂之上。正當大家還在糾結葉崇案的時候,不知不覺間,這裏似乎又有了新的焦點。這一日的朝堂,有人奏曰:“國家愛惜忠臣良將,則人心所向,必至天下承平。”朝堂上頓時沉寂下來,側目者甚。


    此公名柳勤,乃是前冉舊臣,眾人鮮聞其績,又非勇將,更無軍功。一時疑竇叢生,此公緣何要突然甘冒奇險,在朝堂提起此事,前麵曾有人先後幾次提及此事,都到廷尉署大牢“交待”去也。境遇最好的,無非葉晨而已,虞昊不遷怒,不降罪,但火上澆油之過,你一定得背。而今天,平日藏頭露尾的柳大人,這是準備極限挑戰天威不成。想來也難有成效,隻能於心中,默默恭祝這位大德,一路走好。


    時至今日,朝堂上的諸多問題,都是虞昊的問題,而虞昊的問題,則來自虞喆失蹤一事。自從事件發生以後,彖國如今國力強盛,情報搜集什麽的更勝往昔,結果精銳盡出,四處查探,竟然毫無頭緒。待得春夏交替,虞喆失蹤便有一年之久,專司此事的官署衙門也越來越多,管事的換了一茬又一茬,依舊毫無進展。這疾風驟雨的大半年,朝中大臣們終於明白兩件事:太子沒有找到前,君上天威反複乃是人之常情,萬不可近,更不可妄測;君上每每大興刑獄之事,必是尋太子事依舊一無所獲而至。


    葉崇案瘋狂如斯,本就事出有因,群臣多有知其症結者,獨獨缺了最妙的那味藥引,隻得日日苦候張望,有如狐獴。


    因有前車之鑒,今日柳大人所奏,無人附和。群臣皆猜度不息,莫非,此公見舊主罹難之冤,良心不昧,故不懼生死意圖力行鳴冤昭雪之事。


    柳大人奏完議題,朝堂上聲音寂靜,若有天耳神通之人在場,必被眾人心跳震聾失聰。這樣的奏議,怎麽會有人反對呢,廷尉署的大牢中,忠臣功臣良臣還少嗎?天下未平,各路兵馬將帥已是人人自危。虞森淼的事既然能傳到葉晨這裏,自然也能傳到其他得大臣那裏。最北的胡砥一軍、北霄天齊軍、駐於前離之兵馬、以及前冉之兵馬、還有後方各處駐備兵馬。若禦外敵,這些兵馬是國家有力的屏障,若有內患,這些兵馬則是國家最後的希望。如果統禦這些兵馬的將校也不再是忠臣良將,國家必將墜入深淵。再退一步,若這些將帥都成了亂臣賊子。那麽,彖國所開啟的,就絕對不是什麽盛世,反而是真真切切的亂世。這樣的話,如今朝堂上的每一個大臣個,每一位公卿,都是罪人。不但是國家的罪人,更是曆史的罪人。


    葉晨平心靜氣,左腳踏出,舉笏而奏。“臣,有異議。”這一表現至少驚掉了一大半人的下巴。


    虞昊端坐上方,須眉一動,葉晨便得所準,繼續奏道:“柳大人的意思含糊不清,敢問國家現在到底是愛惜忠良呢?還是不愛惜忠良呢?”


    群臣皆知,稟奏葉崇案弊端的大臣不在少數,葉晨自己也曾奏過,隻是可惜,那次奏了個適得其反。更早些時候,還有幾位老臣也奏過,結果要麽告老還鄉,要麽推病不朝。最近兩次有人奏議此案,均遭大難,一人依舊身陷囹圄,一人已捐身失命,更禍及家門,怎一慘字了得。


    群臣亦知,葉晨有功於國家,但最近一年行事低調,顯然在竭力避讓什麽。今日所為突然一反常態,惹得朝堂一陣躁動。


    葉晨問得直率,柳勤愣了一下,亦舉笏而奏:“葉大人何必此問,在下的意思,當然是在肯定朝廷對忠臣良將的愛護。”


    柳勤這一迴話,朝堂直接就爆了。前麵說這話的人,希望國家迴到正確的發展路線,舍生取義。話,還是一樣的話,就連奏議的題目都一字未改,卻已倒轉乾坤,變黑為白。


    被這麽一迴答,葉晨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本想善意提醒,讓其知難而退,免得惹火燒身,怎料柳勤今日玩的這手借屍還魂如此犀利,令人猝不及防。


    既然現在國家的表現已經屬於“愛惜忠臣良將”。那麽,後麵的“人心所向,天下承平”自然也有個玩法,還嫌彖國涼得不夠快嗎?


    “肅~靜!”朝堂禮官一吆喝,群臣漸漸安靜下來。


    柳勤繼續舉笏而奏:“南遠侯魏翔,軍功卓著,忠勇衛國,征戰四方,平定汪郭一役,為亂臣所害,冥冥中托夢於臣...”


    “住口!”葉晨喝止,迴首怒目而視。這柳勤所言,分明有話外之音。如今朝綱不振,正是奸邪猖獗之時,也是宵小借題發揮之機。葉晨忍得了自己受辱,如何忍得了已故的兄弟之名,被此等醃臢之徒用來為禍天下,轉身便走了過去。


    眾人見大事不妙,紛紛有人攔阻。了解葉晨為人的人都知道,風雨侯這姿態,恐怕是要當朝殺人了。縱有旁人苦苦勸阻,葉晨此時也顧不得什麽朝儀。於嗔怒中,千葉掌法靜流湧匯,一分慈悲十分力,十分慈悲則無上力。葉晨隻覺諸穴動靜隨心,力有外引之相,這一掌過去,尋常高手也休想接住,至於柳勤,怕是五髒六腑盡碎,熬得過今日,也熬不過今夜的命。


    偏偏此時,葉晨靈台一點澄明,一絲清涼墜下,氣海不迎不拒,愈發澎湃自如。一唿吸間,身邊諸人皆被震退,葉晨右掌墜凝不發,柳勤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眼神之間,已現慌亂,如此的貪生怕死之人,當然是為人所用,不得不奏耳。


    雖然方才慌得一匹,見葉晨終究沒有下手,柳勤隻虛張聲勢,強忍冒汗之實,繼續奏道:“故臣啟請陛下,為南遠侯主持公道,查究惡逆,實人心所向,天下承平之聖恩!”


    幾乎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盡管朝會的隊伍已經亂如菜市。一個葉崇案,看來還不夠畸形,還得來個魏翔案,才能縱情變態,還天下與天下。如果用葉晨所知的中土曆史做個比較,彖國現在在做的事,等同於把秦朝推向戰國時代的一次演進,是逆向演進,俗稱退化。九五至尊的那張龍椅,無論趙錢孫李,不想幹可以滾蛋,但絕不能拖著人民下水!


    葉晨心中那股被長期壓製的反意驟然而起,洶湧無邊,忽然又像剛才的那運足十成慈悲掌法,具無上力,卻凝而不發。


    葉晨走迴自己的位置,穩穩立定,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虞昊旁邊的禮官,此時已得了聖意,清嗓唱道:“準柳勤大人奏,退朝。”


    在從人的攙扶下,虞昊走入後殿,對於堂上的淩亂,都懶得多看一眼,什麽上朝退朝的禮儀,也仿佛從來不曾出現似的。


    葉晨沒有離開,身後亂哄哄,那就任其紛亂,心中寂然,便由其寂然。當年賀亦君曾告訴葉晨,慈悲就是愛,說得也不錯,隻是葉晨理解錯了。賀亦君所說的愛,並非男歡女愛那種狹小的範圍的情愛,而是沒有差別的大愛,於親人愛人可為,於仇人敵人亦可為的大愛。《金剛經》有雲:“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愛或慈悲,又何嚐不是。


    葉晨並沒有悟道,隻是往悟道的方向,跌跌撞撞的滾爬了幾步。雖然狼狽,若肯精進,則近道矣。


    葉崇案的發生,如果達成了某人一半的目的。那麽,魏翔案的發生,則一定能完成剩下的目標。果不其然,三日之後,馬元齋被押入廷尉署。一年前,魏翔與汪、郭同歸於盡之後,馬元齋就是彖國南方軍的最高統帥。因為戰事的解除,南方軍一部調往泰郅,但建製不變,顯然是為清理恆國留了一手。如今一南一北都有動作,那隻能說明,虞昊終於還是對武官下手了。除了兔死狗烹,葉晨再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奏議呈報才三日,人就拿到牢裏了。試問,熱一熱冷菜用的那點火,要怎麽煮熟一隻雞呢。


    尤良也好,柳勤也罷,不過是虞昊隨手抓來的一枚棋子而已。葉崇案和魏翔案加在一起,遲早把葉晨和更多還在岸上的官員也卷進去。並且,即便是尤良或者柳勤這樣的角色,也休想得到什麽好下場。


    偌大的國家,走些彎路在所難免,但動不動就走向滅亡,是極度不負責任的。葉晨可以理解虞昊的愛子之心,但也能洞見虞昊帝王之術的那點心思。減少國家功臣的數量,確實可以對國家未來的穩定起到一定作用,但從道義的角度出發,這是令人難以接受的行為。中土曆朝曆代此類範例不勝枚舉,葉晨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但總是難以放任自流。“仁義、忠孝”這些字眼,既然可以成為統治工具,若不善用,也一樣會成為破壞統治的工具。


    是夜,葉晨不顧常禮,不請而自往,求見虞昊。朝堂上人太多,很多話不好直說,單獨會麵多好,直來直去。葉晨的隱忍,是成長的體現,不論是否有所成長,那卻是別人的觀點。同樣,於夜中入宮求見,在旁人眼中,屬於擔心殃及池魚的正常反應,但對於葉晨,心中安若泰山。


    記得八年前,葉晨也有一次夜訪深宮的行為。那一次,葉晨救了虞昊的命,又為彖國解決了山水閣之亂。八年前那次深夜入宮,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彖國行進的軌跡。所以這一次,虞昊並沒有拒絕葉晨的貿然覲見。


    中霄的內城很大,比起霞城那邊,一點都不熱鬧。虞昊的禦書房,依舊叫做謙敬殿,大概是叫慣了的原因。老頭還是那麽忙碌,讓人看著心疼。這種性質的會麵,宮人均已迴避,除了翁婿二人的冤家組合,丁業也得履行護衛之責。


    廷尉署查不到虞喆的下落,但這麽長的時間,虞喆的去處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已經掌握確鑿的證據,綁架虞喆的組織,確實是離生門。對方不肯提條件,就讓事情十分棘手。虞昊肯定都想不到,強大如簡國、離國都不在話下,偏偏被一個離生門,搞得束手無策。當然,葉晨找虞昊,不是去邀功,也不是去訴苦,更不是求饒。葉晨要的,是尤良,及尤良之流的命。必須拿到這些人的命,才能向朝堂傳遞撥亂反正的強烈信號,才能盡快把國家從混亂中帶迴正軌。


    將原來上不得台麵的話,拿到台麵上來說,對於說話的人,和聽人說話的人,都是是需要勇氣的。尤良之流,本就是棄子,或許他們自己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作惡之時,才敢肆無忌憚,才能喪心病狂。為此,葉晨準備了有力的說辭,以及一手虞昊無法拒絕的底牌。無需大動幹戈,也無需狂風暴雨。


    覲見的時間不長,翁婿二人也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葉晨如願拿到了虞昊親寫的手諭,徑往花府求援。葉晨單挑尤良不是問題,但貴勝不貴久,有花九畹相助,事情就輕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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