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生門引以為傲的水軍和大艦,在麵對遠程火力和空中打擊的時候,絲毫沒有用武之地。彖軍沒有大船,已經最大程度的避免在江上與離生門發生近距離交鋒。若非彖軍以兵器代差碾壓,想要強攻此處,非人數三倍可戰,或人數十倍可勝。


    時機已然成熟,葉晨下令,向蒼目發起總攻。


    由於船隻數量的原因,葉晨麾下數萬大軍,甚至來不及盡數登岸,首批登岸的兵馬,便有殺紅了眼,停不下來的部隊。王偉和同來的水影營弟兄,以及隨虞喆一路征戰而來的弟子規另外兩營人馬,近幾日都以天燈精確打擊為主,今天沒有戰鬥任務的隊員,個個裝備精良,弩不論輕重長短,悉數按最優策略配置。弟子規如此大規模的向一線作戰投入,尚屬首次,其戰力與作用也在實戰中得以呈現。而在離生門眼中,也分不清什麽武卒還是精銳,隻知道對方戰力很強,想測試或者發揮近戰優勢的意圖,很難實現。離生門也有殺紅了眼,悍不畏死之人,對於這樣的人,葉晨心裏既佩服,又惋惜。葉晨佩服的當然是這些江湖漢子的氣概,葉晨惋惜的,則是這些有氣概的漢子,卻把性命丟在毫無意義的,甚至助紂為虐的事情上。


    離生門本來好手眾多,彖軍今日卻不講什麽武德,清一色長弓短弩,硬生生把離生門的冷兵器作戰,拖入了葉晨所謂的“半冷兵器”作戰節奏。數日的降維打擊,離生門本就傷患眾多,士氣低落。如今,本來寄予厚望的近距離白刃戰,也被彖軍無情的規避掉了。


    針對蒼目敵人的特點,葉晨在戰前,已調整攻擊隊形並練兵數日。調整後的攻擊隊形簡單,變化靈活,雖沒有脫離平原戰陣的組織結構,但在人數和規模已進行重大調整。每隊重盾開路,輕弩十到二十支不等,再有中弩四五支,重弩二三不等。如此一來,每個作戰團隊根據大小不同,人數在二十至五十人之間,攻守俱佳,且能夠互相支援。島上不會有大規模騎兵作戰,葉晨大膽的取消了長兵的攜帶,各隊之中所有的近身兵器,僅配匕首。


    彖軍每一路攻擊隊伍,都對應著一隊人數可觀的運輸隊伍,這些隊伍幾乎不帶箭矢以外的輜重,除了定時向攻擊隊伍運輸弩箭,該隊伍也具備人員替換和補充作用。因為各色大小十字弩的投入,彖軍攻擊隊形的戰鬥效率很高,戰損卻很低。


    相比之下,離生門雖然高手林立,擅用的卻是暗器和弓,暗器就不用說了,打擊射程有限,殺傷效果更加有限。剩下的弓,尤以硬弓為主。能開三石弓的人物,自然會對隻能開兩石弓的人形成鄙視。反之,隻能開兩石弓的人,通常會主動無視開三石弓之人的弓術,而是刻意在格鬥的武功方麵一較長短。離生門內部有如此潛規也不奇怪,行走江湖依靠的,是綜合實力,弓術佼佼者若武功一般,對綜合實力的提升,也十分有限。那麽,對門派的作用和影響,也就十分有限。畢竟大多數時候,離生門的買賣都是刀光劍影打打殺殺,很少有必須依賴弓術才能完成的買賣。


    正是考慮到敵我的長短,葉晨才特意製定了小隊單元戰術。規避離生門近戰優勢的同時,最大限度的提升自家遠戰優勢。隻要能努力避免近戰的發生,離生門單兵戰力的高低,便不再擁有過多意義。


    單就純粹的弓弩對抗而言,弓箭本身具備製作工藝簡單,攜帶重量輕,打擊範圍遠的優勢。但葉晨有備而來,且人數占據絕對優勢,弓箭唯一的打擊範圍優勢,被葉晨用重弩抵消掉了。弩箭的優勢,則被彖軍努力放大開來。彖軍之中,身強力壯之人不少,卻沒那麽多武林高手,弓術的培養,不論身體條件還是經驗,皆非朝夕可成。弩箭則不然,使用和訓練可以係統化、標準化,比起弓的使用,弩的培養成本低廉。例如木蘭詩中備晨炊的老嫗,在極端情況下,如果想要使用弩這件武器,也是完全可以的,就算是中弩,大不了兩人一把,隻需可以合力完成上弦,便成為了戰力的一部分。弓箭則完全不可能,在通用性上的優劣,弩箭完勝。


    另外,在火力的持續性方麵,弩的優勢,更加是弓所完全無法比擬的。就算是離生門的高手用弓,無論堂主還是長老,氣力拔群著,連續開弓十餘次至數十次,就算期間能夠休息和放鬆,射擊精度也會持續下降。彖軍則不同,不論是兩人一組的中弩,還是三人一組的重弩,不但具備了與離生門精銳遠距離對抗的能力,更具備了對方完全無法比擬的數量優勢和火力持續輸出效能。在需要遠距離精確狙擊的情況下,離生門的一名精銳,相當於在與彖軍一整支小隊對抗。結果就是離生門精銳對彖軍小隊數次殺傷,最後自己累到無法再戰,也沒能讓彖軍小隊徹底喪失戰力,這還是作戰單元一對一的對抗。


    彖軍的短弩,則更加喪心病狂。彖國在解決季國之後,便攻克了短弩機括上弦的課題。從理論上說,隻要有充足的弩箭,這些持弩的武卒,即使是單兵,也具備火力的持續出性,並能覆蓋相當大的一片作戰區域。加上小隊作戰的形式,既彌補了輸出存在空隙的不足,又解決射擊精度的問題。各小隊間又相互配合支援,麵對純碎的冷兵器作戰對象,這已是無敵的存在。


    在蒼目作戰中,彖軍將弩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而離生門,則因為缺乏戰術的前瞻性,而裹足不前,並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這場有距離的作戰中,雙方的實際作戰效能,通過手中的兵器和作戰方式進行了二次核算,這些差異又被人數差距再次放大,其結果就是完全一邊倒的局麵。就算離生門用盡了一切的手段,也沒能遏製,甚至影響彖軍的攻勢。彖軍登岸前,便用同樣的方式,完全壓製住離生門。從彖軍準備登岸開始,號稱四門的碼頭先後丟失;接著,離生門的作戰就呈現出魯莽和相當不專業的表現,三寨陸續被攻破,戰力損失嚴重;僅僅半天的時間,五壑五峰又丟了一半,剩下的地方,成了困甕殘籠。什麽六灘七險,什麽單兵戰力,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全都是泡沫。


    彖軍得以迅速攻克蒼目各處據點和險要,除了地麵戰術的有效針對,還有空中力量的支援。近幾日天氣晴好,都是清一色西北風,風力柔和,風速平緩,十分適合天燈的使用。加上彖軍於兩岸圍住蒼目後,便每日用天燈進行偵查和打擊,在蒼目區域駕駛天燈執行作戰任務,與貓在彖國秘密訓練比起來,還輕鬆了許多。


    天燈存在的意義,不僅是實施空中打擊,其出色的偵查效果,也功不可沒。如果說離生門占盡地利,那麽天燈的出現,則將離生門的地利優勢清了個幹淨。離生門數次策劃埋伏和反擊,幾乎都被天燈提前探知,除了以旗語向地麵通報戰場情況,更加會主動進行打擊。有的時候,天燈甚至啥也不用做,隻要從敵人頭上飄過,或者停留一下,就能讓對方不戰自亂。


    葉晨走在蒼目的灘塗之上,地麵殷紅且淩亂,兵器、殘肢、屍體、還有未燒完的建築。原本鬱鬱蔥蔥的五壑,和挺拔蒼翠的五峰,大部都看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混沌扭動的黑,猙獰且張牙舞爪。今日本是晴天,進入蒼目後,即使舉目四望,天空中也幾乎沒有一片純淨的藍。


    據俘虜交待,朱文下達了焦土的防禦政策,近岸和碼頭這一片,有許多燃燒的建築,還真不是彖軍幹的。越向島上的縱深推進,就越不難發現朱文的氣急敗壞,離生門靠點燃樹林來阻止彖軍的推進。所以,剩下幾個還沒被彖軍攻克的地方,煙火也就格外濃烈。


    離生門不斷的失利,也表示離生門的防禦收縮。為了防止離生門精銳的過於密集的聚集,五峰五壑剩下的三峰兩壑,葉晨下令圍而不攻,困而不殲,四平八穩的擺下一副準備長期圍困的樣子。離生門大勢已去,說得誇張一點,就算葉晨大軍盡數退去,順便焦土一下,蒼目就會成為一座監獄島。即使離生門還有藏匿的糧食和交通工具,也很難再以蒼目為據點,為禍一方,更別提什麽稱霸武林。


    彖軍的攻勢減緩,葉晨自然有這麽做的原因和道理。道理有很多,怎麽說都是圓的,至於原因,如果隻有一個,那就是葉晨要會一會朱家兩兄弟,條件允許的話,葉晨會嚐試以殺人誅心的方式,了卻一切緣劫。


    自從光華寺思過之後,葉晨閱讀的各類書籍,逐漸向佛經轉變。從“無分別”的角度來說,離生門直接或間接死在葉晨手裏的人數,已遠不是葉晨背負著那點恩怨,所能稱量。所以,不知從何時起,葉晨對離生門的報複,似乎已轉變為,江湖對離生門的報複。有人說,江湖就是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就免不了你來我往,少不了睚眥必報,少不了滴水之恩。


    估計用不了,彖國就能完成對天龍陸的大一統,隻要彖國施政得體,這些大大小小的民間組織,便會歸附或者煙消雲散。執迷不悟且還有強烈武裝意願的,就一定會被剿除,這也是中土史書中,朝代更迭後一定會發生的規律。反過來說,這些民間組織的影響力越大,就越能激發統治集團進行針對性運動的決心。最關鍵的是,運動對整個國家的發展,大多都有著良性刺激和影響的作用。


    人性本就是矛盾的集合體,更加糟糕的是,發現矛盾,隻是解決矛盾的第一步。今世若有一佛成就,則此佛自無始來,至少已曆三大阿僧隻劫。


    一張一弛,乃文武之道。彖軍攻勢暫緩,讓離生門得到了休整,也得到了內部瓦解的契機。圍了兩日,隻剩一峰兩壑負隅頑抗。從各處防禦力量的強弱判斷,要推斷出朱武兄弟的藏身之地,又有何難。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孫子兵法》


    朱家兄弟從不令葉晨失望,離生門最後的三處據點。一峰為“昭陽峰”,遭重兵圍困據險而守,進退不得。兩壑為“閼逢”以及“著雍”,尤以閼逢抵抗最烈。天幹有十,閼逢者,甲也。


    葉晨本來不太看好的火炮,這迴終於可以派上用場。或許是因為天燈的名氣太大,讓這一真正的神器痛失彖國火器排行之冠。就彖國現下裝備的火炮來說,打擊精度肯定不及天燈精確,但火力強度和密度,就完全不是天燈可以比擬的。既然新戰術的弓弩小隊不太適應叢林和半山地作戰環境,那就用火炮開路,然後視情況而定。對於離生門,葉晨並不打算手下留情,所以還得替朱家兄弟祈禱一番,祈禱自己見到朱家兄弟時,對方至少還有口氣在,便於進行口頭羞辱。


    火炮運輸和布置,足足又準備了一天一夜,彈藥充足。為了能造成最殘酷的心理打擊,葉晨特意將攻擊時間放到夜晚。子時,是每天的第一個時辰,今晚參加作戰的士兵,都在兩天前,就開始倒時差,人員分撥已定,葉晨一聲令下,全軍先欣賞煙花表演,睡得著的,也可以先睡覺。


    這一場煙花,是所有彖軍都沒見過的盛宴,伴隨著落雷般的轟鳴,先後響起好幾波。時而疾如驟雨,時而如軍鼓進退,時而遠近不一。駐紮在滄江兩岸的營伍,更是可將這夜中閃映到天際的紅光,視作傍晚的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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