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景衝的戰略構想,虞昊在很久以前,便演算得十分精準,算是典型的預判了對手的預判。葉晨感歎虞昊實力的時候,也一次又一次驗證著自己的眼光。


    葉晨一直擔心蒲灃的下落,此時心裏終於有了著落。景衝又問到:“蒲灃的下落你知道了,彖國太子的下落,你知道嗎?”景衝這麽一問,反而把葉晨的思路打亂了,葉晨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搖搖頭。這迴輪到景衝發笑:“彖國還有其他人可以接手虞昊的誌向嗎?你若懂審時度勢為自己打算,彖國的條件,是最差的。”


    如果說,景衝問起虞喆是亮明籌碼,那麽挑唆葉晨為自己打算,就是更為高深的謀略。誠然,葉晨要是野心再大點,早已開始為自己打算,那麽景衝今日放出這一點火星子,定然能引爆些什麽。


    被景衝這麽一提醒,葉晨自嘲了一句“為自己打算嗎?”世人都會為自己打算,在葉晨的世界中,也確實有一個“打算”的優先級,排在最前麵的,從來都不是葉晨自己。葉崇和虞喆,虞卿蘭和虞婷,還有許許多多看似和自己無關的人,都在葉晨“打算”隊列的前端。


    在景衝的提醒下,此時的葉晨,腦中閃過一個嚴酷的問題,一個純粹私人的問題。“有人在霞城欺負了我的女人,是你安排的嗎?”


    景衝搖搖頭:“老夫有時的確會安排些下作之事,但你說的這事,是上天......的懲罰,是姓虞的一家子自作自受。”景衝說這段話的時候,葉晨在眼中貫注了全部的精力,希望從景衝的表現中,洞察出哪怕一點點的造作,然後便有機會報複景衝,算是向自己最愛的人,做出一點點的補償。可是直到景衝說完,葉晨也沒能如願,難道真如景衝所說的那樣,是上天?的懲罰?


    景衝的眼神似乎總能看破些什麽。此時景衝看葉晨的眼神,帶著一絲掩飾不掉的鄙夷,以及一絲悲天憫人的同情。這次彖國和簡國的較量中,就算葉晨控製住中霄,勝負之說,依舊是充滿變數的。景衝當然看得出轉機所在,更不會甘心,讓彖國表演一兩次弄險,就成為這次生死局的落幕。既然葉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告訴他又何妨。


    現在,輪到景衝注視著葉晨,眼中滿是審判的味道。“老夫知曉,你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也一直覺得,要讓你安心為簡國效力,就必須把你的兩個女人弄到簡國來,最不濟得話,也應該讓她們喪命於彖國,免得被惡徒侮辱。我國多有使者往返於中霄和霞城,老夫便暗中安排人尋找。本以為虎毒不食子,可沒成想,人是找到了,卻是兩個已經髒了的人。如你這般的年輕人,老夫最是愛才心切,於是對你委以重任。在此之前,老夫幾次猶豫著是否要把真相告訴你,在猶豫的過程中,卻從那邊傳來些別的消息,雖然上天給了老夫提示,可惜老夫沒有在意,終是中了虞昊奸計。”


    此時堂中安靜,葉晨更是氣血上頭。約是兩年半之前的那個冬天,虞昊給自己定下了潛入簡國的計策,虞卿蘭和虞婷周全的,虞昊是保證過的。除了虞昊的保證,對於弟子規的幾位統領,葉晨也特地囑咐過。萬萬沒想到,二女終沒能逃脫悲慘的命運。事件前後的因由,魏翔已經解釋過,現在聽景衝說來,似乎另有隱情。


    景衝也想把此事道個明白,隨手捋了捋白須,繼續說到:“我簡國的密探也不是吃素的,那兩個女人被充到官妓營中不假,每日做些粗重的苦力。公子王孫都垂涎欲滴的尤物,到了那種地方,居然可以隻做苦力,不是很奇怪嗎?”


    聽到此處,葉晨腦中一片空白,景衝接著道:“當然,她們被人糟蹋了也不假,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們被人糟蹋一事,也都是......”


    此時隻聽“當當”兩響,葉晨、魏翔、王偉三人,各自兵器在手。此事事關重大,弟子規的幾位統領皆知,本想為葉晨保留些顏麵,是以編了謊,說是任務在身,沒能關照嫂子周全。怎料今日逼宮,反倒被景衝將此事挑破。方才葉晨聽得怒火中燒,突然注意到兵器即將出鞘的聲音,來不及細想,現在這屋裏的人,一個都不能死。於是抽刀格擋一氣嗬成,蕩開了魏翔的刀,又架住了王偉的劍。


    這兩年間,眾人刻苦修煉,王偉的劍法早已大進。葉晨架住王偉左手的劍,右手的劍已直奔景衝,葉晨索性旋身一靠。“噗”一條血線,葉晨左臂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就淌下一大片,葉晨和王偉都明白了。


    葉晨明白的是,若非王偉全力撤招,小葉就會和老葉一樣,變成獨臂的殘葉。所以,這兩個家夥,想殺景衝滅口,是真。有事瞞著小葉,也是真。


    王偉明白的是,葉晨想知道的事,不好瞞,費力不討好,還傷了和氣。說實話,王偉心裏也不是滋味,雙劍往地上一投,咬著牙,歎口氣,離開這屋子,到外邊透氣去了。


    詹平章也很識趣,前後腳就出了書房,免得葉晨尷尬。魏翔則扯破葉晨袖子,趕緊給這不省心的家夥裹傷。


    景衝則在葉晨質問的目光中,說完了後麵半句話。“都是,都是虞昊安排下去,演給世人看的。”景衝說得有些語重心長,又補了一句:“也包括你。”


    葉晨素知兩位妻子的品行,被人玷汙一事,若真是演戲,且連自己的幾位兄弟都沒能改變什麽。那麽這出戲,也隻能是虞昊安排的,要說心如刀絞,這幾個兄弟束手無策,哪個的心裏,都不好過。至於虞昊這種能成大事的老人精,其感受如何,葉晨全無心情去體會。


    葉晨是了解虞昊的,所以對景衝的話,連懷疑都省了。況且,剛才景衝一提及此事,魏翔和王偉不約而同出手的情況來看,就算虞昊在這兒,也不會否認什麽。


    “行兇的人呢?”葉晨這一問,卻是問向魏翔的。


    魏翔正給葉晨包紮手臂,不但是弟子規的二把手,也是最了解葉晨的人之一。魏翔很清楚葉晨的意思,反正瞞不住,何必錯上加錯,卻生怕迴答的方式又刺激到葉晨,一時竟然語塞。


    景衝隨口嘲諷到:“何必為難魏統領,難道每有奸情,他還得幫你記錄下來?”


    這次想殺景衝的人,換成了葉晨,要是虞昊在場,葉晨甚至有殺掉虞昊的衝動。就算虞昊是為了所謂的天下人,用這樣的方式,也實在令人不齒。


    這次的潛入大計,說白了,是為了解決一個很大問題,即天龍陸少數人的利益淩駕於多數人利益的問題。但如果反過來思考,多數人的利益,就應該淩駕在少數人之上嗎?葉晨依舊站在少數人這邊,感觸不可謂不夠深刻。


    葉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之中,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又如何去保護什麽蒼生。這一次,反而是葉晨沉默了,進入書房時的英姿颯爽,變成了無邊的狼狽和落寞,恰似被彖國放逐時那副喪家之犬的樣子,呆在原地,忘了自己想要站,還是坐。


    眼看大事將定,沒料到景衝來了這麽一手。“要不就殺了這老兒,咱們上備用方案。”魏翔嚐試征求葉晨的主意。說實話,要是備用方案真的好用,哪還用得著廢話這麽半天。


    直到今日,葉晨算是體會到了殺人誅心這個詞的真實意境。被別人誅心,極為不爽,然而,誅別人的心,又是極爽。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魏翔從葉晨的眼神中,找迴了那個熟悉的葉晨。魏翔長舒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卷黃卷,卷中空無一字。魏翔又從懷中摸出一張滿是小字的白娟,打開放在景衝書案上,對景衝命令道:“照著抄一遍。”


    景衝將白娟上的小字看了看,抬頭向魏翔問到:“老夫若不肯就範,爾等當如何?”


    葉晨接口道:“換個方向說,閣老應該問,‘若好好的配合,能得到什麽好處?’這樣才符合閣老的習慣不是嗎。”霞城發生的事,魏翔是向葉晨知會過的,為了不辜負所有人的付出,葉晨沒有追問過多細節,而魏翔和王偉,同有難以啟齒之困。便直接導致了今日被景衝怒揭傷疤,並瘋狂撒鹽的一幕。


    縱然心頭滴血,葉晨終於勸服自己冷靜下來。否則,這兩年多來,所有人遭的罪,就白挨了,自己吃點苦沒什麽,但虞卿蘭和虞婷所遭受的,恰恰是對於女人的終極打擊。數日前柏江與魏翔會合時,知道兩女現在已迴山水閣居住,生活安好,也不知她們堅持到這一天,經曆了多少無奈和屈辱。


    葉晨的眼中重新出現了光彩,比之剛進書房的時候,還多了些戾氣:“內容很簡單,還是我繼續說明吧。”景衝剛才的表現,葉晨以明顯的不悅進行反擊,若不識趣,就敲打你,甚至毀滅你。


    彖國方麵為了最大限度的求穩,葉晨帶來的條件,對於景衝滿門,乃至整個簡國的上層人士,十分優厚的條件,也就是葉晨提過的“與各階層達成共識”之說。其一,所有已經發生的對彖國不友好行為,不予追究;其二,簡國各階層所享受的特權不變,但要認可並支持新政的推進,新政逐步向彖國現行政策看齊。當然,還有另一方向的選擇,其三,逆我者亡。關於這一點,說明的內容越少,威懾力越強,識時務者也越多。大家都是專業人士,手段什麽的,說多了傷感情。


    彖國開出的兩個條件,具有相當的誠意,第一條就是不算舊賬。以景衝為例子,就策劃並執行了多起對彖國不友好事件,還是得到了極為寬容的赦免。景衝的不友好行為很多,包括綁架彖國重要人物,謀害彖國重臣,為彖國製造外交障礙,煽動對彖仇恨情緒等,還有一個策劃刺殺彖國最高領導人。山水閣原先的兩大長老之中,虞濤雖是離生門的人,就其暗中與簡國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來說,這一條也是成立的。除此之外,在虞昊看來,對於景衝適用的特赦條款,其實對大多數彖國的敵人,都是適用的,罪名是否十分準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現出彖國有殺伐之權,卻沒有輕易動用殺伐手段的容忍心態,從而起到震懾作用,避免、或者減少對彖國的不友好行為。否則的話,景府上下,單單一個景衝,便能引發誅滅九族的血流成河案例。


    第二個條件,同樣簡單巧妙。其實就是分化簡國各階層,分割各色勢力的一記高招。就像現在的景衝,一旦失去天齊兵棧和龍氏的支持,便完全失去了與彖國較量的資格,因為彖國隨時可以展開全方位的打擊,軍事思想和戰術方式的代差、外交方麵的政治影響力、國家動員能力、經濟循環體係、輿論引導效率、甚至針對景府一個下人,或中霄城所有普通百姓進行意識形態置入的全方位打擊。


    所提到的新政,更是一記當頭棒喝,曆史的車輪都搬出來滾滾向前了,君識“齏粉”否,敢擋在曆史車輪前麵的人,一般都是死無葬身之地,死後還要被唾罵的對象。彖國的新政,是資源和利益以人民為中心的政策,是人民當主人的政策。從該新政的開始,彖國人口的增加,與列國人口的減少,形成鮮明的對比。不是彖國的百姓能生,而是天下的百姓都不傻,他們知道自己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也能夠分辨忽悠的政體,與實幹的政體,然後自己用腳做出的選擇。


    當政當不好,把政績吹得再好聽,又有什麽意義。反之,一個欣欣向榮的國家,其背後的實力,絕不僅僅體現在百姓吃飽了沒,更體現在人民覺悟的層次上,通過上下一心的堅決,克服困難,衝破曆史的桎梏,從而達到新的文明高度。


    葉晨將勸降兩惠道出,加上解釋和說明,又一個時辰眨眼即過。本來葉晨還有所保留,被景衝拿虞卿蘭的悲慘經曆一激,本來打算循序漸進好言相勸什麽的,被葉晨統統拋開。


    景衝已經沒有多少發問的意願,但許多事,葉晨卻一定要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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