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帶隊等了一天,下馬嶺的最後一道關卡,再也沒有見到所謂的彖國使團。或許彖國的人,已經知道了下馬嶺東路發生的事,並及時對計劃做出了調整。


    景衝下派的任務,完成起來很容易。彖國使團的人,連虞喆的麵都見不到,又如何能將其帶迴彖國呢。無論迴程多麽兇險,至少也要先得到人,後麵的行為才會有意義。很可惜的是,使團還沒能到達南霄附近,使團已七零八落,穆可為身首異處,景衝親自簽發的公文和關牒,也已被葉晨成功迴收。彖國想用正常些的方法把虞喆弄迴彖國,已完全不可能。在葉晨看來,即便彖國想嚐試些不正常的方法,那更加不可能把虞喆弄迴去了。


    葉晨本次行動目的已然達到,本應立即北返複命。但葉晨就是葉晨,不知何時開始,心中那片權貴與名利的暗影,已擴散得無邊無際。雖景衝不曾明言,要殺盡使團活口,但葉晨早已心領神會。要是心思還隻放在使團層麵,葉晨又如何有機會在簡國嶄露頭角。


    葉晨沒有立即返迴中霄,除了追擊彖國使團的殘黨,葉晨想到了一個更加容易得到景衝賞識的辦法。景衝當然不怕列國的老頑固們,相比之下,列國的年輕人,尤其是像虞喆那種沒什麽大毛病的年輕人,卻是景衝最為忌憚的存在,否則的話,景衝也不必明麵上演一套,背地裏做一套了。


    所以,葉晨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景衝既然又想虞喆死,又要愛惜自己的名聲,那麽,不如葉晨主動些,幫主上把事情做了。如果殺個穆可為,算是葉晨真正地納個投名狀,那麽等幹掉了虞喆,便不會再有人懷疑。那時的葉晨,當然是簡國第一大忠臣,必能名垂千古。


    葉晨將自己的想法,說與同行的龍尉,眾皆稱善。看來這幾個家夥,在朝廷方麵也缺個投名,可謂一拍即合。葉晨又在關卡虛度了兩日,沒等來彖國的漏網之魚,卻等來了花九畹。


    葉晨並不是傻子,花九畹從南麵而來,說不定大家這次的任務,根本就是同一個。起初大家還談笑風生,等葉晨分享了戰績之後,花九畹麵色一沉,這曾經的未來嶽丈和準備登門的賢婿,頓時便疏遠了許多。再往後些,花九畹隻言公事未畢,連夜就北去了,葉晨招待得一頓好酒也無濟於事。


    人雖然閃了,卻沒白來,因為花九畹驗證了葉晨先前的猜測。說來也巧,要不是花九畹先在下馬嶺遭遇了彖國使團,幹掉穆可為這件頭功,是輪不到葉晨頭上的。虞昊或許早已預見使團此行的兇險和困難,特地從鬼悟明那裏,借來無缺和一雙,以策穆可為周全。怎奈這兩位年輕的好手,終是分身乏術,未能護得穆可為周全,更加未能完成迎太子歸國的壯舉。


    下馬嶺伏擊那日,葉晨看到的穿雲箭,便是穆可為一行的弟子規隊員所發。當時所謂的遇險,便是使團遭到了花九畹和幾名龍尉的攻擊。無缺和一雙的能耐,當然能測出花九畹的實力,是以發出告急的穿雲箭,便與花九畹纏鬥起來。本以為可以成功掩護穆可為逃脫,怎料後麵還有其他埋伏,穆可為終究在劫難逃。這一點,葉晨未來幾天到達南霄後,從尤良那裏,也得到了驗證。為了幹掉彖國的使團,景衝安排了多少批人手,估計隻有景衝自己知道了。


    彖國的使團是沒了,但彖國也不能算是完全失敗。畢竟,有實力能留住無缺和一雙的人,隻有花九畹,他老人家無意開罪於武林,那麽無缺和一雙,便能將簡國所曆,盡報於彖廷。隻要虞喆依然被扣為人質,彖國就不會貿然翻臉。


    前往南霄暫住幾日,並不是葉晨突發奇想,反而是長期的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對於簡國來說,一個不那麽強大,又能為其所用的彖國,是大後方最理想的形態。在這樣的憧憬之中,彖國的朝堂上便不應出現任何賢明的領導者。虞昊的怪異和孤僻,葉晨領教過,虞喆身上散發出的謙和與明睿,終究還是給他帶來了麻煩。這樣的領導者,絕對不能出現在彖國朝堂之上,簡國還沒糊塗的官僚集團,對此有著不明覺厲的認識。


    葉晨到了南霄,便將穆可為人頭交由驛臣送往中霄,更飛鴿傳書一封。葉晨畢竟年輕,缺乏等著別人來賞識的心性。既然是國家用人之際,我便好好納個投名,然後上下一心轟轟烈烈的把事幹出來。若景衝始終對自己的忠誠有所顧忌,不若早早換了門庭,免得大家浪費表情。


    傳書的內容也很簡單,葉晨知道景衝對於虞喆的顧慮,所以葉晨主動請纓,由自己親手了解虞喆,非但不會影響景衝盛名,又能消其心頭大患,當然是瞌睡遇到枕頭的默契。對於葉晨來說,也是展示忠誠的絕佳機會,葉晨早已厭倦了朝廷不親不疏的套路。以葉晨的實力,想在簡國做個權臣,諒有何難。是以葉晨想得通透,若是殺一個穆可為依舊不能說明問題,那就玩一把更大的。同樣,如果犧牲虞喆或者犧牲自己,是實現自己心中那個理想世界的必由之路,那就坦蕩些。


    葉晨與幾個出任務的龍尉,在南霄舒坦了幾日,終於等來了景衝的迴複。傳書的言辭看起來很含糊,既不認可,也不拒絕。不過從傳書的迴複效率來看,這還真是一個隻有貼心人才有資格去執行的任務。


    次日,一名六品寺卿找上了葉晨這一行人。簡國果然很缺人,這名六品寺卿的手背上,明顯有一個常見於離生門之人身上的刺青。既然大事為重,葉晨也不去計較這些。離開南霄東行十餘裏,大路邊一條清澈的溪水,從此處改為步行,走得是一條若隱若現,人跡罕有的小徑,逆流而上走了個把時辰,一行人終於來到一處僻靜的庭園,怎麽看都有一種荒蕪破敗之感。


    門口的雜草和敗葉,幾乎把一條還算寬闊的青石路全部蓋住。那名六品寺卿從身上取出一物,從門旁的小懸窗投了進去,便與眾人一道安靜的等。不一會,大門開了,發出深沉且刺耳的摩擦聲。可惜了這麽幽靜的園子,有人落腳,卻沒人打掃。開門的是個老頭,不說話,沒有眼神交流,也看不出什麽深淺。幾人前腳進去,老頭就把園門又閉了。


    眾人都很上道,沒有人說多餘的話,更沒有人問不該問的問題。跟著老頭一路進去到了中堂,梁上和簷角都是蜘蛛網,桌椅上的灰塵也很厚。就算有人奉上熱茶,這種地方,也是萬萬坐不下去的。


    葉晨心中正犯嘀咕,引路的老頭一屁股,便坐在了幾案旁的椅子上,腰間歪歪斜斜的插了柄短劍,不慌不忙地點上了旱煙,吞雲吐霧中,臉上除了愜意,還有幾分悠閑。上首老頭坐著的那個位子,是整個大廳裏,唯一幹淨的一把椅子了。


    這時,隻見另一頭過來三人。很明顯,旁邊兩個是這黑獄的獄吏,即便是在這深宅之中,也蒙著麵,一邊把人押進來,一邊打量著葉晨等人。雖然這兩名獄吏的眼光,隻是從葉晨等人的身上一掃而過,卻顯得十分專業,不是老江湖,可煉不出這等犀利。


    而中間那個,則被人用黑布把頭臉罩了個結實,大概在嘴巴的地方,還有些突出,自然是嘴裏塞了布團之類的東西。從身形和走路的動作判斷,除了狼狽,居然真有幾分虞喆的儀態。蒙著頭的人一聲不吭,被按坐在幾案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就算受製於人,依舊努力坐得端端正正,還算有幾分傲氣。葉晨心中暗忖,應該是來對地方了,不覺手心微微出汗。


    一時,四周安靜得瘮人。老頭幾口旱煙吞吐過後,見幾人不動作,便道:“此人的麵,不能讓生人看見,這是東家的意思,幾位既然能來到此處,就按東家的意思,何不麻溜些,完事之後,我放把火燒了這莊子,大家從此各奔東西。”


    規矩說得有模有樣,但那是你老頭兒自己和自己玩,別人給不給麵子,還得看玩規矩的人,手段如何。一個簡單的眼神,與葉晨同來的一名龍尉,對著那個頭臉罩了個結實的人,伸手就揭。老頭一揚手,一柄短劍的劍鞘已打在那龍尉胸口。那龍尉被打得氣血翻湧,一時咳嗽連連,而老頭旁邊的桌上,也多了一柄短劍,劍刃一尺來長,看起來很鋒利,劍身有暗色流光,算是一柄不俗的隋刃。


    老頭方才右手一點一勾,化開了龍尉去揭頭套的手,接著從腰間連鞘抽短劍,擺手就衝龍尉胸口點去。桌上的短劍,自然是老頭攻擊龍尉之後,劍才放到桌上的,以老頭的身手,要放一把劍在幾案上,就算是與那龍尉打鬥之中,也沒有放歪了的道理。但是那短劍,卻偏偏是斜著的,劍尖直直的指著幾案另一側的囚徒。


    老頭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道:“小娃兒,再敢亂來,老頭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又吧吧的吸起煙鬥。葉晨沒見過老頭,卻把老頭的來曆猜出幾分。春雨行動的時候,在顧城停留的那晚,葉晨應該聞過相似的、不招人喜歡的旱煙味兒。所以,這老頭要不是離生門的人,簡國又是從哪裏冒出來這麽些陰陽怪氣的江湖之人呢。


    葉晨不但歎服景衝的手段,同時也驚訝離生門朱某人的格局,有生意一定做,就算有殺父之仇,也可以先放一放的那種。此時並不適合開小差,葉晨收攝心神,不緊不慢說到:“在下受閣老所托,特來了結此人,既然到了先生的地頭,我等也不敢造次,在下借先生的好劍,這就把事兒辦了。”被綁著的那人,聽到葉晨的聲音,身體卻顫了一下,別人沒注意,葉晨卻著實看在眼裏。


    另一邊,對於老頭放在桌上的短劍,葉晨早已會意,這是一柄隋刃,那就是為了防止殺人的人瞞天過海。可見,眼前這人,是必死的命。葉晨不是沒有過救人的念頭,但是,現在貿然出手的結果,一定是把兩條小命都留在這。與其走到最壞地步,不如換一個好一些的選項,看來虞喆的人生,也就隻能走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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