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覺醒來,葉晨用過早飯,好好的收攝了心神一番。銘慶殿中近來多了許多女婢,各個鶯歌燕舞,妖嬈主動。昨夜的事,介懷也沒用,有機會再解釋吧,葉晨的心中恨死了“不必解釋”這四個字。


    最近工坊的研發還算順利,葉晨每日都會到現場參與一些工作。想起昨夜的事,還是先去了一趟書齋。


    推門進去,裏麵還是昨夜離開時的光景。葉晨故意放在書案上的書簡,並沒有像以往一樣歸整到書架裏去。葉晨轉到工坊,依舊是熱火朝天,四處叮叮當當敲打個不停。不同的是,工坊裏多了幾道靚影,除了趙怡與兩個葉晨送的女婢,花嶸月和她的女婢也在。


    葉晨到了工坊,匠人們曆來都十分尊敬。葉晨照舊打了圈招唿,然後向“攻城獅”們詢問著最新的進展。


    銘慶殿的匠人們,凡有某一技能長於眾人,葉晨便會親封“工程師”名號,多行研發與指導之職,但此間所研所產,均為戰用,叫著叫著,這名號就被人聽成了“攻城獅”。工坊工作氣氛熱烈,匠人們也樂此不疲,倒是十分應景。


    葉晨找了個當口,正準備向趙怡解釋一二,無奈此間嘈雜,根本說不下去。可以說話的時候,葉晨又被匠人們拉住了話頭。到了中午,葉晨與匠人們一起用飯也是習慣了的事,除了花嶸月自覺新鮮,其他人倒沒覺得與往常有何異樣。


    午飯過後,陳頭兒找了個時機與葉晨說了幾句,葉晨一時也沒了主意。


    “趙姑娘平日無事便會到工坊走動,忙的時候還會幫工,趙姑娘不是嬌生慣養的性子,並不影響什麽,時間一長,大夥也都習慣了。但最近府中多了些女婢,女婢跟著她們的主上本也無可厚非,但是鶯鶯燕燕全都到工坊來了。”陳頭說著,臉現為難之色。“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妙齡女郎,工坊的活計不但幫不上什麽忙,還讓工人們分心,近幾日,不但產能下降,殘次品也不少。”


    “她們隻在工坊活動嗎?”葉晨更關心的是黑科技的保密情況,合薩的黑科技的秘密列國遲早會知道,但越遲越好。


    “這個到沒有,軍侯有嚴令,工坊不得擅入的地方,誰也沒進去過,守衛的軍士也從不敢懈怠,加上幾位統領時常巡視,沒出什麽問題吧?”


    “我知道了,陳頭費心,還是那句話,有情況隨時可以找我,這些女婢,我會約束她們的。陳頭叫人把趙姑娘叫過來一下,我在那邊等她。”


    “還有一點,軍侯也常提醒我等,工坊之地,不但搬來搬去的都是重物,鍛打那邊尤其兇險,昨日趙姑娘還被火星子燙了腳,還望軍侯多多約束她們,若是受了傷,我等吃罪不起。”陳頭一邊說著,告辭給葉晨叫人去了。


    葉晨別了陳頭,就在工坊相對安靜的一角等候,工坊不單是打造普通的軍器,保密工作不容閃失,安全工作葉晨也從不敢大意。莫說火星子燙傷什麽的,院落的東邊那幾間府庫,可是名副其實的火藥桶。


    葉晨心頭納悶,趙怡最近出現的地方,不是書齋就是工坊,錦浩宮光大宗門的事好像全都不用管,難道趙瑞那個不太成器的家夥,突然變得很有擔當了?


    不一會,趙怡帶著兩個女婢來見葉晨。三女穿得都是長靴加短裙,布料還算厚實,但膝蓋以下還是有部分皮膚暴露在外。腰帶紮得緊致,輕薄的羅衣袖口不大,外麵加了個坎肩,三人就像一個模子造出來的。趙怡會武,腰側還多了把不大不小的匕首,嬌媚中透出一股熱辣。葉晨看得出,三女這沒有長裙大袖的穿著,是真心為工坊幫忙,心中多了幾分謝意。


    “不知大將軍喚我何事?”當著旁人的麵,趙怡對葉晨不失禮數,抱拳一拜,與身旁的兩個女婢形成鮮明的對比。不單是參見的方式,還有冰火兩重天的神情。


    這兩個女婢是季國之前送來的,一個喚作阿晴,一個喚作阿香,見了葉晨沒有半分做作,眼神嬌美,笑得甜淡。在幾女的眼中,這一身“工服”反而讓葉晨有些不自然。


    “我與趙姑娘有些話說,你們先迴去吧,迴宅子去,工坊很危險,不適合姑娘家。”葉晨的逐客令,招來了一陣秋波,兩女從命轉身去了,不時衝這邊迴眸一笑。風聞葉大將軍人品極佳,要是能入得了這英武大將軍的眼,朝夕侍奉左右,餘生便可不再孤苦飄零。這在新到銘慶殿的眾女婢當中,已是普遍的共識。而這位葉大將軍,平日主要在幾個地方出現,工坊就是之一。


    “你的腿沒事吧?”葉晨說著,兩眼已經打量著趙怡修長的腿。趙怡自幼習武,渾圓的腿看起來極富彈性,隻可惜這天工之美中,出現了瑕疵。趙怡右腿膝蓋上外側的地方,確實有蠶豆大的一處燙傷,瘡口呈淡棕色,很顯然水泡已經被刺破,看著令人心疼。


    “就為這事?”


    “就為這事,恩,也有昨晚的事。”


    “趙怡自己不小心燙傷了腿,不勞將軍掛懷。昨晚的事,不知將軍打算如何治罪,趙怡聽憑發落。”


    葉晨心中一陣惱火,但自打認識趙怡,此女就是一副拒人千裏的冷若冰霜。思量再三後還是婉言到:“昨晚…就是個誤會,花老三拿刀架我脖子上。”


    趙怡噗嗤一笑,“月兒人美,心腸也很好,你卻亂叫些阿貓阿狗的名字。”


    這一笑,趙怡的眼神瞬間靈動了起來,兩頰春風嫣然拂過,葉晨看得有些癡了。


    “你也很美,就是別冷冰冰的就好了。”葉晨是真心讚歎,但說完就後悔。趙怡剛露出的笑顏,像被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驟然吹來的風雪,頓時吹得無影無蹤。就算是炎熱的伏夏,葉晨也感到一股寒意。


    “喂,我還沒說完呢。”


    趙怡頭也不迴的走了,葉晨本不想與之糾纏,但漸漸遠去的那份單薄與孤寂,終於還是驅動了葉晨的腳。葉晨大步趕上,四目相對,一人看到了炎夏炙熱的火,一人看到了寒冬渴望消融的冰。


    葉晨輕輕的抱住了趙怡,“讓我抱抱吧,我見過的女性裏,你是第二堅強的。”


    趙怡沒有對葉晨突如其來的怪誕行為做出反抗,也沒有為了迎合葉晨而抬起手來,兩人靜靜的立在園中,看到的人都收了聲,悄悄的繞開。


    “好了好了,要哭也換個地方吧,不然整個園子的人都看見了,大家笑話你。”葉晨發覺胸膛濕了一大片,接著就被趙怡推開了。


    “謝謝你對我好,但父親大仇未報,請恕趙怡不能侍奉。”趙怡不停的擦著眼淚,一會兒的功夫,兩眼已經有些紅腫。


    葉晨知道,趙怡的眼淚,不全是因為錦浩宮毀於一旦之事。趙怡最大的心結,其實是被胡興達下藥壞了身子。


    葉晨從趙怡的臉上,捕捉到一絲冷漠融化的痕跡,咧著嘴笑到:“剛才說的,昨晚的事聽憑本將軍發落,可還算數?”


    趙怡點了點頭,並不擔心葉晨為難自己,兩隻袖子不時往臉上抹淚,搞得有些濕答答的。


    “那我可就發落咯。”葉晨說著,走上前去,兩手托起趙怡臉頰,往其額頭上親了一口。“這腦門太性感,我喜歡,要是我有什麽想不開的事,親一親或許就好了,你可不要吝嗇。”


    趙怡同樣沒有反抗的意思,像她這種失了貞潔的女子,某些自詡正經的男人都避之不及。抬眼發現葉晨胸口濕掉的一大片,又被人親了腦門,現在羞紅了臉,低頭不語,心中已很久沒有這麽雀躍的感覺。


    “既然是發落,還不算完,跟我來吧。”葉晨說完就走。要解開趙怡的心結,為其手刃仇人自然是最有效的途徑,但除此之外,並不是沒有其他方法。


    見趙怡不動,葉晨轉迴去把手一拉,“你這叫作繭自縛,對心理健康沒什麽好處,走著。”


    葉晨拉著趙怡,大搖大擺的一路行去,見到的人無不驚訝。趙怡驟然被這麽一牽,本來涼冰冰的手,冒出了點汗,似乎熱了起來。


    這七拐八繞的,到了葉晨的“我最有福”。此地乃是葉晨臥房,趙怡本想掙脫,葉晨哪能讓其得逞。


    “先坐著,等我找找。”葉晨指了把椅子,示意趙怡先坐。接著進到裏屋一通翻找。


    “你找什麽?”


    “藥,沒藥怎麽辦事。”葉晨在裏麵翻了半天,也沒找著要用的東西。接著就喊人,“阿琴,我的藥呢,快來給我找找。”外麵卻無人迴應。


    平日裏,葉晨的私密空間都是虞卿蘭與虞婷帶著女婢收拾,現在這兩位都不在,阿琴是葉晨深宅中最機靈能幹的一位了,卻喚之不來。


    不是葉晨叫人的聲音不夠大,也不是阿琴沒聽見,方才看見葉晨拉著趙怡,大家都識趣的迴避了。虞卿蘭有過明令,為了風雨侯能盡早開枝散葉,侍奉的婢女都可以向葉晨示好,隻要葉晨願意,虞卿蘭和虞婷不但不會打壓,還會鼓勵一二,如果葉晨沒意見,妾室的名分也是允許並鼓勵的。於是銘慶殿的少女們都卯足了勁兒,可葉晨偏偏做了一個守身如玉的男人,除了兩位妻子,誰都不碰,二女不在的時候,與眾女婢連玩笑都不怎麽開。


    又過了一會兒,葉晨找到了東西,從裏屋出來,像個孩童一樣,挨著趙怡坐的椅子就往地上一坐,兩眼卻直勾勾的盯著趙怡的腿。


    今日手也牽了,抱也抱了,還親了腦門,再繼續下去,不就是那事了嗎。趙怡心中一陣發毛,加上葉晨行事還得用藥,豈不是與那些專門禍害良家女子的紈絝子弟沒有分別。想到此節,心中一橫,拔出匕首架在葉晨頸上。


    “趙怡知道自己並非完璧之身,但也絕不是任人把玩的器物。”趙怡話音冷冷,又迴到了平日的神情。


    葉晨翻了個白眼說到:“兩日之內,我的脖子上已經架了兩次利刃,你們這些女人是怎麽迴事?”說完搖了搖手上的小瓶子,“看在你是幫忙時受的傷,我才給你上藥的,要是不樂意,就算了。”葉晨拔開瓶蓋,把小瓶子遞了過去,“你自己弄吧,好好的一雙美腿,非得弄得坑坑巴巴的。”


    趙怡與其他女婢不同,她去工坊,並非為了接近或討好葉晨,純粹就是打發時間。沒想到葉晨竟然會有親自給人上藥的這一手,真是把別人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趙怡接過了葉晨的藥,輕輕聞了聞,瓶中乃是狗油的味道,此物對於治療燙傷最是靈驗。“你這人真怪,希望你真的沒有壞心眼。”氣惱之下,趙怡把匕首扔得老遠,“是趙怡錯怪軍侯了,軍侯對錦浩宮的大恩大德,怡兒都記在心中,就算軍侯有什麽要求……”


    葉晨打斷了趙怡的話,“行了行了,蘭兒迴來之前,書齋的事還要煩勞你和老三呢。”


    趙怡一愣,便再沒了話語,臉上顯出一陣失落。誠然,葉晨是有事相求才做出今日的舉動,那麽,虞卿蘭迴來之後,自己還能為銘慶殿做些什麽呢?


    看趙怡僵住,葉晨取迴了小瓶,“我就當你答應了。”不征得趙怡同意,食指沾了些狗油,輕輕往趙怡腿上塗去。“婷兒也因為工坊的事被燙到過手,一個個嬌滴滴的,令人心疼,以後可要注意咯。”


    趙怡凝神感受著葉晨的指尖,自己接觸到的所有男人之中,這個又怪又討厭的家夥,原來也有惹人喜愛的地方。


    葉晨擦幹淨手,收好了藥,喚人又喚不來,桌上瓷壺中還有白開,便倒了兩杯,與趙怡閑聊起來。平日與趙怡聊天的人應該不多,兩人聊得暢快,從工坊稀奇古怪的物件聊到帶兵打仗,又從言談舉止聊到了江湖。到了後來,葉晨當然會不失時機的給趙怡頒布下工坊安全生產的新規定,主要還是希望眾位女性少到工坊去晃悠,那些黑科技可都是彖國未來的希望。


    一壺白開喝完,趙怡離去。葉晨則迴味著閑聊的一部分細節,有簡國的一些風聞,也有虞森淼的豁達。又到工坊溜達了一圈,可謂立竿見影,女婢們的靚影已消失得一幹二淨,臨走又被陳頭熱烈的拜謝一番。


    日頭西斜,葉晨逕往書齋,一層的書案,顯然已有人整理過,案上還放著一籃子點心,葉晨拎著點心就往三樓去了。每日的這個時光,葉晨都會到書齋樓上看會兒書,因為自然光很充足,看一會兒光線暗下,正好閉卷。晚間清涼,飯後四處走走,偶爾與兄弟們切磋一下也不賴。


    今天,葉晨找了本天龍陸本土風俗的書冊,看得津津有味。書齋中許多典籍都是趙怡給找來的,這其實才是葉晨放下架子給趙怡塗藥的真正原因。趙怡做的點心沒有虞婷做的精美細致,卻總有獨特的味道。葉晨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書,下一批運往米援的軍需過境時,就很難再享受一如這幾日光景的清閑了。


    又一會兒,聽得有人上樓,這野馬似的動靜,除了花嶸月,別人可弄不出來。


    花嶸月看到大門開著,知道葉晨在此看書。上到三層把食盒一放,激動到:“快嚐嚐,怡兒姐姐的手藝。”菜肴順著鋪開,占了葉晨書案的一半。


    “書籍就是知識,你這是對知識的侮辱。”葉晨一臉的鄙視,但這些吃的看起來也很精美,聞起來更讓人垂涎欲滴。


    “又不是天天這樣,這可是怡兒姐姐費心親自做出來的,說是感謝你贈藥,要讓你嚐嚐簡國正宗的山毛野菜。這酒也是地道的簡國佳釀,隻是可惜了,給你這個不識路數的家夥品鑒。”


    葉晨口中不服,卻已拿好了筷子。“你可別告訴我,這些野菜是她剛跑了幾百裏到簡國山裏挖來的。”


    “好啦好啦,食材當然是合薩的,但我可在旁邊看著呢,說到簡國的山毛野菜,怡兒姐姐可是行家裏手,你要是不喜歡,我一個人吃。”花嶸月給葉晨盛了碗飯,自己拿起小碗就嚐了嚐,每嚐一樣都讚不絕口。


    葉晨嘴上不說,趙怡這些菜的味道的確不俗。“你家趙怡姐姐吃了沒,你就這麽狼吞虎咽。”酒不知趙怡哪裏弄來的,有些燥口,烈得一塌糊塗,但搭配這些山毛野菜卻十分地道。


    “怡姐說吃過了,這是專門給我們準備的。”


    葉晨也不客氣,花嶸月食盒裏這點飯,估計不夠下。“看不出來,趙老冰燒菜蠻有一手。”


    花嶸月差點把飯菜噴的葉晨一頭一臉,趕緊擦了擦嘴,鼓眼望著葉晨,眼神中有無盡的問號。若葉晨說得是趙姑娘,那是正常的稱唿,“趙老冰”三字令人捧腹的同時,說明葉晨與趙怡的關係已經不像先前一樣簡單了。葉晨肯給人取個專用昵稱的,都是關係很特殊的對象。至於“昵稱”這個詞,也就葉晨身邊圈子裏的人方曉其意。


    “怡兒姐姐哪裏老了,好心沒好報,你才是葉老晨。”花嶸月做個鬼臉,繼續吃自己喜歡的菜肴。葉晨享受著美味,不時與花嶸月爭幾句。待夕陽餘光斜斜照入齋中,書案上的杯盤碗盞已經一片風卷殘雲後的狼藉。


    飯後,花嶸月正收拾著書案,眼角流下一行清淚。葉晨頓時摸不著頭腦,“你們在菜裏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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