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曆894年春,驚蟄節令,驃騎大將軍葉晨、車騎大將軍虞森淼,率四萬忠勇,於季國都城懷德,斬賊十萬,俘敵數千,屬亙古之大捷,彪炳千秋。”----《彖史·第一百二十三篇》


    霞城謙敬殿內,彖國史官們豪氣幹雲的記下了這段話。


    近個把月來,虞昊的頭發又白了不少,收到前方戰報,今夜本可酣然入夢,偏偏這軍報中,沒有看到與班師有關的半個字眼。且不說斬敵十萬是否有誇大的地方,現在季國地麵上還有彖國的幾萬兵馬,都是經曆過血與火洗禮的精銳之師,這支部隊對於彖國的價值是不可估量的,更是彖國承擔不起的損失。


    季國懷德以西一百多裏的地方,葉晨在等,等另一個人,樊峻。北樊南霍,此人與樊布德是叔侄關係,也是樊騫的堂兄,現在樊布德被葉晨活捉了,樊氏的力量與權力基本都著落在此人身上。


    葉晨的大營,霍氏的人已經來過,唯獨被扣了人質的樊氏宗族,遲遲沒有動靜。樊布德於懷德之戰,被彖軍俘獲,就算到了今日,也沒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敗的。


    葉晨領著得勝得大軍,在此地已經駐紮了六日。一如魏翔所料,季國這南北兩族的冤家,肯定會對彖軍采取一些戰場之外的動作。三日前,霍氏來人造訪,樊某人帶著大鐐就被葉晨“請”到軍帳之中作陪。


    根據魏翔的推算,樊氏來人造訪,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了。樊家的人若是真的來了,葉晨當然要留幾分薄麵給人家。今日的樊布德換了一身粗布的素袍,至少看起來還算幹淨。平日吃慣了山珍海味的樊布德,今日也有幸吃些像樣的飯菜,順便再來兩盅。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別他媽貓哭耗子。”樊布德一手抓菜就吃,接著拿酒就喝,案上的筷子和餐具,顯得有些多餘。


    不管樊家的人來與不來,樊布德的利用價值還是有的,為了高效率的利用此類資源,葉晨自然要與這廝,緩和下氣氛。“將軍還是沒有想明白,彖軍,是不會為難於你,而樊氏的建議,我還在考慮。將軍不如先擦亮眼睛,看看你樊氏門中的人,對自家曾經的頂梁柱是什麽態度。之後,再發怒不遲。”葉晨說著,虞森淼和魏翔自斟自飲,始終不開口說話。


    樊布德從葉晨的話中,似乎聽出些意思,怒到:“什麽態度!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沒有老子這些年苦心經營,樊家早就被姓霍的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將軍且息怒,樊霍兩家的恩怨,我無心過問。這些日子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體諒。不過,說來也奇怪,為了將軍的性命,霍家都給這裏送來了禮物,樊家怎麽就一點兒也不著急呢。”


    樊布德雖然性情有些魯莽粗疏,畢竟是過來之人,要聽清楚葉晨的話外之音,本就不是難事。


    酒肉過喉,再對比前後兩次陪席的差異,樊布德對葉晨的敵視稍微減少了一點,閑坐無聊,樊布德當然要弄明白,懷德一戰,自己輸在了哪裏。對於樊布德來說,這個問題已經上升到了死前必須弄明白的程度。至於家族人心難測之事,自古有之,樊布德最大的心結,還是驚蟄那日兩軍的勝敗因由。擁有絕對兵力優勢的季國,在騎兵的數量上同樣占有壓倒性的優勢,原上兩軍列陣鏖戰,分明是一次碾壓對手的態勢,偏偏被對手一通碾壓,而且還被修理得很慘。


    “你們沒有遭到我軍騎兵的進攻嗎?”敵視歸敵視,樊布德征戰一生,對於比自己厲害的對手,還是存有一些敬意的,尤其這個對手還是年紀輕輕的後生。


    “將軍的騎兵很厲害,戰鬥後期,我軍的傷亡基本都是將軍的騎兵造成的。前期的話,將軍的騎兵有一部分對我軍發動了進攻,但那時,我主動前進,基本上已經被你的步兵完全包圍了,戰陣上,沒有你家騎兵發起集團衝鋒的空間。當時戰事急迫,所以你的騎兵主要是從你們步兵的縫隙裏穿插進來,那種程度的攻擊,騎兵並不比步兵強多少,不是嗎?” 葉晨表現得很謙虛,若不是樊布德被絕對的兵力優勢衝昏了頭腦,戰術上變化積極一些,至少不會兵敗被俘。那日葉晨將自己的主帥大旗前移,其目的之一,便是防止與季國騎兵的正麵接觸。另外兩麵帥旗一左一右散開,同樣是為了吸引季國騎兵的注意力。


    樊布德開始思考葉晨所說,早知道這樣的話,步兵全部拉到別處去放著,單用騎兵對彖軍衝鋒,也可獲勝。說到底,還是對單兵的戰力存有疑慮,才做出以人數獲勝的決策。這樣決策的好處除了更大的獲勝概率,也能最有效的降低戰損,沒想到,結果恰恰相反。


    葉晨給老樊倒好了酒,繼續說到:“將軍的騎兵,還有一部分,參與了對你大營的攻擊。”


    樊布德抬到口邊的酒,硬是沒有喝進去。“此話怎講?”


    “我用兩麵帥旗,引著將軍的騎兵,在原上跑了一會兒,然後臨陣的將官識破了我的意圖,分了少部分的兵力,繼續追擊我的虛兵。就這麽一蹉跎,合圍我軍的最佳時機就錯過了。隻能圍在自家步兵的後麵,還不冷不熱的挨幾下炸。追擊我方虛兵的那部分人馬也不少,南北兩路,各有幾千吧,這可是我麾下統領戰後親口向我匯報 的。當我的兩支虛兵向你大營運動的時候,你的騎兵就死死的追在後麵。從大營向外看,都是黃塵四起,哪裏分得清敵我。”


    與樊布德一樣,季國兩支騎兵的統帥過於輕敵,大隊穿插之後追錯了目標,原野上大隊人馬一旦行動,臨時更改目標就不那麽容易了。季國騎兵這一來一去,便錯失了殺傷彖軍主力的最佳機會。所以,懷德之戰的前期,基本是季國步兵與彖國主力在戰鬥。彖國更投入了兩種效果突出的新兵器,外加有效的指揮和執行,季國焉能不敗。到了那天戰鬥的後期,季國大營和懷德都城黑煙隆隆,望之慘然,加上於原野四處潰逃的將士,雖然季國騎兵損失不大,但已經不具備繼續作戰的條件了。沒有指揮,沒有目標,軍心渙散,士氣低迷,外加後院起火,撤退當然是最明智的選擇。在雪崩效應的作用下,季國騎兵莫名其妙的,便加入了潰敗大軍的行列,造成了更大的雪崩。


    樊布德臉上擠出一絲幹澀的笑,不停的點頭。心中讚歎著葉晨用兵之巧,頗有有幾分心服口服。


    “不知葉將軍可否告知,那些厲害的火炮,彖國哪裏得來?”說完又補了一句:“此為彖國要密,但老夫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若葉將軍為老夫解惑,死亦無憾。”樊布德舉杯衝葉晨一敬,兩人滿飲。


    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於彖國確實是要密,但這種高技術含量的產品,必須有相當的工業技術做為支撐,透露些許信息並無妨害。


    “葉某不敢貪功,也不必欺瞞,那些火炮,都是憑借高人點撥,再由全國上下一心,苦心研製創新而來,可還入得將軍法眼?”話說到這裏,兩人多少都露出些惺惺相惜之情,隻可惜各為其主,成王敗寇之間,哪有什麽交情可言。


    樊布德不住點頭,“他日小將軍閑暇,可否再讓老夫開開眼界,說說這陌刀,和巨槊,老夫就算死得瞑目了。”樊布德說完,幹了殘酒,就往外走,卻被葉晨叫住。


    “我今日就十分閑暇,將軍稍坐,若是家裏來了人,看見將軍,迴去報個平安,豈不是美事一樁。若將軍族中,有人肯換人為質,兩國從此修好,條件還是可以談的。”葉晨說得好聽,但樊布德又如何不知葉晨笑裏藏刀。直至今日老命尚留,不過是還有用處而已。


    說到底,還是利害關係最緊要。樊布德重新落座,聽得多,說得少,酒入愁腸,喝著喝著已上來幾分醉意。


    葉晨則計劃著,如何利用樊霍兩家的關係,製衡季國,這手棋要是走得妙,彖國不但能獲得許多實打實的好處,北線從此無憂矣。


    兩人閑聊著戰陣兵器,小校來報有人求見。一稟名號,樊氏的人還真來了,這多少有一點出乎葉晨的預料。想不到魏翔不但精於戰陣謀略,人情世故的揣測也精準得令人佩服。


    “將軍要不要先迴避一二?”出於為樊布德著想,葉晨探問了一句。


    “為什麽要迴避,不打算讓來人給我迴去報平安了?”


    “平安自然是要報的,我擔心礙於將軍的麵,來人不肯表明意圖,將軍何不知趣些。且到我的作戰軍圖後麵暫避,不要打擾我與來人談話就行。說不定,將軍還會謝我。”


    葉晨已把話說得明白,讓樊布德看一看樊氏族人對“前任家主”真實的嘴臉,也不是什麽壞事。樊布德此時會意,隨手作個揖,不等軍士押解,自個兒向木架後麵走去。


    命人撤去席麵之後,葉晨才發話:“傳樊準來見。”


    不一會,樊家的人拜入軍帳。此人衣冠楚楚,年紀與葉晨也差不多,行止自若,看來也是經曆過些場麵的人。


    樊準拜見過後,客套話說得暖和,葉晨心中多了幾分讚許。“這位大人遠道而來,不知可帶了見麵禮?”寒暄過後,魏翔斷然開口,把所有的繁文縟節都踩在腳下,反正彖國在列國眼中,曆來都是不受教化得野蠻人。


    樊準按下心頭不快,和顏悅色的轉向了葉晨說到:“美女二十,硬通貨一車,另有良駒二十匹,和勞軍的牛羊。俱在營外,葉將軍現在可要驗驗?”


    魏翔嗬嗬一笑:“好,比霍家多了些牛羊馬匹,還算有些誠意。”說完出賬,點了幾名小校收禮去了。所謂的硬通貨,無非金銀珠寶、古玩字畫之類,具體的價值,有時間葉晨自然是要驗看的。


    葉晨依舊在擺弄手中的橫刀: “霍家也送來些禮物,求我辦點小事,大人既然有備而來,這禮物我就收下了。還請大人明言,是要救人呢?還是殺人?”


    樊準哈哈一笑:“葉將軍快人快語,樊某何需造作,此來乃為國事,既不殺人,也不救人。”此言一出,木架後分明出了點動靜,帳中諸人都明顯都察覺到了。


    “哦?”在葉晨的預期中,樊準此來,要麽為了讓樊布德活下去,要麽就是來催命的。對於這個迴複,葉晨表現出一點點出乎意料。霍氏送禮來的時候,可是十分清晰的表達過,希望樊家的人物能死在彖國手裏。


    自打樊布德被擒,樊家探望姍姍來遲,葉晨和魏翔早已猜到其中微妙。樊準此時明言送禮不為殺人,但也說了“也不救人”四字。把樊布德留在彖國軍中,與將其殺掉,也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需要我,或者說彖軍,為大人做些什麽,不妨直言。”


    樊準此時知道木架後麵有蹊蹺,把彖軍讚了幾句,邀請葉晨帶其往營中一觀。葉晨爽快的答應下來,說走就走。這種要求,擺明了是要與葉晨說些上不得台麵的私話。


    葉晨自然大方,營中溜達一圈,彼此談得通透。待送走了樊準,葉晨迴帳,今後的買賣,看起來會相當有趣。


    “你肯放我?”樊布德驚問。


    “人無信不立,將軍隻要保證我開出的那些條件,我便派人,護送將軍迴去。”


    麵對葉晨真摯的眼神,樊布德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過了這個村,就不一定有這個店了。樊布德思索片刻,照著葉晨的意思寫了幾封信件,由葉晨派人星夜送往懷德。當然還有一篇,是樊布德與葉晨的“合作備忘錄。”兩人都在上麵留下大名,又按了手印,由葉晨保管著。


    葉晨已明言,隻要等季國朝廷派來使者,不論談什麽,不論成與不成,樊布德便可一起迴去。樊氏和霍氏的人都接觸過之後,季國朝廷的使者,估計明日也就該來了。


    經過數日休養,彖軍的戰力得到一定的恢複,葉晨下令拔營南歸。‘我還會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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