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亮,葉晨營中戟甲交錯,軍士們早飯已畢,誌在破城。最前麵兩千人的隊伍中,有百十人尤為惹眼,每人頭上紮了一條白色頭巾,身上穿的卻是季國軍袍。這也是葉晨親自動員後的結果,依令行事,戰後去留自便,更有額外獎錢。這些俘虜來的士兵願意聽從葉晨調遣,是因為葉晨安排的作戰任務簡單,而且手上不必沾血。這些俘虜隻需跟隨彖軍行動,入城後見到季國老鄉就勸其放下武器。對於這些士兵而言,頭上布條一紮,戰爭基本上已經結束了,何樂而不為呢。


    彖軍列陣完畢,葉晨站在不高的望樓上令旗一舉,軍令便傳了出去。隨著鼓號敲動,轒轀車從兩翼出發,中間是彖國能拿得出手的火炮,三門。火炮是葉晨用來迷惑敵人的東西,彖國的火炮技術比起季國還差了一截,何況對方的火炮是從城樓上發射。彖軍陣前,部署在中間的火炮其實就是做做樣子,這種彖國早年製造的小口徑玩意兒,威力小、射程進、精度還有問題。這次帶出來,簡直就是變相清理庫存,省得廖鍛抱著這些家夥什,用之不得其便,廢之又舍不得。


    葉晨布置火炮的目的,就是吸引城樓上的火力,城樓上的弩車和火炮,都等著招唿彖軍的三門火炮,轒轀車便可順利的向前行進。彖軍的轒轀車並沒有急於向城門挺近,而是抵進到一定的距離就停住了。在葉晨軍陣中,每一輛轒轀車的後方都有一位旗手遠遠的指揮著。為了從車後方能簡單的分辨對應的旗手,這些旗手身著不同顏色的服飾。這些旗手雙手執旗,旗色鮮明多樣,用途不一。


    季國的將領中精於機括的都能看出,彖軍的轒轀車雖然外形醜陋,卻十分靈活,行進中居然實現了一定角度的轉向。這自然是葉晨別出心裁的成果,機動靈活的戰鬥工具,可以一定程度的避免重弩和火炮預判行進路線後進行有效打擊。缺點就是工藝越複雜,產量就越低,而且不那麽皮實。


    彖軍的三門火炮,在推進到有效射程之前,就遭到了城樓上的集火攻擊,城樓上一度傳來振奮的唿聲。而轒轀車則已經推進到一定的距離,然後停下來。這個距離剛好是城樓上火炮和重弩向下射擊的死角,又恰好在城樓拋下木石的打擊範圍之外。普通的箭矢可以攻擊,但這種攻擊對彖國的轒轀車並沒有作用。


    季國的霍將軍也非泛泛之輩,城牆上很快就投入了火矢。


    木製的軍器最怕火攻,而葉晨精心準備的這些轒轀車看似簡單,城上卻毫無辦法。轒轀車的外形,就是一個長方體,去掉底部和後麵兩塊麵,下置兩軸,共四輪,軍士從裏麵推動前進。葉晨改良後,不但可以控製行進方向,在防禦方式上也做出了很大程度的革新。其正麵的木板已不是垂直於地麵,而是上椽突出,下部內傾,隻留幾個小孔觀察。從高處射來得火矢,其打擊角度接近平角,根本不能插在正麵裝甲上。側麵的問題也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兩側有門。車輛側麵被火矢射中後,做一個四十五度的轉向,靠己方軍陣的一側開門,出人清理,清理後返迴,關門,再轉向,清理另外一側。車頂的問題,葉晨就做得更妙了。在車輛頂部的四條邊,釘入三寸高的木條,戰時鏟土以覆,火矢襲來,焰浮於土上,車不能燃。


    秋豐城上的季國將士,一陣猛烈的火矢過後,看到六個鬼東西還在動彈,十分的無奈。彖國的六輛轒轀車就在眼皮底下,卻毫無辦法,火矢射得多了,人家就挪挪地方,六輛車外麵看來煙熏火燎黑漆漆的,卻進退自如,一直沒有發生棄車而逃的情況,就隻能說明,車輛依然在執行作戰任務。


    城上幾輪攻擊之後,箭雨已停。彖軍既不攻城,也不撤退,不知接下來搞什麽名堂。兩軍對峙間,城上忽報東、北、西三門均有彖軍活動,守將急命再探。此處乃是南門,外麵還有六個黑殼殼沒搞定,難道彖國又增兵了?就在此時,葉晨軍陣中指揮轒轀車的六位旗使,打完最後一波旗語後已然不見,靠外的兩翼,各有車輛繞城而走。南門下麵,就剩兩車。


    葉晨這波操作切中秋豐軟肋,城中守軍不到兩千,如果平均分至東南西北四門,那麽一個方向也就五百人,彖軍隻需集中兵力在任一方向,攻破一門,則萬事休矣。所以秋豐守將隻於每門駐派三百人,餘人自領,酌情而往。


    就各門的防禦力量而言,除了防禦物資的搬運和可能出現的戰損,每一側城門上也就兩百人不到。彖軍駐紮在南,今日也是這邊動靜最大,防守力量的重心,自然便集中在了南門。


    無奈之下,守將隻得把手中有限的人馬各向其餘三門派遣一些,身後的北門派去的最多。最空虛的地方,就是敵人最大概率下手的地方。果不其然,第二波斥候未至,北門那邊煙起,葉晨陣中也附和著,一時間軍鼓雷動。


    南門剩下的兩輛轒轀車此時重新動了起來,這一次,是正對著城門移動,前進了幾十步的距離後,從車的後方不斷有土鏟出。季國的將領被葉晨搞懵了,難道彖軍要挖地道?這樣挖進來,最快也要十天半月。再說了,從城樓箭矢的有效射程之內開挖,彖軍要如何進入地道呢?


    又過了一小會兒,轒轀車正麵和側麵的三塊板向上展開,從城樓看去,就像兩麵巨大的盾。彖國的轒轀車還能變形,季國的將士又小小的開了把眼界。這麽小的空間,難不成下麵還能衝出一隊破門用的攻城錐?


    就在這時,兩道火光,伴隨著空氣被劃破的淒厲之音,“轟!轟!”


    巨響過後,南門兩麵城門,一麵應聲而倒,另一麵已隨著爆炸的聲音彈開,重重的撞在門洞上。幾乎是同一時間,葉晨陣中一隊飛騎直衝而出。東門和西門方向,也燃起了黑煙。城門既破,一萬人與兩千人得戰鬥,已經沒有什麽懸念。


    午時未至,秋豐四門均在彖軍控製之下,彖國一萬人馬,遍布在城內的大街小巷,季國守軍兩千餘人,無有一人得脫。也就一上午的時間,秋豐城便陷落了,季國舍得布置火炮的地方,其戰略價值可想而知。像秋豐這樣緊要的地方,葉晨不敢施行抄掠之策,自然是安民為主。單是軍府囤積的物資,就足夠葉晨抵擋好長一段時間。


    彖軍又以輕微的代價,換取了一次大勝,上下一片歡騰。是夜,楊德全領著幾位將官,一邊慶賀,一邊虛心的向葉晨請教著。


    彖軍的主力,其實一直都在南門。東、西、北三麵,葉晨布置的兵力加起來也不過千人,皆為疑兵,就是弄些動靜而已。這三支部隊的作戰任務不是攻城,而是打擊和清繳從城裏逃出來的殘兵,這三路人馬也確實沒有進行過攻城的動作。至於的黑煙,是三支疑兵在城外點起的,就連位置葉晨都交待過,隻要從南門城樓看過去,這三股黑煙像是城樓失火就行。


    所以從一開始,葉晨就隻打算攻擊南門,幹脆就在南門紮營、列陣。轒轀車這種戰爭工具 ,由於工藝簡單,成本也極低,列國軍界皆知,隻是由於實戰作用有限,並未得到列國的重視。這麽一來,對轒轀車的攻防戰術,自然也不會投入什麽,反而成就了葉晨對其的成功運用。


    彖國改良過的轒轀車,其初衷自然不是什麽又要跑得快,還要能運兵,外加一流的防護效果。這六輛轒轀車,可以說是專門針對堅守不出的作戰形勢而製定的,整個彖國,乃至整個天龍陸,也就這六輛。敵人要是肯出城列陣,這六個盒子的使用價值,還不如馬匹拉著跑的戰車,從突擊效果來說,更不如大隊的騎兵來得痛快。


    此役,葉晨投入了兩項合薩的黑科技,一個是轒轀車,另一個葉晨隻稱為“七火”,該武器長得什麽樣,軍中也鮮有人見。兩軍在近距離目睹武器效果的人不多,隻知道這玩意兒動靜大,有火炮的威力,卻沒人知道用什麽樣的火炮把炮彈打出來的。轒轀車本就笨重,如果再放一門鑄鐵的火炮在裏麵,估計兵士們想要移動車輛都困難,攜帶彈藥就更別提了。


    兵法有雲,“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葉晨大搖大擺的在南門拉開陣勢,就如同猜拳之前先告訴你,我出剪刀,然後就真的出個剪刀。季國在南門集中防禦力量之後,除了被擊毀的火炮,和六個討厭的盒子,城下一無動靜。對著城下打了半天,戰果寥寥,銳氣已挫。接著各門煙起之後,又分散了防禦力量。在新武器取得戰果之後,彖國騎兵蓄勢已久,秋豐守軍哪裏抵擋得住。葉晨繞來繞去搞了這麽些名堂,不為別的,就為降低戰損。還是那句話,“彖國窮嘛,不但經濟上窮,人力資源也窮。”


    其實葉晨投入的新武器還有一樣,“望遠鏡”。隻是這個物件不能用於具體的進攻或者防禦動作,往往被人忽略了。望遠鏡的靈感,來自葉晨與虞卿蘭在近陽的一次邂逅,那日虞卿蘭耳畔,戴著一副晶瑩剔透水晶耳飾。最早的運用,則是山水閣平亂時,與重弩的搭配。今日秋豐城樓上主將的一舉一動,其實都看在葉晨眼中,包括來了穿什麽衣服的兵士通報,對話之人臉上的表情,等等。就是基於充分獲取和利用了戰場上的微小信息,葉晨才能在最有利的時間點到來之前,進行更精確的預判和指揮。


    當然,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除了葉晨超時代的見識,還有李永孝和陳思悌留下的《東衛誌》、《東流誌》兩書,沒有書本裏麵的指導和詮釋,葉晨或許同樣能造出些兵器,要走多少彎路,就不一定了。同理,沒有這些五花八門的兵器,葉晨或許依舊能打勝仗,卻不一定能打出漂亮的勝仗。


    秋豐一破,後麵的仗就不那麽吃力了。此戰過後,在使用懷柔政策的效果方麵,葉晨又一次,給季國深深的補了一課。遠在霞城的虞昊,過些日子就會驚喜的發現,由葉晨領兵,彖軍的兵馬居然可以越打越多,軍需居然也可以越打越充足。


    十多日後,葉晨陸續擊退了來自秋豐周邊的幾股力量,又以高度懷柔的策略,平定了秋豐周邊的幾個小地方。繼續耗下去,虞森淼的處境會越來越艱難,於是揮軍繼續北進。


    彖軍上下士氣旺盛,胡砥就不那麽樂觀了。昨日來自合薩的軍報中,已明確的寫著:“正月初六,容陳子訓攻入綏同。甄人死戰三日,其都盡為焦土,宮室俱為瓦礫,民降政滅,甄國亡。”


    胡砥聞之,欲拔劍自刎。硬是被葉晨合眾人之力搶了下來,現囚於木柵之中,水米不進。葉晨數次苦勸,直說得詞窮。


    這一日,大軍行至雀喙東南約摸百裏,為盡快會師虞森淼,葉晨繼續北進。行進間斥候來報,西不到十裏之外,有兩支人馬相鬥,而且見到了類似弟子規告急發出的穿雲箭,葉晨當即整軍,命楊德全盡出騎兵,火速援馳。


    個把時辰後,魏翔、魏平、魏青鬆三人拜入軍帳,衣袍上染滿血跡。見到了經濟戰的功臣,葉晨可謂倒履相迎。魏平尚在喘息,拜見過後死死抱住葉晨。魏青鬆穿得花裏胡哨,劇鬥後渾身破破爛爛,望之可笑,其眉眼間,卻透出一股霸氣,顯然成長不少。


    “怎麽迴事?”葉晨敘問,營中已喧囂起來,幾位隨軍得醫官頓時忙得不可開交。幸虧楊德全前去,否則山嶽營今日,莫說損失慘重,全營盡滅也不在話下。


    半月前,小五商隊與虞森淼一部接觸後,盡得商隊所獲糧食。接著虞森淼北進增驤,大軍離開後,商隊又往西去繼續籌糧。說是籌糧,其實就是繼續對季國進行經濟層麵的打擊,也為隨時可能到來的彖軍,再弄些糧食。


    雀喙方圓數百裏,各地的經濟已經麵臨崩潰。這裏的糧食價格,現在是彖國的四倍上下,價格高還在其次,關鍵是有價無市,買不到。都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隨著米價的飛漲,其他幾樣也無一例外。商隊本還想趁著官府的庇護,繼續操作一段時間,卻不知道當地官府已經收到了季國朝廷發去清剿打擊的命令。到了這般地步,簡國商隊的旗號已然失去掩護作用。官府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就是徹底的翻臉清算。雀喙這種小地方,要是為數不多的官軍,山嶽營硬剛也沒有問題,麻煩的是,季國還調動了相當規模的江湖勢力,打擊方式五花八門,防不勝防。任憑弟子規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同時與許多在明在暗的勢力過招,打車輪戰也累死了。


    魏翔一邊裹傷,一邊大塊的往嘴裏塞肉。葉晨看得出來,就是一兩頓不吃,魏翔也從沒吃過這麽兇殘的吃法。魏平吃了一些,靜靜的調息養神,喘息還是有些粗重,明顯受了內傷。魏青鬆拜見葉晨之後就出去招唿了,山嶽營上下一百五十多人,除了犧牲掉的,剩下沒一個不帶著傷。


    雀喙向商隊發難的前一日,商隊收到消息,便做了布置與準備。第二日,對方不宣而戰,在沒有任何對話的情況下就開始清剿,除了對砍,已沒有其他可行的解決方法。既能收商隊的好處,又能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不正是季國霍氏的行事風格嗎。官府翻臉之後,山嶽營力戰,護著商隊從雀喙撤出,一路還邊走邊戰。然後順著路向東南撤退,因為有大量的物資,著實快不起來,沿途不斷發生的追戰,不但物資損失不少,山嶽營還損失了許多同袍。至楊德全騎兵殺到,才算解了圍。至此,魏翔等人已經惡戰五日,可算是死裏逃生。


    要不是霍氏真把商隊當成簡國來的商人,弄錯了伏擊地點,那麽小五商隊和弟子規山嶽營,就可以從曆史中除名了。


    眼前這位隊員失血過多,已然沒了唿吸,葉晨含著淚,合上了他的眼睛。“雀喙有多少人?”葉晨向魏翔繼續問道。


    這些帶傷歸來的隊員,總共九十人不到,還有二十多個重傷,葉晨恨得牙癢癢。戰爭就有傷亡,但自己一手打造的弟子規不一樣,每一個隊員都叫得上名號,每一個隊員都曾一起風裏雨裏摔打、篝火前嬉鬧……


    葉晨此時想起了前些日子秋豐城下的罵戰,‘沒有錯,彖國行事是有些小人,但是,小人同樣可以扮演睚眥必報的複仇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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