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迴到軍中,獨自思量再三之後,招來楊德全與魏翔,俱言何雲峰所說,三人計較一番。恰在此時,帳外快馬踏至,可以直接驅馬至中軍的,自然是各路往返的斥候。風痕營這兩名隊員,是從璞城返至顧城,然後馬不停蹄趕到葉晨軍前。


    魏翔一一問來,南霄並無軍情相告。與另幾隊斥候不同,這兩名隊員,為葉晨帶來了遠在合薩的問候,一個精致的食盒。葉晨身在近陽或者合薩的時候,虞婷常常會用這樣的盒子,命人給葉晨送些點心,就怕葉晨忘了吃飯。


    葉晨再看,盒子上寫了四個字“夫君親啟”,正是虞婷的筆跡。葉晨心中閃過一絲絲甜,又添了一絲絲惱。甜的有道是,千裏送鴻毛,禮輕情意重,合薩至顧城何止千裏,嬌妻顧盼,居然千方百計送來了家的味道。惱的是彖軍深入敵後,每一個斥候,都是用性命在傳遞消息,弟兄們拚著性命,帶來的卻是無關緊要之物。


    葉晨當著眾人打開了盒子,看得出虞婷一番苦心,木盒中分明是四個月餅,尺寸並不大。月餅下鋪了塊錦緞,再下麵是篾條編的框。如此設計,是為了防止盒中的糕點,在馬上長途顛簸,壞了形狀。葉晨再看盒中,一無他物。取出錦緞在燈前來迴翻弄,莫說字跡,就連符號都沒找到一個。葉晨與魏翔都在琢磨,費天大的周折,虞婷就為了葉晨嚐嚐這幾個月餅?中秋都過了兩月有餘,此時不送別的,偏偏是月餅,卻又為何?


    魏翔翻過盒蓋,急忙遞給了葉晨。盒蓋之下,沾了一片純白的羽毛。旁人不知,葉晨和魏翔如何會不知。這種羽毛,出自山水閣最精貴的那種信鴿,就是可以臨時在兩地建立連接的那種鴿子。


    “簡國應該對我們隱瞞了什麽。”楊德全說著。


    葉晨拿起一個月餅,遞過去。“嚐嚐,婷兒做的,咱們彖國公主的手藝。”對於嬌妻的手藝,葉晨自然是知道的,既然都送來了,難道還要拿迴去不成。


    對於彖國的武官,哪有什麽福分吃得公主親自做的點心,楊德全再三謝過,小小咬了一口。葉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就這麽點東西,楊德全的嘴裏一次塞兩個完全不在話下。葉晨又遞了一個給魏翔。魏翔也不好意思鯨吞,一口咬掉半個月餅,然後又吐了出來。


    “好苦。”魏翔嘬著臉,仿佛吃到了天下最苦的東西。


    葉晨伸手把剩下半個搶了迴來,嗅了嗅。除了火腿香味,沒有聞出任何不尋常,索性將剩下半個扔到自己嘴裏,又嚼了幾下。何止是苦,簡直令人無法忍受。葉晨含著一嘴的苦,把目光移向楊德全。


    此時楊德全手中也隻剩半個月餅,葉晨望去,楊德全幹脆全都塞到嘴裏,嚼了幾下,連連點頭,“好吃。”


    話才說完,嘴裏的東西全吐出來了。“不苦,就是有一點澀而已,真的。”


    葉晨好像發覺了什麽,把嘴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命人取來清水漱口。強烈的苦味,毫無間斷的刺激著葉晨的味蕾,莫說黃蓮,就是葉晨喝過最苦的藥,苦得也沒這麽厲害。


    葉晨拿起食盒的蓋子,虞婷一定是要告訴自己什麽。葉晨平日跟著羽司們學習了不少信鴿的知識,信鴿的羽毛大致分為兩類,正羽和絨羽。


    正羽是鴿子翅膀和尾部的羽毛,尺寸也最大。葉晨曾和虞婷開玩笑,說自己相貌英俊,生得風流倜儻,是軍師天才,虞婷還說有時間找幾隻大白鵝,拔毛做把鵝毛扇給軍師,才夠氣度。鵝毛扇用的,就是禽類的正羽。當然有時葉晨耍寶,也會用其他禽類的正羽來寫字。絨羽則小得多,也柔軟得多,葉晨獨創的“我最有福”臥房之中,鴨絨枕頭和鴨絨被子,便有點睛之用。而這兩件物什之中,塞的就是禽類的絨羽,柔軟輕盈,保暖極佳。


    盒蓋上沾著的這片羽毛是正羽,葉晨取下來仔細研究,這片羽毛是用血沾在盒蓋上的。“你們幫我分析分析,如果婷兒想告訴我,信鴿傳遞消息的方法出了問題,直接修書寫下來不就好了,幹嘛繞這些彎子?”


    “公主殿下隻想讓你知道,卻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樣說合道理嗎?”楊德全接茬。


    魏翔點了點頭:“確切的說,這個訊息隻想讓彖軍知道,而不能讓彖軍以外的人知道。同時,因為這個訊息不一定能送來,所以用了點手段,就算東西中途落入奇怪的人手裏,也不至於直接暴露咱們的短處。”


    此時葉晨已漱了口,剩下兩個月餅已用刀各切成四塊,看來月餅的乾坤,都在味道裏了。“叫幾個人進來,嚐味。”


    魏翔將門口小校叫進來幾個,“你們一人一塊,吃完告訴我,這糕點的味道是酸甜苦辣鹹的哪一種。”


    小校進來四個,葉晨每人發了一塊,左邊兩個稱苦,右邊兩個說澀,不甜不辣、不鹹也不酸。


    葉晨露出了會心的笑,心頭念叨著‘好嬌妻’,嘴裏問到:“中秋佳節,大夥為什麽吃月餅?”


    一小校稟到:“吃了月餅,家家團圓。”


    葉晨點頭,“好了,你們出去吧。”眾小校退去,葉晨把剩下的月餅拿起一塊,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閉上眼慢慢咀嚼,凝神品味。確實很澀,澀的想吐出去,滿嘴的不自在。隨著咀嚼的繼續,唾液把這種難受的味覺刺激擴大了無數倍,葉晨整張嘴都在鬧事,就想一吐為快。


    葉晨閉著氣,終於還是把月餅咽了下去,扭曲的麵部合著隻剩一條縫隙的死魚眼,就像吃了翔一樣。魏翔忍著笑,遞去了清水,戲問到:“大帥決斷如何?”


    待葉晨迴過神來,隻說到:“本帥若要決斷,還差最後一樣東西,去把監軍大人請來吧。”


    找來了花嶸月,葉晨大手一伸:“第三隻錦囊,拿出來吧。”話音說得冷冷。


    花嶸月隻覺莫名其妙:“閣老交待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打開,你這大將軍怎麽又變卦了。”


    “監軍大人可知,外麵已然天翻地覆,簡國卻沒傳來一點消息,我們孤軍深入,此時已是萬分危急,這錦囊如何開不得。況且從一開始,葉某與這兩萬大軍,可能就是你家閣老的棄子,何不痛快點兒。”葉晨說著,手差點抬到花嶸月臉上去。


    花嶸月驚怒之下,兩手把懷中錦囊捂得更緊:“葉晨你可說清楚了,閣老如何棄你!”


    何雲峰對葉晨所說諸事,聽來條理清楚,令人不得不信。但何雲峰畢竟有著離國的立場,其話又不可全信。除了虞婷不遠千裏送來的月餅,葉晨隻能用最後這個錦囊,來判斷景衝三路攻離之計的是是非非。反正這錦囊還關係到與何雲峰的一場賭賽,不管花嶸月願不願意,葉晨已是鐵了心,這最後的錦囊,今夜一定要拆開。


    葉晨沒心思多說,抬到花嶸月身前的手順勢一滑,已扣住花嶸月左手脈門,稍一用力,便把對方扭了個蘇秦背劍,葉晨也不避嫌,伸手就往花嶸月懷中摸索,無論花嶸月如何抗拒,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如何招架葉晨得了葉晨的擒拿。


    花嶸月失了錦囊,一張俏麵上早已浸滿了淚水。上次天龍山中被此人羞辱,並無旁人看見,而且救命的大義在先,或情有可原。而這一次,當著兩個大男人的麵被葉晨在懷中一陣摸索,這裏是離國,又身處彖軍大營,正是上天入地求告無門,花嶸月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這軍帳之中連塊能撞死自己的石頭也找不著,轉身就往外衝。


    “拿下。”葉晨發令,魏翔已攔在門口。花嶸月正要分說,葉晨冷到:“監軍大人,你且稍待,葉某如有怠慢,自當賠罪。但如是你簡國不義在先,葉某就算搭上性命,遲早親赴中霄,與你家閣老論個長短是非。”


    花嶸月似乎聽出些端倪,轉過身來,就看葉晨如何分說,兩手不時往臉頰擦拭淚水。


    “據我所知,南霄並沒有簡國的主力,貴國更沒有對東平關展開任何攻擊。我這裏兩萬人馬,先不說糧草的問題,就算我們可以守住顧城,東平關可始終在離國手裏,我軍再往西進,不是自討沒趣嗎。”葉晨還不想直接翻臉,於是給花嶸月分析著當前的情況。


    “你若現在打開錦囊,就是我花家的敵人,也是簡國的敵人!”花嶸月帶著點哭腔,話卻說得硬朗。


    “有責任感是好事,但監軍大人想過沒有,特殊情況下,你這種執著同樣可能造成對貴國的不利。”


    “什麽狗屁監軍,你當本姑娘喜歡跟著你們受罪啊,我……”花嶸月話說了一半,觸動了心事,隻覺委屈,順了順氣接著道:“反正現在不許打開,你要亂來,我……我就殺了你!”花嶸月見的世麵不少,但錦囊已被葉晨奪去,剛才還見識了葉晨的強硬手段,已然亂了分寸,情急之下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


    葉晨準備繼續開解開解,話還沒到嘴邊,花嶸月取出匕首對著自己:“我殺不了你,我就自殺!”


    這一幕讓葉晨深深一震,偏偏想起了賀亦君,口中自然的念叨起來。“卿不負我,我不負卿。”想起那段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日子,都是賀亦君陪伴自己度過的,心中隻是歎息。臉上時而淒然,時而笑得青澀,倒把花嶸月等人弄得摸不著頭腦。


    “隻要你現在不打開,本姑娘深明大義,可以不與你計較。”花嶸月見葉晨神情悲苦,眼眶微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連忙給葉晨下台。


    楊德全和魏翔也也莫名其妙,楊德全想的是,此間行軍打仗,這位彖國最能打仗的人,或許已經被些無關緊要的雜事所擾,這可大大的不妙。魏翔則想起天龍山那檔子事兒,問又不好問,天知道孤男寡女的兩位經曆了些什麽。於是,兩人先後關切到:“大帥,”“這是......”


    葉晨迴過神來,隨興一笑:“我剛剛想起亦君了。”笑得是那麽真切。


    這麽一說,魏翔知道葉晨與賀亦君的關係,卻沒見到賀亦君為了名節,曾以自行了斷威脅葉晨的一幕。似明就裏,卻說不出什麽。


    “你的死活,我並不介意,但你和我那位紅顏知己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葉晨接著說,因為已經想到了兩全其美的法子。錦囊當然要打開,自己不看就行了。


    “魏統領,這錦囊你來拆,拆開後你與監軍大人看,我和楊將軍不看。內容不必說,你們隻說錦囊之中,是不是妙計,就可以了。”葉晨說完,目光轉向花嶸月續道:“不知監軍大人意下如何?”


    花嶸月正要拒絕,葉晨一把奪下匕首,將匕首和錦囊一並扔在案上。魏翔對葉晨的命令,曆來言出必果,沒有絲毫的遲疑,拿起匕首辦事。


    花嶸月還想阻止,隻是無論怎麽努力,始終與案上的物件保持著無法逾越的距離。葉晨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一隻手硬生生攔著花嶸月,冷冰冰說到:“算計這些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若不是看在花老的麵子上,你連自行了斷的資格都沒有。”葉晨拉著楊德全走到門邊,將案台讓給了魏翔,花嶸月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像個冰雕,心裏卻燃燒著灼熱的怒火。魏翔仔細看後,一言不發,將錦囊中的帛書遞給花嶸月。不顧花嶸月研讀的快慢,已轉向葉晨發表自己的結論:“並無妙計。”


    花嶸月雖不得已,事已至此,錦囊的內容一定要弄清楚。帛書上的文字總共不超過二十,兩個大字,一個是“簡”,一個是“彖”,中間劃了條不直不彎的斜線,斜線的右邊有五個小叉,小叉下麵的字,是一些城池的名字,而這些城池,都是簡國治下。任憑翻來翻去的研究了半天,妙計安在?花嶸月不看還好,這一看,心中的鼓越敲越亂。


    葉晨立於軍帳門口發話問到:“敢問監軍大人,錦囊中妙計如何?”


    花嶸月急紅了眼,把個錦囊從裏麵翻出來,翻迴去又翻出來,一隻小小的錦囊,裏麵再無他物。


    見花嶸月不答,葉晨又問到:“這錦囊可是閣老親手給你的?”


    “是,錦囊用的是我樂容閣織繡,我帶著繡娘到閣老府中,製成袋子,閣老往囊中放入帛書,又由繡娘當場封和,封和行針用的是我簡國手藝。錦囊製好後,閣老囑咐不可離身,我也不曾疏忽,難道哪裏出了問題?”花嶸月心中早已排除錦囊被調包的可能,於是毫無保留的將錦囊一切細節說了出來。


    帛書上的內容,葉晨已經猜了大半日,現在水落石出,自己也想把事情弄個清楚。“既無妙計,請監軍大人賜帛書一觀。”


    花嶸月猶豫再三,終將帛書平鋪於案上,“你自己看吧。”


    葉晨拉著楊德全迴到書案,隻是一瞥,心中已涼了一半。“難怪要我們打蒙荻,到了那裏,彖軍隻有死戰。我軍死戰,離國如何會放鬆,這麽一來,牽製離國主力的目的便實現了。閣老這手筆,確實是妙計,要死也死彖國的兵士。”


    楊德全不解,問到:“簡國就不怕我們臨陣倒戈?”


    花嶸月聽葉晨一說,臉色已十分難看,本想解釋一二,但就算葉晨肯聽,解釋了又有什麽用。難得的是,此時葉晨的眼中,除了憤怒,還能感受到沉穩。


    “倒戈?楊將軍說的是投降吧,降不了。看到這條線沒,閣老送咱們五座城池,我們不死戰,豈不是大大的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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