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一地,雖有些荒僻,山顏水景倒是十分秀麗。彖軍撤迴顧城休整了兩日,隨即西出,延官道往西北而行,約一百五十裏地,就是葉晨現下最緊要的目標,備徂。


    抓來的俘虜,給葉晨帶來許多的情報,要是當時多抓幾個級別高一些的,葉晨能獲取到的信息,應該還不止這些。離國這支一萬人的部隊,居然是從離國南麵調動過來的,這支隊伍連日行軍,又受秋雨所累,在備徂都不曾休整,而行軍的目的,是往顧城駐紮。就在遭到彖軍攻擊的時候,這支人馬還並不知道顧城已失。葉晨簡單總結了一下,顧城的大開的城門肯定起到了作用,當然,弟子規對道路的嚴密封鎖,才是最關鍵的。抑或許,離國的指揮中樞已亂成一鍋粥。其他還算有用的信息,就是花嶸月帶來錦囊中提到的那位“何雲峰”了,此人就在備徂,是離國朝廷派往備徂督軍的大員。


    俘虜的情報,是魏翔親自得來的,準確性相當高,除非離國連自己人也騙。身後的東平關,從離國攻擊簡國開始,就一直在增兵,關內的人馬數量不太確切,但絕不止一萬,可謂兵精糧足。備徂的守軍,大概也有一萬,糧食至少夠用三月,這讓葉晨倍感頭疼。至於城池的規模,城牆的高度,就更讓葉晨頭疼了。


    離國這支部隊被彖國重創的消息,肯定早已傳到備徂。葉晨下令向西進發,這一次,是按正常行軍的節奏,最大概率的降低被伏擊的可能,還可以保持部隊的狀態。


    本來想將花嶸月留在顧城,也就是葉晨想想而已。連續兩次漂亮的勝利,花嶸月更加不願離開這個討厭又有趣的家夥。紮營的時候,葉晨也不忘確認下彖軍在攻城器械方麵的準備,“雲梯”。以目前的情況,這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孫聖兵法有雲:“最下攻城。”很多年前葉晨就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這也是葉晨的弱項。這就如同一個才高八鬥的學士,不會把精力放在如何撿破爛上麵一樣。道理大家都懂,但遇到必須撿破爛的時候,這個真空還是得有人去填補。


    彖軍未到備徂,探馬來報,城門早已緊閉,城上旌旗招展。葉晨無計可施,氣勢上卻不能馬虎,逼近到城池五裏下寨,這一日各自相安,並沒有發生葉晨期盼的劫營。


    第二日,葉晨率軍到城下遛了遛,又是擂鼓,又是列陣,離軍城上兵士來來往往,卻沒有出城一戰的跡象。要是不能有效殺傷離國軍隊的有生力量,強攻的結果,就是彖軍越來越弱,而此消彼長,離軍則越來越強,這已不僅僅是部隊的精銳程度可以左右的情況。離國守城的將官並不傻,離軍新敗,加之彖軍補給困難,現在隻要全力防守,離軍取得勝利是遲早的事。葉晨現在能做的,無非是盡出弟子規,斷了此城與後方的聯係。隻要對方肯出城,便能有機可乘,這是主動操作。彖軍營寨外鬆內緊,就等對手過來劫營,這是葉晨的被動操作。定下的期限是五日,再這麽耗下去,彖軍想從離國全身而退,就難了。


    第三日有些改觀,葉晨組織了一批軍士前去罵陣,城邊的吊橋往下放了一截,又收迴去了。兵臨城下三日,兩軍未發一箭,未交一兵,就算是楊德全的生平,這仗也屬無奈的打法。收兵後葉晨正在軍帳中悶悶不樂,王偉來報:“水影營所部埋伏遇襲。”葉晨高興得躍到案前,細問之下,依舊一臉的失望。


    這幾日弟子規四營盡出,備徂無論兵農,就連送信的都沒出來過一個。王偉率領水影營在城北埋伏,離軍沒等來,卻來了位江湖人士。一身道士打扮,身後背了個大棋盤,口口聲聲要與彖軍的主帥弈棋。王偉怎會容他造次,便動起手來。以王偉的劍法,與其空手過招居然走不過十合,對方一直沒下重手,屬於純樸的切磋風格。單鬥不勝,風痕營一下就上了十幾個,居然不能傷其分毫,更別提綁來拷問的意圖了。


    這怪人倒也有趣,一邊打,口中還一邊致歉。一來二去,王偉見此人並無惡意,拿他又沒辦法,幹脆請迴來。說不定,此人能助主帥弄出個什麽破城的妙計,反正葉頭身上總是發生著別人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葉晨命人遮好軍圖,清了清軍帳,與從人交待了幾句,端坐於案前。不一會兒,那怪人就進來了,外形一如王偉所說。葉晨也不矯情,軍士奉上備好的水酒與些不葷不素的牙祭,便聊將開來。此人一不自報山門,二不通名姓,解下背上棋盤,又拿出個布袋,一副迫不及待要下棋的樣子。待其解開了布袋,裏麵全是碎石子,花花綠綠,大小不一,用這樣的棋子,如何分得清彼此。


    先前葉晨還讓楊德全往營中找來一副象棋,再看道人帶來的棋盤,角上雖有些鏽跡,縱橫十九路分明,要與葉晨對弈的,自然是圍棋了。


    “道長遠來,莫不是真要試試在下粗淺的棋藝?”葉晨想切入正題,五裏之外還有敵城在側,怎好瞎耗時光。


    怪人答道:“不為弈棋,難不成為了這幾口粗糙的吃食?”一邊說,一邊往嘴裏塞肉,塞完還不忘在袍子上擦手,言行粗鄙不堪。


    “我軍初臨此地,兩眼一抹黑,道長若肯指點一二,晚輩感激不盡。”葉晨說完,站起身來,衝怪人深深鞠了一揖。


    “好啦好啦,別一口一個道長,你看我哪裏像個道士?”怪人也站起身,攤開兩手,在葉晨麵前轉了兩圈。


    頭上一個清虛髻,黃袍黑領,領上暗花繡著卦爻,後背陰陽太極圖,陰中帶陽,陽中有陰,不是道士,難道還會是個和尚?見眾人不開口,怪人又道:“就因為這件袍子?”


    這怪人倒也爽快,脫下道袍,解了發髻,光滑的長發披肩墜下,裏麵一身白袍白得有些閃眼,要是身形再錯落有致些,從後麵看的人,指不定還以為是位緲緲婀娜的天仙降世。至於正麵嘛,就不用遐想了,一臉的粗肉,坑坑巴巴,整張臉還不如頜下胡須耐看。


    怪人又一次向眾人展示著出眾的外貌,兩圈轉完,就問了句:“何來道士?”


    葉晨明知此人弄怪,卻不好發作。因為葉晨深知,搞怪是要有實力的,沒有實力還鍾愛搞怪的人,墳頭草比一般的墳塚都長得密些、高些。葉老怪就很怪,這位也不遑多讓,對於實力在這種級別的人,有機會去奉承,都是人家賞你麵子。


    “這位前輩身形與我相仿,魏統領,去我帳中將閣老送的那領錦繡儒衫取來,還沒穿過的、藍色那領。”葉晨也想探探這位的底,自從他脫去了道袍,葉晨隻覺此人眼神清俊,雖容顏無甚變化,但一語一態已不像才進來時一樣粗鄙。


    都說英雄識英雄,一貫以演技派自詡的葉晨,突然被眼前這個怪人,帶起了些的興致。且不說自己棋藝幾何,今日不在此盤上落下幾子,或許會成為人生一大憾事。


    帳中氣氛肅靜,怪人也是個熱場的好手,居然煞費唇舌的向眾人說起那身道袍,說得有鼻子有眼,葉晨附和著嘖嘖稱奇。這道袍的由來還真是一段笑談,據說是今早怪人在山間遊耍,卻遇到個傻子要與怪人算命,這傻子先收了怪人二兩銀子,算得不但不準,簡直就是胡說八道。然後怪人想要迴銀子,傻子卻死活不肯相與。到了最後,銀子不翼而飛,怪人見銀子要不迴來,便搶了傻子的道袍。道袍既然搶來了,又不忍立即扔掉,所以穿了半日。


    怪人自顧自說故事,說得津津有味,魏翔去取葉晨的儒衫迴來,也不打斷,跟著眾人一起聽。


    “大夥說說,我搶這傻子的道袍有沒有道理。反正這傻子隻認銀子,又不要臉皮,我呢又喜歡成人之美,索性銀子送他,但不能任其再去騙人,搶下這件道袍,也算替天行道。不如大家幫忙猜猜,是哪個壞人指使這傻子出來騙人的?”


    葉晨聽來,這怪人說的故事好像東扯西拉毫無邏輯,但細品之後,猛然發覺,怪人故事中分明有所指喻,因為最後又扯出個傻子身後的指使之人。高手行事,曆來有的放矢,故事既然說了,與自己怎會沒有幹係。


    葉晨猛然想通了其中關節,雖然有些事情還需考證,現下卻不宜有所表露,接過魏翔手中儒衫,拜請怪人穿上。怪人也不客氣,當著眾人的麵穿了,結上內扣,又係了腰帶,散披的長發風流倜儻,儼然一個塵世之外的逍遙先生。


    怪人穿上了緞錦儒衫,氣質大變,以手背掩口,湊過來與葉晨私語:“衣袍甚好,但送你禮物的人,未必安了好心。”


    加上剛才講的故事,此語一出,葉晨已明知怪人來曆,定是離國說客無疑。故弄玄虛整了半天,目的卻不曾有所表露。


    這場鬧劇的結局,葉晨也很期待。“謝前輩提點,既然前輩有雅興,不如請前輩於棋盤之中,開解在下心結。”繼續裝瘋賣傻已沒什麽意義,對方既然是來下棋的,先遂了別人的願,自己的事才會好辦。正所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怪人從布袋中抓了把石子,在棋盤四角星位放定。“你喚我一聲前輩,我也不能欺負晚生,讓你先落得四子,算是見麵之禮。”葉晨恭敬不如從命,四角的星位,是怪人讓的四子,若是兩人棋力相當,這對局的結果不言而喻。


    兩人說著話,怪人在靠近自己的星位旁,落了一手小飛。


    “前輩說得是,晚輩謝過讓子,幹脆這四子算先生的,先生這手孤棋算我的。”


    葉晨這麽一說,怪人露出點兒笑顏:“將軍如此托大,想來老夫今日或能不虛此行,就依將軍,你讓我四子。”說完又在另一個星位旁,走了一手大跳。


    “承蒙前輩賜教,不知晚輩要是輸了,應罰些什麽?”


    怪人眼睛一亮,嗬嗬笑出了聲:“將軍輸了,管我明日口食即可。”


    ‘明日?’葉晨根本無心計較,又問到:“前輩若輸了,又當如何?”一邊問,一邊擺弄手中石子,始終不肯落盤,因為自己並不懂圍棋,充其量算是個知道遊戲規則的門外漢而已,就是往軍中選拔幾個會下圍棋的軍士一戰,也不一定能勝,更何況眼前這深不可測的怪人。


    “將軍勝我一局,便能知道想知道的事情;若勝我兩局,亦能知道些將軍不想知道的事情;若能勝我三局,將軍還可以知道些本來應該知道但偏偏不知道的事;能連勝我四局的人,老夫知無不答。”


    “哦?那本將軍想知道什麽?又不想知道什麽呢?還有那本應知道卻偏偏不知道的事,令人心癢,前輩可否先放些彩頭。”葉晨終於落下一子,這一子,走的是天元,棋盤的中心。


    除非讓子,否則開局階段落子天元,是相當失禮的路數。怪人也不計較,隨口到:“將軍想知道的,無非前麵城池的虛實,離國的虛實。其他的事,待勝我幾局,自有分曉。”怪人跟著落子,依然是照應一個角的星位。


    兩人來來去去,葉晨跟著亂走。不一會,棋盤上已有三十多顆石子,葉晨已記不清哪些是自己下的。其實葉晨心思也沒在棋盤上,就想弄清楚怪人的來曆。“前輩行棋莫測,行事也莫測,不如咱們交個朋友。”


    怪人抬眼看了看葉晨道:“這朋友怎麽個交法?”


    “前輩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前輩的來曆,我的心思都在前輩的來曆上麵,不能全神弈棋,這不太公平,這一局我認輸,明天我好酒好菜招唿。下一局咱們換個新的玩法。至於朋友嘛,首先要互通名號,張三李四的可不算。”


    怪人見葉晨還願繼續對弈,也想看看葉晨的斤兩。“名號你遲早會知道,現在不急,至於玩法,將軍想怎麽個換法?”


    “我們相互問問題,若能答上來便可往盤中落下一子,要答上來才能落子哦,然後繼續發問,若答不上來或者答錯,則不能落子,轉到對方發問,若時限內提不出問題,就又輪到對方開始,所有的問題,都不能涉及列國軍政之事。這樣一來,我們都不能全神下棋,前輩也不必擔心在下套話,就公平些了。這個玩法叫做……局中之局,對,我的家鄉都這麽玩。”葉晨不待對方開口,對小校命道:“速去取水刻來,我與前輩三滴水為一步之限。”


    圍棋之中,高手過招,素有時限,葉晨來這麽一出,怪人大唿痛快。“好,老夫就領教你這局中之局。”一邊說著,棋盤上的石子已重新收入布袋之中。接著問了句:“開始了嗎?”


    這一問,葉晨差點兒順口就答出那天殺的橋段,終於還是憋住,答了句“可以開始。”葉晨說完在三個星位各擺下一子。


    “這是何意?”怪人話音一落,葉晨在第四個角上又落了一子。這迴,怪人也不發話了,葉晨解釋道:“這第一子,前輩問的是朋友怎麽個交法,我解釋過了;第二子,前輩問的是玩法要怎換,我也答過;至於第三子,我剛才迴答‘可以開始’;第四子,前輩剛剛才問出口的,我現在就答,‘這是遊戲規則’,前輩請出招。”


    怪人被葉晨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棋還怎麽下,無奈方才口快,已答應要領教領教,人家一口一個前輩,現在反悔,豈不是老不要臉,方才還好意思裝神弄鬼,一來就說個傻子不要臉的故事。


    怪人定了定神,哪有想過要向葉晨問什麽問題:“好吧,你叫什麽?”


    “我叫葉晨。”葉晨往棋盤空處又落一子,“咱們可是說好的,答對問題就能落子,又到你了。”


    怪人用手指著自己,終忍不住開口:“還到我問?”


    葉晨又落一子,“我答對問題,然後落子,當然到你問咯。”此時的棋盤上,葉晨已落了六子,再來多幾子的話,任你高手還是國手,這邊就算坐個書香門第家的孩童,也能取勝。


    問不出來對方落子,問出來被對方答對了,也是對方也落子。對於怪人,案上的水刻中的水,每落下一滴,就像山崩海嘯一樣震撼。


    水刻的兩滴水已然落下,怪人憋出一句:“你媽貴姓?”才問出口,就想給自己一記耳光,惱歸惱,想罵娘也正常,但世上有幾人會不知道自己老媽貴姓。


    葉晨繼續落子,“我媽姓葉,我的姓氏就是跟我家老娘姓的。”


    此時葉晨已落七子,怪人靈機一動:“我媽貴姓?”


    葉晨一笑,“這個在下真的不知,請前輩行棋。”怪人終於下了一子,軍帳中在笑的豈止葉晨。以魏翔為首,忍不住的人早已捏著嘴到外邊笑去了,直笑得人仰馬翻。


    葉晨抓緊時間,水刻的水剛漏下一滴就問到:“上課的時候,同學們都坐著,但小李上每一節都站著,為什麽?”


    怪人想了想:“因為小李惹先生不高興了。”


    “迴答錯誤,每一節課都站著,因為小李就是先生。”


    怪人兩眼一鼓,爭辯到:“先生不是該叫老李嗎?”


    “小李是先生家爸爸對兒子的稱唿。”葉晨連落兩子,直鉤鉤看著怪人,就等對方發問。對方還在想著小李的事,這胡攪蠻纏的葉將軍說得好像有理。葉晨又落一子,得意之餘以眼指水刻。剛才取石子的時候抓了一把,現在手中已沒有幾粒了。


    怪人要被葉晨氣瘋了,紅著老臉:“我今日上了幾趟茅廁?”


    “一趟都沒上。”葉晨想也不想,就去落子,怪人急忙伸手止住解釋到:“老夫來時,就在你軍營外還方便了一次哦。”


    “前輩莫要說笑,我軍營外並無茅廁,既沒有茅廁,自然是一趟也不算。”葉晨的子終於還是落下去了。


    怪人又爭到:“那我今早…”


    “前輩來時說得清楚,今早你去山上玩耍,並沒有去了茅廁後才去山上玩耍,而且兄弟們和我說了,山上沒有茅廁。”


    王偉正在外麵與軍士說笑,聽到葉晨提及,衝進帳來稟到:“山上確實沒有茅廁!”


    此時怪人也笑出聲來,將手中石子往棋盤上一撒:“這一局算我輸,將軍的局中之局果然厲害。告辭!”怪人說完,把布袋一收,背上棋盤就走。葉晨連忙拉住:“前輩還沒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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