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嶸月看到葉晨帶迴食物,並沒什麽興趣。“你就這麽服侍病人的,我要吃魚。” 花嶸月明顯變了個人,洗了把臉之後,容顏為之一新,哪裏是先前見過的醜姑娘和死魚眼的龍尉。烏黑的秀發方才解開,便傾瀉而下,一彎淺笑,果然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或是有傷在身的緣故,葉晨總覺得花嶸月眼神很是迷離,窺之卻藏有一絲攝人心魄的靈動。要不是那一身血汙的衣服,對眼前之人,葉晨差點兒都不敢認。


    ‘什麽鬼?這反差也太大了吧,剛才還冷顏相對,怎麽突然就笑著說要吃魚。吃魚不用抓嗎?抓來不用烤嗎?烤魚不用調料嗎?說得如此輕巧,大爺我又不欠你,長得可以就可以隨意指使別本將軍嗎?生火引來了離生門的狠人,不用逃命嗎?再說了,你家花老不是主張吃東西要避生冷油腥,魚肉可是最動五筋。還有,剛才你臉上被蹭破的皮……’


    花嶸月又一次開口,“為什麽救我?”語氣已不像先前說吃魚那樣。


    葉晨正暢爽吐槽,被花嶸月這麽一問,居然憋出一句:“你帶鹽啦?”隻要有鹽,葉晨也想沾點油水。‘對,隻要有鹽,生火就生火唄。’自打昨天遇險,到現在都是野果伺候,又是療傷,又是奔命,能補充些蛋白質,身體才不會鬧事,與此絕色佳人共處,少聊些政治,心才不會鬧事。去掉易容裝扮的花嶸月,雖素麵無飾,卻難掩清麗,一如虞卿蘭所述:“善容千變,花容月貌。”此時的葉晨,真心想給花嶸月采來鮮花插於鬢上,然後靜靜的看,看一天都行。


    對於葉晨來說,抓魚並不費力,就是費時些。上遊溪邊有不少小塘子,把野果擠破扔進去幾個,就有魚兒貪嘴,再扒拉些土石把入口堵住,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知花嶸月如何變的戲法,身上還真帶了一小包鹽,省著點或可多吃幾頓。


    “你平時出來都隨身帶鹽嗎?”葉晨一邊烤魚,一邊問道。


    野果入腹,花嶸月有了些精神,說話聲音雖小,脾氣可沒受影響。“女兒家的事,男人少管。”葉晨無言以對,花嶸月卻道:“我這鹽,是本閣特製淨容之用,亦有發膚養護之效,你能吃到此鹽加工的食材,謝天謝地吧。”雖然虛弱,卻看得出,此女也是個話嘮。


    葉晨聞言,滿腦子是洗發水泡沫包裹著烤魚的怪異場景,定了定神,岔開話題問道:“一葉三花五離生,貴家名聲都排到離生門的前頭去了,花大小姐讓在下見識見識花家的不凡如何?”葉晨此語一出,便覺不妥,因為花嶸月的景致,早被自己看光了。花嶸月冷哼了一聲,雖然此人為自己療傷事出有因,但自己清名已逝,是鐵一般的事實。早知道就不該上九鼎峰湊什麽熱鬧,憤憤迴道:“這麽說的話,閣下的師承還排在花家的前麵,是想借著葉大俠的威名,往自己臉上貼金吧。”


    “樂容閣也替貴國朝廷查戶口嗎?”


    “天下那些糟心事,我才沒興趣,但中霄的事,我想知道的,都能知道。”花嶸月其實還有些謙虛過頭了,樂容閣要打探點中霄城的消息,再簡單不過。上到達官顯貴,下到商賈富農,家中女眷隻需有一人享受過樂容閣的服務,彼此間交換點兒家長裏短,乃是稀鬆平常之事,加之樂容閣對易容之術的專業程度,打聽點感興趣的消息,又有何難。說到中霄城裏的信息,就連景衝都會假手樂容閣的力量。


    荒山野嶺,有個人能說說話,就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不時發生鬥嘴,也強過獨熬。兩人就這麽孤男寡女的藏身於天龍山間,一轉眼便過去數日。花嶸月身中那一箭入肉不深,家裏有一位醫學泰鬥,從小耳濡目染,處治起來不費多少功夫。麻煩的是山野間條件簡陋,帶傷行動不便,男女禮嫌多有磕碰,令人十分糾結。情況還算樂觀,花嶸月已能獨自緩緩活動。最多十天半月,又是個能跑能跳的主。


    就幾日時光,葉晨把之前虧欠自己的藥草知識全都補上了,還從花嶸月這裏,肯定了自己對許多事情的假設。景衝與花福林交厚,是很自然的事,但景衝與花福林一家都交厚,就多少有些讓人意外了。同為爺爺輩的人,景衝對花嶸月的愛護,甚至超過了花福林,這位大小姐假扮龍尉出現在九鼎峰,便是占了景府的護衛名額。為了這個臭丫頭,景衝連女子不能祭祀天地的上古鐵律都無視了。


    若是花嶸月出現在九鼎峰的消息被外人得知,豈不是在向天下證明這條鐵律的威力:因為女人參加了會盟,天地震怒,所以會盟就搞成斷頭會了。會開得大兇不說,若趙擴掛了,就會變成女人參加祭祀天地,連君王都能尅死,估計幾百年之內,天龍陸的女性再無出頭之日。葉晨渾然不覺,帶著大小姐於絕壁跳傘雙飛,居然保住了景府和花府無數的性命。


    景衝對於花嶸月的愛護還不止於此,天龍藏得來的典籍,從一開始,就無條件對花府開放。不但成全了福林堂濟世的美名,這位花家大小姐也對民生政略多有驚天之論。花嶸月對醫理並無多少興趣,那些古裏古怪的想法和行為,基本是受藏中典籍影響,這一點,花嶸月並沒有反駁。


    幾日相對,花嶸月雖屬女流,也是心思機敏,特立獨行之人。刺殺事件的前因後果,經過這兩個推理業餘愛好者剖析和佐證,竟然共同勾勒出些輪廓。九鼎峰上的打手自然是離生門充當的主力,但說到因由,簡國內部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如此一說,又怎少得了胡忠賢的“功勞”,隻要能除掉趙擴,胡忠賢就有機會重登朝堂,因為趙翯還好端端的圈禁在宮牆之內,這位泰安侯費盡心力才扶上位的老板,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穩如泰山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不可忽視,趙擴臨朝之後甩開了膀子清除逆黨,嚴苛到接近變態的清理行動,大失人心。不但攪亂了原來相對安定的朝局,還給真正的逆黨們,創造了翻本的條件。


    兩人現在困於山中,無從得知趙擴的生死,對於天龍格局,這已是當前最大的變數。趙擴若能保住性命,以簡國的牢固根基,用不了多久,依舊可以製衡四方、睥睨天下。但如果趙擴身死,簡國必亂,簡國亂了,天下好事之徒蟄伏已久,又怎會放過這樣的時機。再說了,混亂的局麵本就是他們苦心經營,並翹首以盼的結果。


    除了在天下大勢方麵爭個長短,政略國策也是葉晨和花嶸月的戰場,相繼而下,就連審美與飲食,兩人都痛陳見地,無論情理勝敗,諸事皆爭。一起經曆過生死,反而更像所謂的生死冤家,浮生對頭。花嶸月離不開葉晨照顧,便嘲以君子氣節,強弱大義。葉晨巧舌如簧範渾,便對以天命和人權自由。兩人時而麵紅耳赤、青筋暴跳,時而彬彬有禮、言辭和遜。就連花嶸月易容用的假麵會起皮這種事都沒有放過。而對方則以泊江小肆的一頓飯菜,大談江湖險詐與有些人不要臉皮之見。


    光陰易去,葉晨沒想到的是,亡命天涯居然也能成為一種獨特的享受,這其實就是葉晨憧憬的山野林泉之樂。無有世間紛擾,就如兩個孩童,為搶個玩具可以打鬧到鼻涕眼淚橫流,但發誓絕交之後,很快又一起開心的玩耍,想討好就討好,要耍賴也絲毫不用掩飾。


    這一日,葉晨有機會打點野味,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頭野豬身上,卻被自家人陰了一道。山嶽營的五個隊員,終於找到了他們的頭兒,留下三人護著,另外兩人報信去了。身邊突然多出幾個大男人,花嶸月更加不自在了,就想迴家,葉晨則追問著隊員所知的一切情況。


    話分兩頭,九鼎峰之變後,魏翔迴到中霄已是次日,中霄已然戒嚴封城。又費了好些周章,數日後才得以入城。彖國使團此行就住在景府,魏翔原則性很強,景衝相問隻迴“請待上卿相告”。見到虞卿蘭,得其首肯,方對景衝述說九鼎峰之事。


    然而,九鼎峰之亂的消息再快,也不及中霄前往天龍山半道出的消息快。那一日,景衝與許多官員前往天龍山,半道上便遭到伏擊。景衝身邊多有高手護衛,一場血戰之後,損失殆盡,與其說景衝是返迴中霄,不如說成逃迴中霄更貼切些。兩廂佐證,景衝又不是昏聵之人。對於彖國使團來說,此後第一緊要的,就是請景衝解除弟子規的行動限製,葉晨可是彖國參加會盟的正使。九鼎峰發生的事,莫說簡國限製下使團的行動,就是全當刺客剿殺個幹淨,也屬事出有因,簡國這次的損失之中,赫然包括堂堂天子的性命。


    幸虧景衝得逃,才穩住了中霄局勢。簡國的高官雖死了一些,卻避免了簡國的滅頂之災。這一切,都是因為趙擴還朝後,沒能第一時間幹淨地解決掉簡國之亂的首腦,胡忠賢。趙擴還朝後,胡忠賢雖倉惶逃走,但朝中其勢減而未衰,趁著還有一搏的力量,便迅速的策動了這次赤裸裸的謀逆。趙擴確實料到了胡忠賢的反撲,卻沒料到反撲之迅速,動作之犀利。


    就虞卿蘭從景衝處得到的告解,參與今秋謀逆的外部勢力,又豈止離生門或者列國中的某一家,就連彖國都沒能自證清白。簡國各處甚至還發現了詹天齊參與謀逆的證據,若不是景衝處事老道,快刀亂麻決斷下來,估計詹天齊也有囹圄之禍。其實細細想來,胡忠賢要想成功篡逆,原先自己沒有爭取到的簡國中堅力量,就必須強而有力的清理。而朝堂上趙擴進行的逆黨清算,恰恰可能是被胡忠賢餘黨們牽著鼻子,來了一頓自廢武功糊塗操作。


    “趙擴死了!?”葉晨和花嶸月雖親身經曆了九鼎峰上的驚變,現在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根據當日的情況,葉晨雖早已料定趙擴兇多吉少,但在確認這個變數之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趙擴的死,對於天下,簡國的混亂,則意味著原來的亂局,已變為一個更加紛繁的亂局。就是隻對彖國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


    趙翯已從禁宮迴到了朝堂,依舊坐在那個位子上,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天命?經曆先前的變亂,簡國已失去昔日的光采,再經此一役,簡國在列國之中,休想再獨領風騷。葉晨掐指一算,自趙炎被毒害開始,一年多的時間,簡國的國君換了四次,再厚實的家底,也經不起這麽折騰。另一方麵,看來趙翯才是可以背負簡國命運的人,不論胡忠賢對這個老板是多麽的忠誠,簡國的朝堂,終究容不下這麽一位亂臣賊子。趙擴確實死了,趙翯也確實重登王座,但大功臣胡忠賢,卻沒能如願以償侍奉左右。或是由於時間和資源的局限,說到底,胡忠賢的計劃問題太多,王座上的娃娃,換誰都差不多,真正指揮簡國戰車前進的首腦,當然是景衝,這麽重要的核心目標,居然漏掉了。


    另一方麵,驚變之後,簡國已鄭重向友好鄰邦發出了“結盟共勵,以正天下”的國書。除了冉、季,彖國和甄國也名列榜中。比起先前結盟交朋友,現在的動作,就是徹徹底底的“宣戰。”


    葉晨帶著一腦子的疑問,也帶著箭傷初愈的花嶸月,跋涉了幾日,返至中霄。城外早有景衝安排之人迎候。入城之後,花嶸月的車駕便急匆匆的往花府去了,連招唿都沒打。從窗縫中望出去,街市人人頭纏白布,所經一些府邸的齋匾上還紮了大朵的白花。平日閑聊皇家禮儀,曾聽虞婷說過,這就是所謂的國喪吧。葉晨心中曾保留著的一個念頭:‘九鼎峰之變是簡國自己導演的劇本’。現在看來,已經根本說不通了。


    葉晨迴到景衝府第,一番噓寒問暖,景衝頭上也係著一條白巾,黑袍外罩了一件粗麻衣裳。無論穿什麽,老頭兒看起來還是那麽慈祥可親,又是那麽飄逸出塵。沒見到自己的蘭兒,多少有些意外。前後打聽之下,原來是景衝又有差請,辦事去了。拋開此事不究,葉晨問及九鼎峰之變,卻沒得到什麽有價值的訊息,胡忠賢串通外部勢力,篡逆謀權,且這一亂導致君王遇害,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在一日短暫的休整之後,葉晨受邀於萬言齋議事,事情看起來有些嚴肅。議事之人,就景衝和自己。所議的內容,先前猜到一些,但以葉晨的腦子,是不可能猜得全的。天龍陸剛剛形成的東西兩股勢力,正麵臨一場繞不開的對決。


    這一次,葉晨就是再能揣測聖意,也不敢擅越,極力要稟報彖廷。聽景衝的意思,東麵列國已經按簡國的意願開始行事。而現在,就差彖國這一份不多不少的助力。


    看來血戰的大幕,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在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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