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立在葉崇身前,已擺好了架勢。對麵隻有一人,“趙公子?”對麵的不是別人,正是趙淩塔長子,趙斌。


    以葉崇的功夫,錦浩宮的人如何傷得了他。但事實在眼前,又讓人不得不信。正竭力思索間,葉崇發話道:“退下。”聽得出口中溢出鮮血的聲音,氣息也雜亂得緊。


    此中必有蹊蹺,葉晨收了架勢,卻依然擋在葉崇身前,麵上冷冷,眼中蕭蕭。


    葉崇卻笑著說道:“三掌已過,淩塔兄的救命之恩,葉某算是還了。”


    趙斌則說到:“知你武功了得,但從今往後,姓葉的終是趙家死敵。”


    趙斌轉身走了,葉晨要追,肩頭已被葉崇扣住,力道綿軟,看樣子傷得不輕。趙斌身著乃是簡國武官衣服,這筆賬總是可以算的。葉晨急忙查探葉崇的情況,不一會兒,來了一大票兵士。葉晨無意拂逆,隻得草草收場,今日這趟遊曆,簡直叫人牙癢癢,心涼涼。


    事情其實很簡單,以胡忠賢的能耐,趙淩塔在甕中尚無力得脫,何況這些後輩晚生。首先,胡忠賢給了趙斌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於萬劫不複之地有人伸來救命稻草,正常人都會死死握住,這是人性的本能。待得救之後,對這個救命之人進行迴報,這是江湖的本能。在得知錦浩宮的滅門焚山是趙淩塔為國家鞠躬盡瘁之時,無論多麽難以接受,但並不會菲薄於父,這是身為人子的本能,哪怕父親錯了。


    錦浩宮之劫過後,胡忠賢對待錦浩宮的人很好,除了衣食和居所,還為錦浩宮的眾多門人竭力獲取朝廷編製。“報效國家”同樣是子民的本能,雖然是在胡忠賢不被察覺的網中,抑或,網中之人本就不願去察覺什麽。


    焚山滅門的真正原因,經過一係列編纂,變成了趙當家忠於國事的大義之舉。趙斌帶領剩下的門人在侯府當差,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趙斌眼中,父親是光明磊落之人,縱入龍潭虎穴,又怎會對不住“俠義”二字。至於後來趙淩塔死在近陽,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近陽彈丸之地,能殺得了趙淩塔的人,除了葉崇,再無他人。是以今日,見了殺父仇人,又怎會聽其開脫。


    在胡忠賢這邊,事情就更簡單了,無論效力於簡國,還是為侯府辦差,都成了趙淩塔的遺命。這些頭腦簡單的江湖之人,隻要給他們找一個合理的對頭,為了報仇,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到了最後,需要他們自己把那個叫做“俠義”的東西,打得粉碎。


    想來趙淩塔身死近陽的消息,也是胡忠賢加以“潤色”之後,告與趙斌的。簡國朝廷始終將此事,稱為慷慨就義,甚至不怕得罪彖國,也要給趙淩塔追封品銜,趙斌又怎會毀了父親英名。


    一個是為國捐軀的忠良,一個是受盡利用的齷齪之輩,哪一個形象更適合九泉之下的趙淩塔呢?無論葉崇怎麽解釋,趙斌的三掌終還是打了出來。


    葉崇硬受了趙斌的三掌,除了與趙淩塔的情分,也是路留一步,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錦浩宮的門人重歸正途。否則的話,縱使失了一臂,十個趙斌,又如何傷得了葉崇。


    看著葉崇蒼白的臉色,葉晨有些後悔。畢竟,將師父從一個江湖,帶到另一個江湖的人,終究是自己。葉崇此時連運功療傷都免了,靜靜的躺在榻上,像一個普通人,正在生一場大病。


    偏偏此時,胡忠賢造訪。


    “不見。”不待虞喆發話,葉晨已冷冷的說道。


    “本侯為萬言齋之事,特來致歉,還望太子給個容情。”胡忠賢顯然已到院中。


    葉晨先虞喆一步,已到院中,趙斌也在,身上綁著繩,看樣子綁得很結實。


    “葉侯稍安,本侯特將此罪人帶來,任憑處置,另奉極品續命人參一支,以養元氣。”胡忠賢說完,從人捧上來一個精致的大木盒。


    葉晨差點氣得吐血,送個人參假裝下爛好人也就罷了,還他喵是“續命”人參,完全是怕老怪死得不夠快,再補上兩道催命符。


    參是一定要收的,魏翔省了那些客套,抱著參盒往趙斌一腳蹬去。那廝也算硬氣,雖然手縛於後,滾了幾圈,尤自站起,依舊昂著頭,一聲不吭。對於錦浩宮,葉晨是一幕幕聚上心頭。自己大婚之時,趙斌乃是殿上貴客;誤闖錦浩宮時,自己有失在先,趙斌依然以禮相待;直到錦浩宮被滅門焚山;還有趙瑞和趙怡。這個錦浩宮未來的掌門人,不僅淪為胡忠賢的鷹犬,今日闖了禍,就此殞命也是情理中的事。


    葉晨其實並不理性,若非葉崇反複交待過,了結趙斌的性命,也隻是一息間的事情。葉晨沒想到的是,胡忠賢於夜晚親自前來,難道就為了“賠罪”這麽簡單?這種事情,隨便吩咐個管事的,不就解決了。


    虞喆心中卻看得明白,“泰安侯有心了,葉統領雖受了傷,本無大礙,又占得萬言齋多有聖手仁心相助,修養幾日,此事便過去了。”


    兩人客套了幾句,胡忠賢逐漸表明了來意,葉晨暗咐,果然來者不善。看來胡忠賢已拿準了天龍令的消息,會盟前曾有約定,此事由彖國去辦。再看看使團現下堪用的人手,胡忠賢此來,分明是“送客”來的。


    “盒子之中,除了人參,當然還有其他對列位有用的東西,還望莫辜負了本侯的一片苦心。”胡忠賢淡然的說完,帶著從人告辭而去,留下使團一眾人躊躇神傷,還留下了孤鷹般立在院裏的趙斌。


    葉晨咬著牙,還是吩咐不可慢待於趙斌,至於處置,現在還真沒功夫與這廝計較。盒中的參一如胡忠賢所說,確是極品。更極品的是胡忠賢於盒中的留書,天龍令的線索,在甄國。留書中還特意闡述了此事的重要性,諸如要是拿不到東西,虞喆也沒臉迴彖國去啊,彖國的百姓對他們的太子是多麽的懷念之類的話。也就是說,葉晨該出發了,去甄國一個叫“三蚱”的地方。


    眾人簡短一聚,梳理著留書中隻言片語的訊息,揣測著今日所發生的,和即將可能發生的事。虞卿蘭一邊安排人準備葉晨路上一應所需,一邊為葉晨籌謀著發生各種情況的應對之策。葉晨則萬分焦慮,弟子規的隊員們對付些土匪路霸是綽綽有餘,但對付中霄的各類勢力,已明顯力不從心,就算對手是趙斌這種級別的角色,多來上幾個,也怕是難以應付。葉崇臥病在床,虞喆一介書生之力,魏翔必須和使團在一起。


    留書所言,時間緊迫,半月之內必須深入甄國。而使團現在這點人手,也是捉襟見肘,中霄基本的護衛力量是必須保證的。同時,胡忠賢此舉的真正目的,還不一定就著落在天龍令上。


    一個時辰後,眾人在驛館門口道別。葉晨帶了五人往東,去甄國。魏翔護衛著虞卿蘭往西,去石牛村。虞喆和剩下的隊員,在驛館守著葉崇。與虞喆一起的,還有胡砥,既然要深入甄國,胡砥提供一些助力,還是相當有幫助的。


    虞卿蘭去石牛村,已是無奈之舉,情急之下,必須把目前中霄的情況,讓山水閣知道,彖廷才能有的放矢的提供助力。這次訊息發出後,使團與彖國的聯係,將出現一段時間的真空,就算可以用到山水閣安排在南霄城的助力,快馬一趟單程也需要數日。


    葉晨東出中霄,腦中滿是虞卿蘭的倩影,‘中霄這段時間,要是多陪陪嬌妻,該有多好。’而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那柔弱的肩,俏麗的麵,還要迎接著中霄城隨時可能驟降的風風雨雨。


    傷懷間,葉晨一路疾馳,已至五裏亭。亭周火把通明,站了十幾個人,拴了許多馬,還停了一駕華麗的馬車。


    正是相請不如偶遇,葉晨跳下馬,一臉的笑。好個患難見真情,還有人餞行。不就是去一趟甄國嗎,莫非中霄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庭中之人比上次相見低調了許多,頭上的衝雲冠,換成了黑色的包巾,出塵飄逸的鶴氅,變成了紫色錦緞鬥篷,手中依舊把玩著兩個彈子。葉晨雖然心中納悶,還是大方的走入亭中。亭中靜立之人,乃是龍氏行館三當家,龍閔。


    此來中霄,葉晨曾去玥璿樓拜訪,有幸見到了大當家龍鱗。人是見著了,卻碰了一鼻子的灰。什麽強強聯合,什麽共贏互利,就連想借點錢糧這種小事,都完全擱淺在紙上。看今日這架勢,就算葉晨不去高攀,至少也是好朋友之類的上賓之禮。且不說龍閔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種百八十度的態度大反轉,葉晨頓時生出許多期待。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葉晨與龍閔吞盡盞中美酒,破盞而別。‘吉人天相,小怪我的運道,不是一般的旺啊。’龍閔不但為葉晨餞行,還送了許多好東西。


    這一日午後,葉晨交待好諸般事項,一行六人繼續東行。到得一處路口,葉晨拉偏了馬頭,目送五名隊員東去,‘至少現在,使團之人是安全的。’


    葉晨一人兩騎,獨自北往。這兩匹好馬,是龍閔相贈,怕葉晨長途趕路,馬力難續而備。葉晨直奔容國,又折往東北,一路上坡多,下坡少。十日的光景,隻如彈指一揮。


    “饒邊”是容國最東麵的一座城池,雖名為“饒”,卻沒有半點富饒的氣象。葉晨所看到的,是一如北鐵收複前的慘景,甄國的舊民如豬羊般被奴役和買賣,一個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隻要手上拿著個麵餅,就有成群的孩童不遺餘力的上前乞食。市集的邊上,跪滿了各色的奴隸,脖子上還套著一條條短繩。一些年輕點的婦女,膝蓋前會放幾粒碎石,隻要有一樣多的銀子,誰就可以牽走。


    同是容國治下,饒邊與白鹿相比,這裏簡直就像地獄。要是條件允許,葉晨真想帶些隊員來,奪下這座城池,還這裏的人,一個名副其實的稱唿。葉晨不能張揚,散盡了手中的麵餅,扶了扶鬥笠,牽馬出城。


    葉晨照著龍閔給的地圖又行了一日,已無道路,前麵是險峻的山,巍峨,一望無盡,雖已過立夏節氣,山峰之巔,還能隱見未融的白雪。起初,葉晨還能占著充沛的內力快速行進。可沒過多久,就慢了下來,腳下盡是崎嶇不說,葉晨已明顯感到,這裏的海拔,比之簡國、彖國,應該已高出不少。


    莫說荒無人煙,除了天上有鳥,地上跑的活物,都不多見。陽光下,天空到是藍得銷魂,而夜晚,則冷得要命。葉晨心中,不時咒罵胡忠賢兩句。


    又一日過去了,葉晨確信自己就在目的附近,依然一無所獲。‘死胡忠賢,藏個人都不會,非得荒山野嶺的操作,害苦大爺我了。’星空漸露,映著天邊的霞光,令人心曠神怡。葉晨顧不得美景,晚飯還沒著落。就在此時,一隻山羊從林中奔了出來,葉晨毫不猶豫,舉弩就射。那山羊在地上掙紮,卻跑不了了。


    “本來呢,我就想弄個野兔或者山雞什麽的,既然羊兄你主動跑出來,那就謝謝咯。”葉晨自言自語,背好了弩箭差點兒嚇得叫出聲來。林邊有一個人,手持尖矛,貓著腰正看自己。


    僵持了一會兒,對方明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葉晨也熬不住了。說到:“要不這樣吧,如果羊是你家的,我出銀子買;如果這是你先看到的獵物,那麽一人一半可好?”葉晨帶著商量的口吻,說話盡量和氣,因為眼前這個人,除了手裏那根尖一點兒木矛,身上基本看不到人類文明的影子。


    葉晨又與之商量了兩次,那人側著身往山羊這邊慢慢的挪了幾步。“吃…羊。”十分沙啞,但居然是女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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